清廷建立天津機械製造總局,除了更好的利用水力機械的產能,其中也不乏着通過設立新機構來解除掉工部衙門的痼疾的目的存在。
然而,劉成此番在天津廠走上這一遭,看到的卻是工部衙門的那一套如同傳染病一樣感染了天津機械製造總局,他想要的如金華軍工司水力工坊那般的存在,顯然已經是癡人說夢了。
“官吏奴役工匠,工匠的積極性調動不起來,產量以及生產創新必然會受到影響。可笑這羣傢伙竟然還在沾沾自喜,殊不知遷址過後之所以產量增加,僅僅是更好的運用了水力資源,使用了更多的水力機械,想要達到軍工司的水平,就憑你們,八輩子也別想了!”
劉成曾是新兵訓練營的練兵官,是親眼見識過江浙明軍軍工司的生產效率的。當年還沒有水力工坊的時候,不過一兩府的地盤,上萬的大軍都能夠支應起來,後來有了水力工坊,生產能力更是直接早就了江浙明軍的甲堅兵利,以及此後在戰場上的絕對碾壓。
新軍想要戰勝江浙明軍,不可能只是依靠騎兵的數量優勢和古斯塔夫方陣,武器裝備跟得上纔會有更大的機會。
在天津廠裡盤桓了一個多時辰,劉成並非沒有想過提醒一二,但是直到離開卻也沒有說出口半句。
他與張道澄的關係雖然不錯,但卻並非是如胡全才那般分莫逆之交。而隨着胡全才死後,他與朱之錫那批滿清朝中有意藉機升官的人物、與洪承疇留下的那些南昌幕府成員,都要隔了一層。如果胡全才還活着的話,即便他沒有機會到天津廠一觀,也有胡全才爲他分擔,至少不會落到今天這般,連話都只能憋在肚子裡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武器甲冑,尤其是那些重要的火器和鐵甲,生產週期都是少不得的。陳文在水利工坊的嘗試,尤其是那些提高工匠積極性的努力,基本上都不是能夠立刻就能顯現出成效的,總是需要時間才能彰顯出作用出來。現在即便說了,張道澄也能夠力排衆議的執行下去,也提升不了多大的產能,反倒是還不如直接把刀架在工匠們的脖子上,告訴他們不能如期完工就殺他們全家更能刺激到工匠的生產積極性。
“就指望這些貪官污吏,只怕是那些刺激工匠生產積極性的辦法拿出來,也全都得被他們吞個乾淨,到頭來反倒是會讓朝廷浪費掉更多的資源。”
早有預料這條路是不會那麼容易的,奈何劉成從未想到,雙方的差距從來不只是在明面上,很多隱性的東西無時無刻的不在影響着雙方的實力對比,只是他此前沒有注意,或者是注意到了但卻沒有機會將其施展出來罷了。
眉頭深鎖的騎在馬上,劉成帶着戈什哈趕回到了天津衛城。安置工作還在繼續,不過新軍軍法森嚴,分配的原則也早已定下,拋開劉成和穆裡瑪的官廳,優先滿洲、其次蒙古、再次漢軍,城中最差的地段分給高麗八旗的基本原則尚在,倒也不至於鬧出太多不愉快出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鄴園,今天能夠完成安置工作嗎?
回到了官廳,劉成第一時間向李之芳瞭解離開這段時間的情況。軍中事務,再小的都是大事,武衛右軍家屬安置天津衛城,事關軍心就更是天大的事情。
正因爲如此,趕在這個時候離開,劉成也同樣是抱着讓穆裡瑪出頭的心思。因爲他很清楚,滿蒙八旗,他再怎麼拉攏也不會與他一條心,必須讓漢軍八旗對於分配感到不滿,分化拉攏的機會纔會真的浮現。
“回總統的話,總的來說,軍士以鎮爲單位分片安置,天津衛城也不小,倒也能夠妥善安置。就是漢軍各部之中,好像有些不滿的聲音,不過有高麗八旗做對比,倒也算不上什麼。”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漢軍旗原本是有綠營作爲對比,現在直接在八旗內部比之高麗八旗,而高麗八旗則取代了漢軍旗的地位與綠營對比,不滿總能削減一些下去。
李之芳娓娓道來,劉成聽過之後,才意識到高麗八旗的問題。不過他也從未打算在這種小事上面做太多文章出來,很多東西早有成算,現在只要按部就班的做下去就好。
“傳令下去,大軍修整十日,讓將士們有時間將妻女安置妥當了再行南下。若是朝廷怪罪,本帥一身當之。”
清廷給武衛右軍在天津衛城修整的時間是五天,五天的時間,確實也足夠完成安置工作。此間劉成大筆一揮,直接多加了五天出來,命令傳達下去,天津衛城裡也是一片歡聲。這其中,唯有穆裡瑪卻是一個十足的異類。
“額駙,朝廷有令,修整五日便南下小站大營,你憑什麼改爲十日?!”
穆裡瑪怒氣衝衝,劉成卻也不急,吩咐守在門口的親兵進來給穆裡瑪倒了被茶水,才緩緩的解釋道:“瓜爾佳大人,一路從京城南下,軍中將士還好說,眷屬可也是沒有休息過一日,比之既定的時日還要早上兩天呢。將士和將士們的家眷如此勤於王事,咱們做大帥的,還是要優容則個,多休息三天,讓將士們能夠徹底安心了,南下才能更好的進行訓練和守禦,也才能更好的爲皇上盡忠。況且,本帥也派了親兵和探馬到小站爲大軍打前站,不差這一兩天的。”
劉成接過茶杯,親手遞給穆裡瑪,奈何後者的怒火卻絲毫沒有因此而消弭,不光沒有接過茶杯,反倒是冷哼了一聲,揚言此事定會上報朝廷,交由朝廷處斷,便氣哼哼的離開了劉成的官廳。
看着穆裡瑪遠去的身影,劉成的嘴角上撇過了一絲笑意,把玩着茶杯,直到笑意最濃的片刻纔將茶水一口飲了下去,隨即便恢復了平日裡的那般神色。
“蠢貨。”
嘴上未說,心中卻已是不屑非常。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倒還不至於,但是大軍移鎮,又無極緊要的軍情,差上個兩三日並不是問題。更何況,朝中很是清楚,武衛右軍移鎮,將士們對於離開京城繁華之地很是不滿,若是催促上路,軍心勢必更加不穩,反倒是不如多修整兩日。
“總統,還是向朝廷解釋一二吧。”
“自是要解釋一番,皇上也一定能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劉成與穆裡瑪從武衛右軍組建開始便是這般,劉成是額駙,穆裡瑪的兄長也是鰲拜,雙方爆發衝突,李之芳很是擔憂。相較之下,劉成對此卻並非如李之芳那般,他在清廷多年,看得遠比李之芳這個下僚更爲清楚,不過該上報的還是要上報,免得真的惹了順治不快,那就得不償失了。
劉成書寫奏報,明言是爲安軍心方纔多在天津衛城修整數日。奏摺送了出去,他便親自帶着戈什哈到各部劃分的區域,噓寒問暖說不上,但是起碼的巡視,通過壓榨地方官來滿足麾下將士們的要求,卻還是要做的。各地的駐防八旗也都是如此。
兩天走下來,各部的要求一一達成,天津衛城裡的八旗家眷們對劉成多有讚頌之聲,就連那些平日裡瞧他不起的滿洲八旗,對他這個擡旗滿洲的漢人也是少了一些成見,多了一些親近。至於漢軍八旗,那就更是如此了。
無論是上兩軍,還是下三軍,新軍各部,漢軍旗都是絕對的主力和戰陣的中堅。上兩軍還好,起碼滿洲和蒙古八旗的兵員加在一起,比漢軍八旗還是要稍微多上一些的,到了下三軍這邊,滿洲、蒙古和高麗八旗加在一起也沒有漢軍八旗多,哪怕至是少了一千多人而已。
這其中的比例是經過順治、索尼、鰲拜等人精心計算過的,混編的大軍,雖然凝聚力要稍遜一些,但是對於滿洲人口削減過甚,人口比例處於劣勢的現狀,以及牽制漢軍旗和漢軍旗將領,乃至是如濟度、多尼這樣的八旗親貴大王卻是有着更加顯而易見的作用的。
劉成對此心知肚明,私人上對穆裡瑪百般忍讓,但是到了公事上,只要理由足夠充分,他也從來都是打着奴才要爲主子盡心的口號與其據理力爭。
對此,穆裡瑪很是不滿,但是劉成有着足夠的理由來說服順治,就連鰲拜也曾在私下裡訓斥過他的弟弟,無需事事都要針對,徹底束縛住了劉成的反倒是不利於武衛右軍的戰鬥力形成。
這段時間以來,劉成拿捏着分寸,對於順治的底線也更爲明確。離了京城,雖然各旗皆有分屬,但是上下其手的地方卻還是要多上很多,確實比坐困京城要更爲得心應手。此番修整一事,劉成收穫讚頌的同時,穆裡瑪在武衛右軍的名聲在有心人的宣傳之下也開始走了下坡路,這正是劉成所希望看到的。
移鎮並非行軍,來日方長,總有機會把這個直線條“監軍”的軍心敗壞乾淨了,那時候他纔能有更大的作爲。
“陳文反客爲主,在於大蘭山明軍主力覆沒,這個不太好效仿。關鍵的地方,還是在於利益的輸送,有了利益,才能拉攏更多的人,這次壓榨地方官就是個很好的經驗。但是,我還需要做得更多才行,就怕陳文不會給我太多的時間了。”
十日後,修整完畢,武衛右軍除了留下少量兵馬協守衛城以外,大軍啓程,直奔小站而去。
天津衛城距離小站鎮不過五、六十里地,軍需輜重自有本地官府組織民夫運送,大軍順着海河而下,當天夜裡就趕到了大營。武衛右軍的大營設立在小站與葛沽之間,海河水道、官道都是用的上的,其中有一支小部隊更會駐紮在葛沽鎮上,監視這一段河道。
畢竟,武衛右軍移鎮,並非是爲了訓練,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協防天津衛城和大沽口,確保京城的東南門戶安全。
移鎮工作很快就宣告完成,訓練的進度卻不可避免的落下了一些。不過集體行軍,于軍隊的凝聚力是有增強的,也算是有得有失。但是常規訓練,卻還是要抓緊開展起來,說什麼也要在江浙明軍起兵北伐之前形成戰鬥他們纔會有生機可言。
“大軍移鎮,本帥向皇上請了旨,很快會有一個鎮的魯密銃送到,皆是便可操練起來。在此之前,各部還是以隊列訓練爲主,另外本帥要了兩個鎮編制的鳥銃,各鎮可以分批次先把裝填操練起來,實彈射擊還要再等等。”
劉成要來的這批鳥銃都是工部衙門武庫裡的庫底子,很多受到歲月侵蝕和保養不利的影響,都存在着炸膛的危險,他乾脆也要了一批過來,實彈射擊不想,總要讓火銃手們更好的熟悉下火器的裝填流程。
這事情,在座的衆將盡皆知曉,以前還在暗地裡埋怨受了劉成的牽連,此番修整過後,一個願意爲大夥謀福利的大帥是得人心的,這樣的聲音也少了一些,此番聽了劉成所言,也是立刻便轉向了訓練事宜上面。
“總統,只有兩個鎮的鳥銃,如何操練,還要有個定計。”
第一鎮的統帶是個遼東出來的陳漢軍,此間問到關鍵之處,劉成點了點頭便出言答道:“此事本帥已有定策,兩鎮的鳥銃,第一鎮、第二鎮操練第一日,第三鎮、第四鎮操練第二日,第五鎮和第一鎮操練第三日,以此類推。”
火銃操練,火銃手訓練裝填、長矛手就要訓練刺殺和拒馬等項目,其他各鎮訓練的時候,就一起訓練隊列和陣型,劉成打得算盤很是精細,奈何便是如此,也一樣有別樣的意見冒出來。
“總統,咱們武衛右軍如何,大夥心知肚明,步兵五鎮,前四鎮乃是步兵中堅,第五鎮的戰鬥力稍遜,要不還是先緊着咱們前四鎮操練,第五鎮暫且壓後如何?”
話音方落,劉成用餘光掃了一眼穆裡瑪,只見其人與其他滿洲、蒙古八旗的將領一般,雖是詫異,但卻也多是看熱鬧的心思,便放下了對穆裡瑪指使這個漢軍旗武將的可能的疑心。
武衛右軍的前四鎮是漢軍旗編制,長矛手如此,火銃手亦是如此,而第五鎮則是高麗八旗組編的部隊,此前在京城的大營裡操練,高麗八旗的戰鬥力孱弱就已經是八旗內部公認的了,地位上就更是別提了,此間被漢軍旗武將直接挑明瞭,那個高麗八旗的梅勒章京也僅僅是面露不忿,但是出言反駁卻還是萬萬不敢的。
劉成掃視一週,心中不由得暗歎。新軍擴編,但是時間尚短,磨合到禁衛軍那般的水平無異是還遠遠不夠的。
武衛右軍如此,其他各部亦是如此,滿洲看不起其他各部、蒙古看不起漢軍和高麗,而漢軍也同樣瞧不起高麗,這個問題是他在江浙明軍時從未碰到過的,甚至在禁衛軍的時候,因爲禁衛軍的士卒都是從剿滅於七起義的八旗軍中挑揀出來的,有過配合作戰的經歷,這份隔閡就會少上太多,完全不似現在這般。
“李統帶所指,確是如今困擾大軍戰鬥力提升的一大弊病。不過,本帥作爲武衛右軍的總統,奉皇上之命統領大軍,總要兼顧纔好。第五鎮也是咱們武衛右軍的一份子,若是在戰場上表現不佳,丟的也是咱們武衛右軍的臉面。所以,鳥銃訓練還是按照本帥的辦法執行,不過等魯密銃到了,優先裝備第一鎮。咱們除了訓練,還要確保小站的糧食生產,以剿滅本地叛軍代替訓練,只怕也是少不了的。”
劉成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堆,維護了自身的權位,收穫了高麗八旗的感激,同時還兼顧了漢軍旗的顏面。但是更重要的還是在於,大軍有了維護本地安全的作戰任務,生髮之處就會多上很多,此間不光是漢軍旗,就連滿洲八旗和蒙古八旗的將領也無不是心有所動。
“媽的,四個族羣放在一起,真是有夠受的了。但願陳文能夠晚一些北伐,總要給我徹底控制這支大軍以足夠的時間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