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繩槍,由於火繩的存在,爲防止誤傷以及引燃他人的火繩、火藥,列陣時都是要間隔一小段距離,這與刀盾兵列陣進攻時需要間隔一定距離以便於揮舞兵器在道理上是相通的。
新軍列陣於前,原本的三排輪換射擊,也是間隔一定距離。這使得彈幕的密度顯得有些稀疏,再加上前裝滑膛槍自身的射擊精度、後座力等問題的存在,一陣齊射聲勢不小,殺傷卻頗爲有限,其中有不少的鉛彈從銃**出之後就不知道偏到了什麼地方。
但是此時此刻,新軍通過高低起伏和左右交錯,實現了更爲密集的站位。槍聲響起,數千支火銃幾乎是同時開火,槍聲的分貝倍增,但卻根本無法掩蓋各營間隙的那些小口徑火炮的咆哮。
伴隨着那一聲令下,鉛彈如瓢潑的暴雨一般傾巢而出,火炮中的那些被耶穌會修士稱之爲葡萄彈的炮彈在射出炮口之後登時便分解成了若干個更小的炮彈,密集的彈雨夾雜着鋼鐵鑄就的冰雹,頃刻間便將關寧軍的戰陣覆蓋。
僅僅是這一瞬間,關寧軍的西班牙方陣當即就被削平了一排,後面的幾排在如此密集的火銃射擊,尤其是葡萄彈的掃射之下也是多有死傷。
這般厚重的陣型,細水長流的傷亡並不顯眼,身邊俱是袍澤,密密麻麻的更是看不清狀況,士卒對傷亡的忍耐能力也會有所增加。可一旦是出現了塌陷式的傷亡,後排的士卒眼睜睜的看着身前或是身旁的袍澤成批次的被敵軍殺死,恐懼也會在瞬間放大出數倍,乃至是數十倍出來,一如當年陳文在玉山以跳彈射擊和擲彈兵對東南經標的那般狂轟濫炸那般。
如此的一輪射擊過後,此前還在邁着堅定的步子,以着勢不可擋的勢頭向着新軍前進的忠勇、仁勇、孝勇的那十五個營頭再也邁不動腳步了。前排出現了大量傷亡,後排的士卒眼看着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殺死如許多的袍澤,心中的恐懼陡然而起,莫說是前進了,就連補充隊列都已然是做不到了。
各營頭的軍官在如此這般的殺傷面前也多是嚇了一跳,可也就在他們先後反應過來,督促、呵斥乃至是鞭笞着士卒繼續補充隊列前進的時候,新軍那邊,火銃手收槍站好,第二排也回到了第一排的身後。接下來,後隊的長矛手挺矛向前,稍一調整便結成了密集的站位,一個挨着一個的大步向關寧軍的西班牙方陣殺來。
區區三十步的距離,新軍的長矛手大踏步的殺來,關寧軍的中軍和右翼的各個方陣卻依舊在大量傷亡過後的混亂之中。底層軍官心急火燎的組織士卒恢復陣型,可傷亡到了這個份上,勇者進,怯者退,卻也是無法避免的了。
倉促之間,大多數方陣尚未恢復前排的陣型就與新軍的長矛手接上了戰,面對這些滿洲鐵甲長矛手,披着布面甲的關寧軍當即就被數量遠比他們要少的新軍所壓制。只可惜,多出來的那些卻也從不上去,二十人的縱深使得他們中的大多數只能在後面觀望成敗,其他的什麼也做不到。
新近組建的仁勇、孝勇十營無不是如此,忠勇營那邊到是還能勉強穩住陣線,甚至有幾個營頭在接戰前還組織了步弓手和鳥銃手對新軍進行了一輪近距離射擊。可總體上的局勢,卻還是被新軍壓制,至少就算是忠勇營這邊也完全沒有能夠翻盤的跡象。
新軍與吳三桂的這十五個營頭還在奮力搏殺,等待徹底壓倒對手的那一瞬間。可是此時此刻,戰場的北部,吳三桂左翼的義勇營與富綬的舊式八旗軍卻早已是殺得難解難分,在這毫無還手之力的節節潰敗之中,富綬乾脆把顯親王的大旗豎在了陣後。
這一戰對於滿清而言是必須得勝的,否則的話,頹勢暴露在有心人的眼裡,漢地的督撫提鎮,漠南、漠北的蒙古各部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跳出來。
富綬很清楚這個道理,幾次隨順治去新軍視察,對於新軍的口號也是深信不疑。清初的上升勢頭還在,八旗的腐化程度也很低,比之後世那些只會買官賣官,在朝堂上興風作浪的八旗王爺們,富綬雖然軍事經驗較少,但是這股子悍勇卻還沒有徹底褪去。
旗主王爺把帥旗立在了陣後,更是站在大旗幟下鼓舞士氣,這支舊式戰法的八旗軍深受鼓舞,還在勉勵着支撐着,但卻也只不過是還吊着最後的一口氣罷了。
戰場上,最北面的關寧軍左翼佔優,已經將清軍整體的戰陣壓得出現了不小的扭曲,只待時間推移,造成更多的殺傷便可以徹底壓垮這頭駱駝。但是在中軍和右翼的關寧軍卻已然被新軍壓得擡不起頭來,天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再也撐不下去了。
戰況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看的就是那邊先行崩潰。乍看上去,吳三桂的大軍兩線受壓,只有一線佔優,但事實上,這個二比一里面,吳三桂佔優的左翼優勢過大,完完全全是一邊倒的戰況,而受壓的那兩路起碼還在勉力支撐,只是不知道能支撐多久而已。
求援的使者一個接着一個的趕來,濟度望着新軍坐鎮的中軍和左翼,再看看富綬那邊的右翼,豆大的汗珠子順着頭盔護頰的內側就往脖梗子裡面流,甚至就連面上也多有汗水順着那張一如乃父的大長臉往下去流淌。
內心燥熱如爐火一般炙烤着,濟度一如對面的吳三桂那般殷切期寄着己方佔據壓倒性優勢的位置能夠儘快擊潰當面的敵人。只是比起吳三桂,濟度卻還是要嫩上太多,因爲吳三桂已經想要設法破此困局了。
渭南縣城的方向,關寧軍的騎兵傾巢而出,向着戰場的南面衝來,擺明了是要繞過己方的方陣來攻擊新軍的左翼。
數千的關寧鐵騎,馬蹄踏處,激起了漫天的煙塵,在這晴朗的天空下顯得份外乍眼。濟度很快就注意到了這一點,面上閃過了一絲慌亂,隨即便大聲命令新軍的騎兵前去迎戰,勿使左翼新軍遭受關寧軍步騎配合的攻擊。
新軍的騎兵滾滾而去,濟度的眼睛也始終跟着他們,唯恐其有所閃失一般。濟度的表現,無不看在劉成的眼裡。對此,劉成的面上卻也不露聲色,對於濟度調動作爲預備隊的騎兵去迎戰關寧鐵騎同樣沒有表示出絲毫的異議。看清楚了濟度的神色,劉成便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清軍的右翼那邊。
求援的使者再度趕來,富綬那邊的八旗騎兵也已經落了下風,遭受干擾的幅度下降,義勇營的關寧軍對八旗軍的攻擊更是猛烈了起來,甚至就連被分到右翼的新軍第五鎮也已經開始受到了波及。
富綬那邊顯然是已經瀕臨崩潰的零界點了,可是現在,濟度這邊騎兵盡出,剩下的不過是新軍的那些隨軍單位,想要派出足夠的援兵也已然是癡人說夢了。
這一瞬間,濟度對於剛剛急匆匆的將所有騎兵都派出去支援左翼戰場的行爲突生悔意。可也就在此時,沉默了良久的劉成卻出言說道:“王爺,奴才以爲,還是讓第三鎮和第四鎮早做準備吧。”
劉成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濟度先是一愣,隨即想起了戰前的計劃,嚥了口唾沫,繼而回道:“那第五鎮怎麼辦?”
“王爺,現在咱們已經無兵可派了,右翼方面也行將崩潰,現在設法保住中軍和左翼,還有贏下這一戰的可能……”
“夠了,本王爺知道了。”
富綬的那支八旗軍與新軍的戰鬥力存在差距,正因爲如此他們纔會在戰前排兵佈陣的時候將他們放在右翼——那裡臨近渭水,騎兵不宜展開,無形的減少了那裡受到攻擊的力度。原以爲讓富綬在右翼把住戰線,等待着新軍破敵即可,豈料那邊的八旗軍在西班牙方陣之下竟然如此不堪,現在也只有儘可能的拖到中軍和左翼擊潰當面對手方有取勝的希望。
命令下達,中軍的第三鎮和第四鎮開始放緩攻勢,那些鑽到長槍林下的火銃手們也有各有部分退了回來,收起腰刀,重新抄起了火銃。只是到了此時此刻,右翼的其他八旗軍已經被義勇五營壓得節節敗退,戰線都已經出現了彎曲,差的只是崩斷的那一瞬間。
戰場北段的戰局已經到了如此局面,不斷的前進、直刺、在前進的關寧軍在此間意氣風發,但是在戰場的中段和南端卻也好受不到哪裡去。
中段還好,忠勇五營這樣的老營頭坐鎮於此,吳三桂的軍陣以步兵作爲核心,斷不可能容着清軍實現中路突破。但是在南段,仁勇五營配上部分孝勇營畢竟組建時間太短,此時此刻,面對鰲拜的兇猛攻勢卻同樣是到了崩潰的零界點。
長矛對刺,新軍訓練將近兩年,對於這種兵器早已是練得如同他們此前用過的刀盾、長槍那般得心應手。相較之下,關寧軍的這些營頭剛剛就是倉促迎敵,陣型都還沒有恢復,被動挨打之下,即便是對刺往往也是要同時面對兩三根長矛,傷亡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上面。
不斷的有長矛手被新軍捅死捅死在原地,如此密集的陣型,後面的長矛手往往還沒有做好戰鬥準備,做好戰術動作就已經迎來了正面或是側面的攻擊。
從天空中俯視而下,就彷彿是一張張小型的多米諾骨牌被不斷的推倒。很快,隨着傷亡的加劇,後排的關寧軍也再也抑制不住對於死亡的恐懼,由無數張小型骨牌所組成的巨型骨牌也轉瞬間就被新軍的長矛推倒,繼而帶動着更多的方陣崩潰。
“敗了!”
倉皇的尖叫在戰場的最南端響起,大軍崩潰如山巒倒塌一般勢不可擋,受到震動的不只是臨近的西班牙方陣,就連那些正在與八旗騎兵鏖戰的關寧鐵騎也在輕微的波動之後開始土崩瓦解。
新軍的騎兵在持續攻擊那些尚未來得及逃竄的關寧鐵騎的同時,也分出了部分騎兵配合新軍的步兵開始驅逐潰兵,反捲更多的方陣。一個又一個的西班牙方陣在潰兵和新軍的夾擊之下宣告崩潰,化作更多的潰兵,吳三桂敗局已定,可是就在這時,戰場的最北端,義勇五營也完成了對八旗軍的擊潰,開始反捲新軍第五鎮的陣型。
轉瞬之間,第五鎮在潰兵和西班牙方陣的夾擊之下向着中軍方向節節潰退,大軍崩潰在兩軍的右翼同時上演,只是怎麼看都好像是吳三桂那邊要敗得更快一些,因爲忠勇五營在獨立面對的新軍第三鎮和第四鎮時已然是隻能勉力支撐。而新軍這邊雖然陣型更爲單薄,但是進攻的勢頭尚在,己方右翼的第五鎮此前也在竭力的進攻,等到第五鎮被反捲,當面的關寧軍配合進攻之時卻已經晚了對手片刻。
微小的時間差,新軍已然是有了更大的勝算,可是在戰場上,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勝算也有被那百分之一掀翻的可能,更別說是現在這般了。但是,當清軍右翼的潰兵開始抵近中軍,當他們面前的那一排排火銃手端平了魯密銃瞄準,當喝阻潰兵向偏離戰陣的方向未果,那一排排火銃齊聲發出了更加巨大而密集的喝阻聲之時,關寧軍的敗亡便成爲了定局。
………………
新軍爲防止潰兵沖垮中軍,以火銃齊射促使潰兵轉向。與此同時,新軍左翼席捲關寧軍的中軍,吳三桂帶着親信和親兵棄軍逃亡,義勇五營在其他關寧軍被擊破,新軍中軍射殺了一批己方潰兵之後,身處於渭水之畔,無處可逃的他們也很快就淪落到了其他關寧軍那般的下場。
戰鬥宣告結束,渭南縣的守軍也棄城而逃,新軍的騎兵還在追擊吳三桂以及那些潰逃的關寧鐵騎,左翼的指揮協辦大臣鰲拜則率軍入城,開始控制城防,以便於大軍入城休整。
戰場上,到處都是新軍在押解着潰兵,解除掉他們的武器,將其驅趕到特定的區域。相較之下,更多的輔兵則是在打掃戰場,將清軍的戰死者擡走,將清軍的傷兵送去傷病所,將關寧軍的死者的衣甲、財物全部扒下來,連同那些遺落在戰場的繳獲一起裝車。至於關寧軍的傷者,則完全沒有人理會他們痛苦的哀嚎。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吳三桂當年在明軍時就是天下聞名的大帥,如今王爺以少勝多,獲此大捷,足見王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堪稱咱們大清的第一名將啊。”
聞聽這話,濟度也是哈哈大笑了起來,待那份狂喜和興奮稍退,纔對劉成說道:“你這奴才也是盡心盡力了的,本王爺回京,一定向皇上奏請,給你這奴才加官進爵,擡旗滿洲也不是不可能的,哈哈。”
看着眼前的戰場,平叛軍的主帥、新軍的總辦大臣和碩鄭親王濟度以及他在平叛軍和新軍的雙料副手會辦大臣劉成相視一笑,繼而後者又進一步的排起了前者的馬屁。
劉成滔滔不絕,濟度則是眉開眼笑,可是還沒等這位“第一名將”過足了癮,一個不開眼的軍官卻匆匆趕來彙報了一件讓濟度和劉成都笑不出來的事情。
“王爺,顯親王那邊正在鞭打第四鎮的軍官。”
“顯親王,王師大獲全勝,值此大捷你卻在鞭打有功將士,是在幹什麼!”
濟度和劉成匆匆趕來,看到的卻是富綬已經將幾個新軍第四鎮的軍官鞭打的遍地鱗傷。這幾個軍官分別來自於滿洲的正紅和鑲紅兩旗,不是他的奴才,也不是富綬的奴才,但卻是他的部下,也等同於是他的半個奴才,心生不滿,自是要出言喝止。
“鄭親王,奴才放銃打主子,這是個什麼規矩。小侄給叔父面子,沒宰了他們,可不給他們漲漲記性,日後還不得反了天了!”
這話說出來,濟度和劉成登時就明白了富綬的怨氣何來。右翼潰敗,中軍以火銃射擊迫使其偏轉方向,以免沖垮陣型。但是,富綬當時也在潰兵之中,看他現在的模樣,身上的衣甲破了好幾個口子,連頭盔都不見了蹤影,就連辮子也有些散亂,顯然是沒少吃苦,能有這般也就不奇怪了。
“王爺,當時的情況,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況且右翼也不只有王爺的人馬,新軍的第五鎮也在……”
濟度愕然無語,劉成出言相勸,可是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富綬擡手就是一鞭子,直接抽在了劉成的臉上。
“主子和主子說話,有你這個奴才插嘴的份?!”
劉成是新軍的會辦大臣,順治的親信,濟度的副手,不說打狗還要看主人的事情,命令也是極度下達的,此刻劉成替他說話反遭富綬鞭打,濟度當即便向富綬喝道:“顯親王,你的火氣也發泄完了吧。”
濟度是大軍的主帥,同時也是富綬的叔叔,濟度表示出了不滿,富綬也不再敢硬頂。不過富綬的話說的沒錯,主子說話奴才是不能插嘴的,輕微呵斥了劉成兩句,便給了一個統計繳獲的差事,便將其人從此間支開。
富綬是旗主王爺,可是鞭打別的旗的奴才,還有對主帥的正確決定有怨憤的存在,這事情還是要交給交給議政王大臣會議去商討處罰的。
劉成離開了此間,臉上的鞭痕已然腫起,更是火辣辣的疼。不過,走到了遠處,面上沒有表情,心裡面劉成卻早已是樂開了花,這份痛楚反倒是讓他更好的將笑意繃在心裡。
“一場大捷下來,反倒是死了那麼多的滿洲八旗。等新軍擴編的時候,看你們這些韃子還怎麼維持滿洲八旗對漢軍八旗的壓制。”
………………
寫着寫着,聯繫後面的劇情對這段劇情進行了調整和添加,劇情篇幅超出了預計,實在抱歉,謎底明天揭曉,萬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