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法一事,有明一朝,內地大體相同,最多也就是毛葫蘆兵、少林僧兵之流顯得有些另類。便是到了南明,明清兩軍在戰法上也是如此,直到出了陳文這個有些不太喜歡隨大流兒的傢伙……
但是在西南的那幾個省,因爲環境的迥異卻孕育出了更多不同於內地的戰法。其中最爲著名的就是四川石柱土司的白桿兵,這支山地步兵在明清戰爭中屢立功勳,乃是天下聞名的強兵,多次爲明廷徵調到遼東和內地的戰場去對抗後金和流寇。
西營在崇禎朝是作亂於內地,但是到了南明時已然進入到西南,尤其是張獻忠死後,他的四個義子更是帶兵殺進了雲南。可以說,現在的這支西營,其實際上是起於雲南的一支以着西南戰法爲主的軍事集團,李定國如此,孫可望亦是如此。
既然雙方都不是按着常規來的,戰前的試探就成了必然,孫可望在試探陳文,陳文又何嘗不是在試探孫可望。
“殺!”
一刀劈下,一個秦藩的騎兵未來得及招架就被斬落馬下。連殺兩人,左近已經沒了秦藩的騎兵,王行知長舒了口氣,看了一眼剛剛被砍到的臂甲,似乎也僅僅是受力處的甲葉有些凹陷,剛剛那一下子胳膊也沒覺得受力太重,說到底還是這甲葉確實夠厚。
身爲餘姚師直屬騎兵隊的一個斥候隊長,他並非是哪路軍隊的夜不收出身,不過他的父親當年倒是東江鎮的夜不收,他的本事倒都是跟他父親學來的。不過這夜不收也沒當太長的年頭,幾年之後隨着毛文龍的死,東江鎮的混亂日復一日,他們一幫鄉親便奪了船逃到了山東,後來在運河上討生活,直到陳文收復了運河最南端的杭州才趕來投軍。
此刻,連殺了這兩個騎兵,武藝是一回事,此前在福建、廣東也上過陣,心理上受到的波動較小。當然,更重要的還是甲堅兵利,厚實甲葉的半身甲,配上水力鍛錘敲出來的腰刀,胯下的蒙古馬肩高雖然差強人意,但是比起那兩個秦藩騎兵騎的滇馬卻還是多少沾了些便宜。
戰場上瞬息萬變,王行知掃視了一番左近,他那一隊的斥候大多解決了掉了糾纏上來的對手,其中的一個還抓了個舌頭,此刻正將那個被打暈了的那個秦藩軍官拽上馬。
斥候在戰場上,輕騎狗鬥,通過殺傷來打擊對手的士氣是副業,真正的主業則是作爲大軍的眼睛,探明對手的虛實才是第一要務。
眼見於此,王行知打了個手勢,他那隊的斥候分出大半去護送那個舌頭返回,而他則帶着另外的幾個人脫離了戰場,繞過了這片區域後儘可能的去探查一些更爲靠後的營寨。
騎兵飛奔而去,風馳電掣中卻也總有人注意到他們的意圖,繼而追了上去。邊打邊看,好容易解決掉一批人馬,卻又有更多的騎兵殺來。王行知知道他們這是太過於深入了,便掏出瞭望遠鏡,趕在此刻的空檔向遠處的營寨望去。
所幸的是,此番也算是讓他趕着了,望遠鏡中正有一碩大無匹的物體在緩緩移動,被他瞧了一個正着。
“撤!”
觀察到了一些情報,就要儘快的撤回去將情報送還,否則若是把命丟在了此間,那看到的再多對大軍也是沒有用的。
自孫可望的大營到潕水之間的這二十餘里地的區域,兩軍的騎兵奮力搏殺,儘可能的打探到一些能夠對接下來的決戰有用的情報。陳文這邊有幾支騎隊深入了一些,靠着望遠鏡也看到了一些東西,而孫可望那邊,陳文不知道其到底觀察到了些什麼,不過隔着這條潕水,能看到的也是寥寥無幾。
孫可望兩線作戰,緩兵的雲南方面會不會趁他殺向此間時在背後捅他一刀,孫可望覺着如果是他的話肯定是會這麼做的,所以對儘快與陳文決戰是頗爲焦急的。
奈何,第二天一早,此間就下起了小雨,陳文那邊靠着笠盔和火門蓋倒是還能保證一定程度上的火器開火率,但是孫可望的火器不光是費勁,弓箭手更是不可能在這等天氣裡出戰,只得等到了雨停後在第三天才組織起大軍進攻。
臨近正午,秦藩騎兵四處,大軍隨後緩緩出營,向着沅州州城的方向殺來。既然此間是陳文的屯糧重地,自也沒有讓孫可望渡過潕水將其圍困的可能,隨着斥候將秦藩大軍傾巢而來的消息送回,江浙明軍也以着最快的速度越過了潕水,開始按照此前制定的關於秦藩大軍主動來攻時的計劃與其逐步靠近。
騎兵的交鋒隨着兩支大軍的距離越來越近而愈加的激烈起來,很快,兩支大軍便實現了接觸,大軍開始披甲列陣,爲真正的決戰做準備。
此間地域,南北皆是山區,東面是潕水,西面也並非皆是坦途,但是對於雙方而言,這卻是最佳的會戰地點。
戰場上,討逆和勤王的旗幟不斷逼近,雙方接近到一定距離便開始披甲列陣。這是應有之義,不過這一次,陳文卻並不打算繼續依仗射程優勢來逼迫對手發起進攻,而後再通過防守反擊的方法來擊敗對手。
“進攻吧,沒必要跟孫可望這樣的廢物浪費時間。”
帥旗前壓,各部紛紛以將旗做出了迴應。中軍的豫章師、左翼的四明師、右翼的餘姚師在迴應過後,整個戰陣也開始緩緩的向西面的秦藩大軍前進。
江浙明軍剛剛完成披甲就向他們發動總攻,這份急切着實讓孫可望以及他的親信們感到無法理喻。然則,江浙明軍出招,孫可望也只能接着,不過他與陳文不同,比起防守反擊,他的軍隊的兵種配置反倒更適合展開對攻,看看到底誰的矛更爲鋒利一些。
兩軍迫不及待的向對手發起進攻,江浙明軍這邊是一如既往的縱陣,各隊之間間隔着距離,既是攻擊,那麼也需在接戰之前變換陣型。不過對於江浙明軍的那等訓練強度,這卻並非是什麼難事。反倒是秦藩那邊,因兵力雄厚而導致了陣型厚重的戰陣卻始終是密密麻麻的,尤其是那些戰象的存在更是使得步兵的戰陣更爲擁擠了起來。
“果然是戰象啊,就知道孫可望這廝會把這寶貝拿出來的。”
說着,陳文冷冷一笑,隨即倒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那份冰冷也很快就散了。
“記得當年在大蘭山上,趙遷那廝還問過本王戰象的腿有多粗。那廝大抵是嫌坑人陷馬什麼的不過癮,想要玩把大的,可惜這次卻忘了把他帶來,真是可惜了。”
陳文面露輕鬆的說道,身邊的衛隊長陳富貴倒是依舊緊繃着那張大臉,目不斜視的看向遠方。連個茬兒都沒接,彷彿是陳文在自言自語。不過他也知道,制度如斯,陳富貴的任務是保護他的安全,自然要全身心的投入到觀察敵情上面。聊天,還是免了。
這邊說着話,雙方的火炮也開始了對射。不過,炮擊的頻率很低,陳文無需親眼所見也能從己方由輔兵推動着前進的那些火炮聯想到孫可望的火炮大抵也是跟着戰陣前進。
然而,這個想法很快就被他拋諸腦後。至於原因,那就是孫可望有一個不得不減少火炮使用的必要存在。
大軍步步逼近,陳文透過望遠鏡很快就注意到秦藩大軍的移動速度開始減慢,但是減慢的卻不是整個軍隊,陣中的那些高大的戰象的速度卻並沒有絲毫減緩,其位置也越來越靠近戰陣的前方。
孫可望帶了多少戰象出來,陳文並不知道,這一時間更沒辦法確認下來,但是數量不在少數卻是真的。此時此刻,幾十頭戰象逐漸從戰陣之中脫穎而出。至於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根本不做他想!
以戰象衝擊戰陣,這是慣用的戰法,這等龐然大物以每小時三十千米的速度衝擊,兼之其皮糙肉厚,便是長槍叢林也很難將其攔下。自古而今,擊敗戰象的辦法不是沒有,最常見也最有效的便是火攻,其次諸如標槍投擲、攻擊象鼻、長矛圍攻、牀子弩攢射等手段比比皆是,至於什麼南北朝時宗愨以假獅子破真戰象之類的辦法也不是沒有。
然則,江浙明軍此前並沒有面對過這等龐然大物,嚴重缺乏這方面的經驗。軍中也沒有牀子弩、長柄大刀、標槍之類的武器,更別說是什麼假獅子了。爲今之計,也只有以最擅長的方式來應對這種破壞力極強的兵種了。
雙方雙方間距已進入三百米,江浙明軍率先止步,跟在陣中的火炮紛紛被輔兵們推上陣前。火炮裝填之際,後面的縱陣也開始變換陣型,整個戰陣從一個個獨立的戰兵隊很快就變幻成了一個個以哨爲單位的空心方陣。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江浙明軍的裝填和變陣以着極快的速度完成的同時,戰象也已然越衆而出。
兩軍之間的騎兵交鋒在這一瞬間開始出現逆轉,江浙明軍的戰馬雖然比之秦藩大軍的滇馬要佔據優勢,但是隨着戰象的前出,江浙明軍的戰馬無不受到了影響,輕則焦躁不安,重則不聽號令,甚至還有乾脆就軟在地上的。
是氣味,還是乾脆就僅僅是對如此龐然大物所必然產生的恐懼,這些陳文不太清楚,但是一旦發現了這一點,無需等待命令,戰場上的騎兵們紛紛向戰陣的方向撤返。
孫可望在秦王的大旗下聽着前方的戰報,對於這份結果也算是早有預料。形勢依舊如其預期的那般,這本就是一個良好的開始,而他更是在岔路口一戰後痛定思痛,決心與陳文決一死戰,絕不退縮,因爲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就算是降清也同樣需要跨越湖廣、四川的大片明軍佔領區,根本就是已經站在了懸崖的邊緣,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戰象前出過後,步兵的戰陣在經過了一陣整隊之後也迅速恢復了正常速度,與戰象間隔一小段距離以防戰象被遠程攻擊的騷擾和殺傷下轉而失去控制,給後隊的戰陣造成不必要的殺傷。
戰象上的馭手、弓箭手和長矛手,戰象側後的護衛步兵俱已做好了準備,隨着距離的拉近,後方的鼓聲敲響,馭手便驅使着戰象向着江浙明軍的長槍叢林沖去。護衛的步兵緊隨在戰象側後,這個距離對步兵來說並不是衝鋒的最佳距離,但是戰象需要足夠的距離加速,他們作爲護衛也只能隨着戰象進發。
戰象如鋒矢般向着江浙明軍的戰陣衝來,前方的炮羣指揮在確定了進入最佳射擊距離後便是一聲令下,各個炮組便按照將旗的指揮,瞄準着眼前的戰象點燃了引信。
一聲聲轟鳴,炮聲響起,硝煙瀰漫,前裝炮和佛郎機炮分別開火。將近四個師的兵力,兩百餘門火炮以師爲單位依次開火,僅僅是轉瞬間就將裝填好的炮彈傾瀉而出。
炮彈斜拉拉的轟擊而來,戰象在如冰雹般砸落的炮火中加速奔跑。左閃右避,馭手已經無法在控制戰象的行進方向,完完全全的是出於本能衝鋒。
炮彈轟擊,絕大多數的都只能作爲戰象衝鋒的陪襯,激起的灰塵、土塊能夠迷了馭手、士卒的眼睛,能夠打傷這些戰象配套的步兵,但卻也無法對皮糙肉厚的戰象產生任何威脅。然而,一旦是被炮彈切切實實的擊中,這等冷兵器時代最強的破陣兵種,具裝甲騎的究極加強版,面對炮彈卻依舊是比一張紙也強上不了多少。
被擊中的戰象的哀鳴聲傳來,戰場中央,一頭戰象倒在地上,這頭戰象被炮彈直接打斷了一條前腿,鮮血噴涌而出。悽慘的哀鳴之中,背上的馭手、弓箭手們早已被甩出了老遠,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倒是那些緊隨其後的護衛們,卻是一個個的臉上寫滿不了驚慌和不知所措。
不遠處,另一頭戰象比起這一頭要好運許多。就在剛剛的一瞬間,一枚炮彈落下,直接砸中了戰象的頭頂,腦漿噴濺之中,戰象直接撲到在地,倒也免了那份不知何時纔會結束的痛楚。唯有那些馭手、弓箭手們,其命運卻一如前者那般,在地上摔了個七葷八素,甚至是直接被摔死在地上。
戰象高速移動,能夠被擊中的往往只是極少數,更多的戰象在炮擊中雖然顯得頗爲慌亂,但是在馭手們拼死了勒緊繮繩的情況下,也下意識的在繼續向着江浙明軍的戰陣衝來。
前裝炮的裝填需要時間,復位、清渣、瞄準、裝填,一系列步驟完畢,估計那時候戰象也已然衝了過來,甚至已經將炮手踩成了肉泥。第一炮完畢,前裝炮手們便推着火炮返回戰陣,唯有那些佛郎機炮卻依舊在通過子銃來繼續向戰象們傾瀉着炮彈。
第四輪炮擊過後,戰場上已有十幾頭戰象被打死打殘在了戰場上,成爲了橫亙於兩軍之間的肉山。
然而,子銃用光,卻依舊有不下二十頭戰象衝了過來。雖然比之這數萬人組成的巨大戰陣而言是何等的渺小,但是那些戰象的背後卻有着遠遠大於江浙明軍的秦藩大軍作爲後盾,只要能在戰陣上破開一個口子,哪怕是再微小不過的口子,洪流也勢必將以着難以遏制的勢頭沖毀堤壩。
只不過,恰恰就在這危急的關頭,陳文卻是氣定神閒,望遠鏡中遙望着遠處,一副殘忍的冷笑浮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