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明軍如今的佈防,除了各府縣不等的地方駐軍以外,淮南地區陳文佈置金華、永嘉以及江都這三個師應對淮北、河南的清軍,江西則是丹陽、餘姚、豫章和四明這四個師分別在九江、南昌、袁州和吉安一字排開,剩下的大蘭、閩中和廬陵這三個師則分別在福建、廣東和浙江的衢州,以控制沿海的這三個省。
看上去,錢塘江向北到長江這片最爲富庶的區域並沒有野戰部隊的存在,但無論是駐紮揚州的江都師南下,還是衢州的廬陵師順流而下,都用不了多長時間,尤其是在鄭成功損兵折將的今天,指望滿清浮海投送足以構成威脅的兵力,那是不現實的。
然而提到了鄭成功勤王和曹從龍之亂這兩件事情,陳文一語說罷,衆人盡皆流露出了嚴肅的神色,就連張煌言也頗有些深思。不過陳文自是沒有給他們繼續發酵的時間,而是直接將他的計劃和盤托出。
“我部兵力不多,且勤王所經之湖廣一省形勢複雜。本王決議,即刻發出命令,餘姚師全軍出動,進攻湖廣北部之武昌,丹陽師攻略長江北岸,截擊範賊,本王亦會盡快啓程出發,以率先解決後顧之憂。”
大軍向西,范文程絕對不會坐視不理,野地浪戰他的那些軍隊怕是並非陳文對手,但是派出騎兵截斷糧道,騷擾江西卻還是做得到的。先解決范文程,其實對孫可望也是一種震懾,擺明了告訴他,我要動手了,你最好還是想清楚了的。
“未免拖延時間,豫章師將會同期出發,進攻長沙,四明師隨後跟進,儘可能的吸引到孫逆的注意力,防止其不顧身後威脅而竭力內犯。”
各部官員需要儘快落實,會議很快就宣告結束,陳文也沒有留下任何人,甚至就連張煌言也是如此,反倒是將張俊找了過來,密議了片刻之後才返回王府內宅去休息。
“娘子,你這剛一又有了身孕,我就要出兵遠征,爲夫實在是心中有愧啊。”
聽到這話,周嶽穎苦笑着搖了搖頭,繼而對陳文說道:“夫君做的是大事,無需如此。只是此番出征,無論如何,都免不了與今上產生交集。五百多年前的那座風波亭尚在,夫君如今功勳已不下嶽王,妾身實在擔憂今上會不會又是一個宋高,朝中又會不會出個秦檜、万俟卨那樣的奸佞。”
這份憂思,陳文早已有了預料。當初路過杭州,周嶽穎遊風波亭,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陳文也能感受到這份惶恐。
五百一十四年前,風波亭上上演的是莫須有,是滿江紅,是擡望眼仰天長嘯過後的空悲切,以及那悲切之中留給華夏民族永遠的傷痛。
五百一十四年後的今天,同樣是一度瀕臨滅國,如今也同樣只有半壁江山的南明王朝,陳文從無到有一步步恢復了長江以南的大半地區,比之當年的嶽武穆的豐功偉績也已經毫不遜色了。但是,如此一來,功高蓋主卻是已然免不了的了。
那時候,中興四大名將的另外三位,還有四川的吳氏三雄等衆多名將的存在,可以讓岳飛的光芒不至於那麼刺眼。可是張煌言殘部已經投效江浙明軍,文安之統領的夔東衆將式微,李定國和劉文秀坐困雲南,鄭成功轉而向臺灣尋求發展的今天,陳文的光芒已經足以閃瞎了所有皇室、藩鎮的眼睛,不忍言之事,已經可以說是並非全無可能的了。
“功蓋天下者不賞,勇略震主者身危!”
歷史上有着太多這樣的例子,周嶽穎所指,陳文又焉有不明其意之理。況且,這本就是任何一個想要逆天改命的英雄都難以避免的事情。
只要頂着明王朝的旗幟,這種可能性就是存在的。然而,南明時期的抗清運動亡於內鬥,漢家兒郎自相殘殺,最後便宜了滿清。有史爲鑑,陳文在坐享着擁明旗號所帶來的福利的同時,也不得不心生畏戒,由此這麼多年纔會一再的忍辱負重,爲的就是能夠解決掉滿清這個華夏文明的生死大敵。
“我會保全自身的,爲了你,爲了我們的女兒,也爲了那些追隨、信任我的人們。”
………………
現在陳文勢力之強必然會引起永曆朝廷的忌憚,雙方依舊保持一個起碼的體面,無非是孫可望在側,永曆朝廷不敢再去招惹陳文;而陳文這邊,對內鬥深惡痛絕,滿心滿意的都是滅亡滿清,如今打着明廷的旗號又可以不受到永曆朝廷的干擾,無非還是因爲孫可望的存在;而孫可望那邊,因爲永曆朝廷而不敢與陳文繼續對抗下去,因爲陳文的存在而不敢對永曆朝廷下手,同樣還是源於這三角形的穩固。
最爲弱小的永曆朝廷不敢去招惹孫可望,只得一再的退避;對永曆朝廷擁有壓倒性優勢的孫可望則忌憚背後的江浙猛虎;而陳文則依舊在積蓄力量準備北伐。
但是這樣的三方平衡卻遲早是會打破的,對陳文而言,就這麼僵持下去,直到他起兵北伐這兩夥人再爆發內訌纔是最優解,只是那兩方面未必會讓他如願罷了。事到如今,最不願他如願的孫可望顯然是已經準備好了打破平靜,那麼他也只剩下見招拆招了。
動員的命令一經下達,江浙明軍的戰車再度運轉起來。按照陳文的計劃,此番動用的軍隊數量依舊是如上次進攻廣東時的那般。
攤子太大,江西的四個師已經是陳文的極限了。而新兵訓練營裡還有一大批新兵倒是即將訓練完畢,可等他們完成訓練,分配到各個駐軍,再從駐軍挑選老兵進入戰兵營進行訓練,只怕是黃花菜都已經涼透了。至於去年年底完成訓練但卻還沒有組編的部隊,陳文也不打算因此拖慢進度,留在金華充當預備隊即可。
命令下達,以着最快的速度奔向遠方的江西。丹陽師在九江,餘姚師在南昌,豫章師在袁州,四明師則在吉安,陳文的命令下達,他們便會以最快的速度動員起來,休假的將士更是會以着最快的速度歸隊。只是無論面對哪一方面的敵人,陳文的軍隊數量卻都是處於劣勢之中。
時不我待,經過了一天的準備,第三天的一早,陳文便帶着已經擴編到六百騎規模的越王府騎衛隊登上了溯流而上的軍船。
越王府的官員都還在忙碌,陳文也沒有準許他們的送行,只是由任務最輕的軍法司主事張煌言做個代表,其他人便繼續緊鑼密鼓的調遣人員、物資以及其他的什麼。
碼頭上,張煌言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幾次想要說話,卻因爲周遭尚有他人而不得不閉口。直到陳文注意到了這一點,與其走到了一處相對僻靜一些的所在,張煌言纔算是有了開口的機會。
“輔仁,此去湖廣,當以勤王討逆爲要,兵行兇險,但也切忌傷到了陛下。”
“蒼水是怕我把孫逆、晉王、蜀王連帶着今上一鍋端了,是吧。”
張煌言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陳文又怎麼會不明其意,甚至張煌言還沒有開口,他就早已有了這個預料,預料到張煌言會提到此事。
“我只有這不到五萬戰兵,孫可望可是有將近二十萬大軍,晉王和蜀王那邊也有幾萬,你對我的信心也太大了些了吧。”
陳文笑着說到,張煌言卻是一臉的嚴肅,這份鄭重其事,乃至是陳文與其相識已有快兩年的時間也不曾見過的。
“你是個能創造奇蹟的名將,孫可望的軍隊不少,但是難不成你還真的瞧得上那個廢物嗎?”
說到這裡,張煌言搖了搖頭,繼而說道:“輔仁,我記得去歲你出兵閩粵,事後將魯王殿下的西宮妃和世子榮哥送到金門與魯王殿下團聚。魯王殿下當年誤信讒言,你都能夠如此。如今是汾陽郭令公,還是吳興陳永定,亦只在你一言而決。”
郭子儀和陳霸先,一個平安史之亂,一個平侯景之亂,都是對王朝有着再造之恩的名將,但前者選擇了恪守臣道,被尊爲令公、尚父,後者則建立新朝,稱孤道寡。陳文將魯王世子交還給了魯王,同時也是放棄了改奉魯藩的那條路。現在抉擇再度來臨,對他的誘惑比之此前卻還要更大。
張煌言如此,陳文也不由得嚴肅了起來。正目而視,以着陳文的威風,現在已經罕有人能夠承受這份威壓了,但是張煌言卻迎着陳文的目光,未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躲閃。
片刻之後,衛隊已然完成了登船,陳文直視着張煌言的目光,口中亦是那般金石碎裂:“張主事,軍法司的工作看來是很清閒啊。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本王存在於這個時代的意義,我陳文比你張蒼水,比這時代的所有人都要清楚。”
說罷,陳文轉過身子,便向着軍船走去。倒是張煌言,官服在這冬日的江風中抽動,但是身體卻一如磐石那般矗立於碼頭之上,目視着軍船緩緩遠去。
………………
陳文的命令送達,江西那邊的部隊便開始活動了起來。按照陳文的計劃,最先動手的自然是丹陽師和餘姚師,至於從袁州進攻湖廣南部的豫章師和四明師,先把長沙拿下來嚇唬嚇唬孫可望,後面的事情卻還是要等到武昌有了眉目再爲行事,否則被孫可望各個擊破,那就會影響到全局了。
所幸的是,作爲湖廣一省的省會,恰恰正在這個省的東北部,與江西的九江府,正是比鄰而居的關係。
動員需要時間,不過樓繼業和安有福卻根本瞧不起那位號稱孔明在世的范文程範先生,連帶着陳文,在剛剛抵達九江後沒幾天就宣佈出兵,算來這兩個師都還沒有齊裝滿員就去進攻原本就是他們兩倍以上的湖廣清軍。
江浙明軍出兵,范文程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只不過,範孔明根本想不到,其實陳文根本就沒想過這麼早來進攻於他,要不是孫可望先動了手,也輪不到他在這個時候捱揍。
遭了這般無妄之災,范文程卻也沒有什麼辦法,如今滿清的勢力回縮,京城裡據說還在編練什麼新軍,重慶那邊都已經撤防回川北的保寧了,他的西南幕府已然是滿清留在長江以南的最後一顆釘子了。
然而,壓在這顆釘子上面的分量卻一點兒也不少,足足三面的壓力。西面的夔東明軍,南面的秦藩系統的西南明軍,東面則勢頭正盛的江浙明軍。夔東那邊,鄖陽、襄陽兩府把住去路;南面也有洞庭湖的存在,防禦面大幅度降低;唯有下游的江西方向,則基本上是一個無險可守的局面。
江浙明軍於正月底自九江出兵,丹陽和餘姚這兩個師的軍隊,以水師作爲紐帶,沿着長江南北兩岸齊頭並進。
“二月初一,武昌府興國州淪陷,守將開門投降。”
“二月初二,黃州府的蘄州和廣濟縣開城投降,蘄州守將被叛軍獻於浙匪。同日,黃梅縣守軍向宿松方向的浙匪投降。”
“二月初五,武昌府大冶縣被浙匪攻陷,守將被殺。”
“二月初七,黃州府蘄水縣易手,守軍北逃。”
“二月初十,武昌府武昌縣陷落。第二天傍晚,長江對岸的黃州府城爲浙匪攻陷,守將自殺殉國。”
“……”
這一封封戰報,代表的是江浙明軍猶如風捲殘雲一般,以着每隔一兩天、兩三天的時間就能拿下一座縣城,大踏步的向着武昌府城而來。而到了今時今日,范文程更是已經接到了江浙明軍兵臨武昌城下的消息。
能有如此,其實也是情理之中。入關以來,八旗始終是綠營的膽魄,有八旗軍在場,哪怕是未有參戰,綠營兵也彷彿是加了什麼狀態一般,戰鬥力大爲上升。可是隨着滿清的勢力收縮,整個湖廣北部地區就只剩下了千餘的八旗軍,而且還基本上都是漢軍八旗。
由此一來,膽魄沒了,面對的更是戰鬥力比之八旗軍也絲毫不遜於,甚至更爲強悍的江浙明軍,能夠做到不獻城投降的都已經是難得的死忠了,望風而降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就像當年滿清剛剛入關的時候,稱得上是一般無二。
范文程坐在武昌府城的西南幕府衙門之中,身邊能夠信任的只有那千餘漢軍八旗,城內的綠營兵不少,但卻根本無法信任。奈何這武昌府城規模不小,光是城牆就長達將近二十里地,更有九座城門,光靠着千餘漢軍八旗,連城門都顧不過來,更別說是其他的了。
所以,從順治決定撤回大量的八旗軍和部分綠營精銳開始,他就已經是一個棄子了。而他這個棄子,卻還要在江浙明軍殺過來之前爲滿清儘可能多的收集糧食、財貨,經河南運往京城,以供八旗軍使用。
“經略老大人,漢陽門外還有船,趁着現在城門還在,還是趕快撤到江北吧,再晚了只怕浙匪的水師會封鎖江面的。”
“老夫走不了了,也不浪費這個位置了。藎臣,一旦城破,帶着漢軍旗撤回江北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江浙明軍的攻勢太過猛烈,這座城池能守多久實在難說,畢竟那些綠營兵實在不是能夠值得信任的。
然而,如今已是漢軍正白旗梅勒章京的孫思克卻並沒能說服范文程,甚至從一開始范文程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命運,當年真諸葛孔明的七星燈都沒能如願,他這個吹出來的孔明在世自然也找不到逆天改命的辦法,唯有等待着這一天的來臨。
二人話音方落,一個漢軍旗的軍官便飛一般的衝了進來,拜倒在范文程和孫思克面前,一張嘴便將他們嚇了一跳。
“經略老大人,小東門的綠營兵反水了,他們開了城門,此刻浙匪已經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