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如今還在被范文程和孫可望牽制在江西的陳文,濟爾哈朗手裡面的牌也不是很多,所以每一張牌都要用好纔能有機會取勝。
張天祿是實力派,需要拉攏;劉良佐雖然手裡也有五百多的漢軍旗,但這些兵員都是來自於各旗各牛錄,不過是暫且被他用戴罪立功的說辭才糅合到了一起,他此番也是帶着漢軍旗的大軍而來,只要發回本旗即可,反倒是這個敗軍之將必須嚴懲,否則嶽樂的死難道還要輕輕放下不成;至於同樣的敗軍之將,喀喀木和管效忠,這兩個傢伙雖然沒什麼實力,但是對於江南的環境瞭解甚深,他也需要彰顯出一定的寬容來確保更多江南官員對他全力以赴的支持,懲罰只能暫且放下。
濟爾哈朗的大軍中,綠營已經在路上。這支大軍在兵力上足夠與江浙明軍進行一場野戰,但是他還需要更多的勝算才能出手,畢竟這對於雙方而言都是最強的一波。
暴雨不重朝,飄風不終日。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抽調自山西、直隸、山東以及河南的部分綠營精銳分批趕到,但是糧餉方面,馬國柱的收集速度卻始終跟不上預期。
沒辦法,此前鄭成功大軍來襲,地方上亂成一團,雖然官吏們降來降去,濟爾哈朗也借讓喀喀木和管效忠戴罪立功來表明了立場,但是明軍一度佔領的地區不同程度被各路清軍劫掠了一輪,地方上受損不小,再加上稅賦徵收的時段問題,想要一口氣爲兩萬八旗軍和三萬綠營兵提供充足的糧草,實在顯得有些強人所難。
濟爾哈朗的行轅中,馬國柱戰戰兢兢的將糧草籌備情況細細的說與濟爾哈朗,點頭哈腰的他不住的偷偷擡起眼皮,看着濟爾哈朗的眉毛皺起,他心中的忐忑也愈加的深重起來。
過了一會兒,馬國柱將糧餉情況彙報完畢,其中缺額甚大,根本不足以支應全軍在接下來半年的作戰。而且,這還僅僅是正常的支出,客軍的加賞、出兵的獎賞,以及濟爾哈朗原本還打算靠財貨的獎勵來振奮士氣,現在更是完全沒有個着落。
指望京城那邊,那是不可能的。濟爾哈朗很清楚如今滿清財政已經陷入到入不敷出的窘境,還指望着他擊敗陳文後能夠在浙江、江西刮上一筆,現在他的這支大軍能夠指望的只有江南的官吏,其他地方根本不做他想。
“馬國柱,大半個月了,你就籌集這麼點兒糧餉,駐紮的消耗都撐不了幾個月,更別說是出征的賞錢了,你這個奴才到底是這麼做事的?!”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馬國柱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濟爾哈朗也知道,現如今滿清在江南的佔領區僅僅剩下江寧、常州、鎮江、蘇州、寧國、池州和太平以及廣德州這七府一州之地,在極短的時間內支應起突然增加出來的五萬大軍未來半年的糧餉,實在不是那麼容易的。除非,使用些非常規的手段,否則絕沒有那麼容易。
“那幾個逆賊審出來了嗎?”
濟爾哈朗從糧餉一事上跳了過去,按理說馬國柱是應該慶幸,可是聽到這話,馬國柱卻登時就是一身的冷汗,強嚥了口唾沫才作出回答。
“回稟王爺,奴才這幾日親自去見了海寇甘輝、餘新、萬禮三人,俱不肯歸順朝廷。奴才以爲,這等賊寇俱是海寇的死忠,還是殺了一了百了。”
杭州陷落,明軍策反了代理提督的副將徐信等人,雖然被策反的軍官大多還是死在了城內八旗軍的鎮壓之中,但是這卻還是給馬國柱提了一個醒,去年王江可就是在南京被明軍劫走的,這三個燙手的山芋雖說是一直被重兵看押,可誰知道會不會再出現類似的事情。與其如此,還不如殺了來得省心。
馬國柱的心思自是騙不過濟爾哈朗,原本他打算招降三人,也是爲日後做準備,畢竟清軍這邊善於水戰的軍官少之又少,質量上更是無法與鄭成功的軍官團相提並論。現在三人不肯歸降,那麼留下來弄不好就會是禍害。
“哎,這才短短几年的時間,綠營的良將竟凋零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綠營是滿清征服中國的主力軍,靠着這些漢奸,滿清創造了五萬丁的冷兵器部落征服七千萬丁的華夏大帝國的奇蹟。可是這幾年,光是陳文就殺了太多的綠營名將,更是把一些名將給逼成了庸將,也難怪濟爾哈朗會有如此感慨。
濟爾哈朗如此這般,馬國柱卻不敢接話,樑化鳳的事情暫且壓下來了,在蘇鬆水師總兵的任上戴罪立功,但他也沒有必要去觸這個黴頭。
“那就都拉出去砍了,難道還給浙匪留着不成!”
“奴才遵命。”
“另外的那幾個呢?”
此言一出,馬國柱的身體微不可見的一抖,並非是濟爾哈朗所指之人有多大的能量,大到了能夠讓他這個封疆大吏懼怕的地步,只是有些事情,牽一髮而動全身,如今滿清在江南的統治危如累卵,可是不是真的到了下這一劑虎狼之藥的時候,他卻並不敢下這個結論。
“回王爺的話,奴才勸也勸了,就算是把他們的家人都抓來威脅也不管用。這幾個逆賊顯然是一心求死,斷不會歸順的。”
聽到這話,濟爾哈朗的面色卻是一鬆,繼而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跟他們費力了,與那幾個海寇一起拉出去砍了。”
“奴才遵命。”
“另外,按照那些書信,把那些還沒有抓獲的逆賊也都抓起來。接下來的事情,你知道該怎麼辦。”
“奴才明白,奴才一定除惡務盡。”
………………
永曆九年八月二十三,江南江西總督衙門簽署命令,將南京一戰中被俘的福建明軍大帥中提督甘輝、後提督萬禮和前鋒鎮餘新以及被俘的其他沒有被當場處死的福建明軍一同斬首示衆。
除此之外,戰後先後被地方官府抓獲的包括直浙經略李之椿、兵部侍郎賀王盛、掛印將軍平一統在內的大批在南京一戰中爲福建明軍提供情報、人員、糧餉等支援的抗清人士也同時被斬首示衆。
實際參與鄭成功奔襲南京的這些抗清人士的被殺,看上去滿清對此算是一個瞭解,但是接下來的發展卻很快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數日後,常州府金壇縣知縣狀告蔡默、於厚、周生等十名儒生及其他仇人涉嫌私通海寇,共列具了三十八人的黑名單,接下來又狀告本縣富紳於元凱,罪名同樣是通海二字。
歷史上的通海案由此而起,在原告和被告中來回來去的吃了一溜夠之後,清初著名貪官酷吏有着“朱白地”之稱的時人江寧巡撫朱國治與戶部、刑部聯合裁定,原告誣陷,被告釋放回家。
然而,此時此刻,“朱青天”還沒有升遷到這個官位上,時移世易,被告的三十八人立刻就被抓捕歸案,送到江寧受審。接下來更是牽連了王明試、馮徵元、李銘常等六十五名金壇縣人士。
這些“事涉通海”的士紳富戶被送到江寧後,很快就被判處有罪,其人收押,家產盡數抄沒。眼看着一告就能贏,江南各地府縣登時便火力全開,尤其是此前參與策反當地官府、綠營反正的士紳富戶更是首當其衝。一時間,江南滿清僅存的七府一州之地風聲鶴唳。
蘇州府太倉州崑山縣宣化裡,嘉靖朝南京太僕寺丞歸有光的孫子東南抗清人士歸莊的宅邸之中,去歲此間還曾共議抗清大計,指點江山激昂文字,如今卻完完全全是一副準備逃難的做派。
家中的僕人在匆匆忙忙的收拾東西,歸莊則在書房中招待一個驚隱詩社的成員,而家中有今番這般也是因爲此人帶來的消息。
“恆軒,陳三島已經被抓了,我這接到消息連忙來通知你,別收拾東西了,快走吧,韃子瘋了,想把江南的士紳都殺光了,只有會稽郡王那裡纔是安全的所在。”
來人姓吳名炎字赤溟,蘇州府吳江縣人士,驚隱詩社的成員,歷史上此人因涉莊氏《明史》而被滿清殺害。他所提到的那個陳三島也是蘇州人士,雖非驚隱詩社的成員,但卻與湖州的魏耕、錢纘曾,紹興的祁理孫、祁班孫等人借組建詩社爲名行抗清之實,而魏耕他們這些人,在歷史上的南京之戰中曾向鄭成功、張煌言進言,因此事涉通海而被殺害。
同爲蘇州人士,歸莊自然知道這些人,由於他這一線更是連着錢謙益,所以他也知道魏耕等人和他們一樣都參與抗清運動。
陳三島的被捕,意味着很多事情,有可能是滿清在江南的官府挖到了這條線,因此順藤摸瓜。這樣一來,錢謙益那邊就危險了起來。
“赤溟你說得對,這些東西沒必要收拾了,你趕快走吧,再耽誤下去只怕就走不了了。”
“那你呢?”
“我還得去通知其他人。”
“還有誰需要通知啊,遐心和寧人早就在浙江了,力田、寅旭他們還在吳江,我也已經找了叔伯連夜回去通知,你可是他們勢在必得的人物,再不走就真來不及了。”
吳炎深知此番事涉巨大,激動之下更是拉着歸莊的袖子就要往外走。豈料,歸莊似乎並不打算就這麼逃亡南下,二人一拉扯,袖子正好被扯出了個口子。
“刺啦”一聲傳來,二人皆是一愣,隨即歸莊便苦笑道:“赤溟,你先走吧,我真的還有要事。到了浙江,記得代我向寧人、遐心他們問候。還有,一定要告訴寧人,他家的家僕陸恩勾結葉方恆,說他通浙,已經告上了官府,讓他前往不要回來。”
歸莊擺出了送客的架勢,吳炎也沒有辦法,灰心喪氣的跺了跺腳才轉身離去。吳炎走後,歸莊也顧不得收拾那些家當,遣散了家中的僕人便連忙趕往常熟縣。
坐着馬車,歸莊一路往着西北方向而去,路上多有百姓在散發畫像,歸莊知道,這些百姓都是家人被南京一戰的清軍援軍擄去,特特的趕到蘇州找尋,可真正能夠找到的希望卻是非常之渺茫。
“這都是韃子做下的好事,哎。”
透過馬車的車窗,那一張張焦急的面容浮現在眼前,歸莊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去年他們驚隱詩社原本是打算將江南的抗清人士組織起來,迎陳文北上,結果在大會上卻被帶跑了題。這事情與他們驚隱詩社原本就鬆散的結構有關,內部達成了一致,卻沒有將這一決議貫徹下去的能力,但陳文那邊與士紳階級的矛盾以及士紳們有了李之椿這個另外的選項,也是有着極大的關係的。
現在李之椿運作的福建明軍北上的事情徹底破滅,陳文那邊他也不太清楚到底因爲什麼在誅殺了一個滿清親王之後卻選擇了頓兵不前,如今江南官府開始將通海案擴大化,藉以打擊抗清的士紳,陳文那邊是不是在坐山觀虎鬥,等着滿清殺光了東南士紳再來摘桃子。
“不!會稽郡王不是那種人,延平郡王北上,只要放嶽樂回援,跟在後面就可以將韃子與福建王師一起解決了。他沒有這麼做,也沒有必要坐視韃子大肆屠戮心向朝廷的讀書人啊。”
胡思亂想之中,馬車又前進了一段距離,前面有一個卡子,站着幾個清軍正在盤查來往人員。歸莊的家僕駕着車,回過頭讓他整理一下妝容,歸莊既然已經從吳炎那裡得到了蘇州官府有意捉拿他的打算,此番北上便特別進行了喬裝易容,以便於矇混過關。
卡子人流量不少,歸莊來往各地,多少有些經驗,專門選了一輛老舊的馬車,再加上銀錢開路,總算是通過了這個臨時搭建的卡子。
過了卡子,歸莊重新登上馬車,家僕駕着車繼續想常州府方向行進。不過在遠處,兩個閒漢卻在死死的盯着他們,發出竊竊私語。
“確定?”
“沒錯,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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