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絢麗,如花似火,絢麗耀眼,武林門的城門卒無不將目光投諸於此。然而,就是這片刻的錯愕,十數支利箭劃破凝滯,精準的插在了一個又一個城門卒的身上。
“敵襲!”
不用喊,所有人也知道這肯定是有敵軍突襲,守門的清軍紛紛弄醒了那些睡着的同伴,軍官們四處抓兵來組織反擊。然而,特別行動隊的速度更快,他們在坊巷中快速穿行,很快就抵近到了武林門的近處。
“殺!”
箭矢自城頭射來,李還鄉奪也不奪,藤牌定在身前護住了要害便徑直的往前衝去。
他是騎兵出身,原本在特別行動隊的馬隊,可是此番行動,戰馬根本運不進來,騎兵也是要當步兵衝鋒。
守城的清軍突遭襲擊,距離此間最近的分守道兵營也需要時間,倉促之間的還擊效果微乎其微,很快就被明軍殺到了近前。
肉搏戰爆發,不再是列陣而戰,僅僅是依靠着個人的武藝,劈砍捅刺、閃展騰挪,城門卒們自不是特別行動隊的對手。
僅僅是第一個照面,城門下的清軍就被砍殺一空。特別行動隊也乾脆一分爲二,一部分殺上城牆,清剿其他守軍,另一部分則一邊組織防線,一邊打開城門,放下吊橋,以迎接外面的大軍進城。
羅永忠親自帶隊殺向樓梯,城頭的清軍連忙組織反擊,在樓梯上結成密集的戰陣,妄圖藉此來擋住明軍。然而,明軍並沒有急着衝過去,而是紛紛從掛在腰間的袋子裡抽出了一柄又一柄燧發手銃,衝上去瞄也不秒就噼裡啪啦的打在了清軍的身上。
戰陣殘破,特別行動隊一擁而上,瞬間就撕裂了清軍的陣型,並且迅速向城頭衝去。
原本列陣而戰,清軍還是有守住此間的希望的,可是戰陣一旦被破壞,明軍蜂擁而上,形勢登時就逆轉了過來。
樓梯上,羅永忠一刀砍死了那個還要負隅頑抗的清軍軍官,餘光所及,不遠處的城頭上正有一個清軍拈弓搭箭要射向那幾個正在衝向城頭的明軍。
“中!”
飛刀應聲而出,徑直的插在了清軍的額頭,弓箭脫手,清軍直接就從城上栽了下來。
“快!韃子的援兵快到了。”
戰鬥摧枯拉朽,但特別行動隊的人數還是太少,如今的關鍵還是要撐到明軍進城,這纔是至關重要的。
城門緩緩打開,吊橋落下,特別行動隊也清剿了城頭上的清軍。但是,清軍的援兵也很快就趕到——那些分守道兵住的實在太近了。
戰鬥再度爆發,清軍不太敢往這邊衝,但弓箭的射擊卻還是做得到的。轉瞬間,奪城的明軍和赴援的清軍在武林門內側展開了對射。明軍這邊都是手銃,射程上實在吃虧,但有限的狙擊小組配合那些臨時客串的弓箭手們,竟隱隱壓着分守道兵在打。
很快,城外的雷鳴越來越近了,而城內的分守道兵似乎也聽見了這些,紛紛停下了攻擊,接下來更是向左近的坊巷四散而逃。
“明軍進城了!”
尖叫聲想起,分守道兵的士氣轟然崩壞。大隊的騎兵衝進了武林門,直奔着城東慶春門的方向殺去。
健馬從身邊奔馳而過,鼻孔中盡是戰馬的體味,這讓已經有近兩個月沒有騎過馬的李還鄉不由得流露出了迷醉的神色。
“奶奶的,回去一定要打申請,調到騎兵隊去。這麼長時間不騎馬,整個人都不自在了。”
………………
旗花飛上天際,不光是城外的明軍,城內的清軍自也是不會視而不見。
慶春門的局勢已經趨於平緩,八旗軍的攻擊在火炮和較爲狹窄的地形下越來越緩慢了起來,提標營則利用這段時間將守城用的塞門刀車、拒馬之類的防禦設施搬了過來,以進一步阻礙八旗軍的進攻。
時間是提標叛軍的朋友,更是明軍的朋友,但是對清軍而言卻是敵人。每過去一個呼吸,明軍的威脅就越大,大批的八旗軍下了戰馬,開始結陣向叛軍殺了過去。
兇性暴起,這些滿洲、蒙古和漢軍的八旗兵發了瘋的衝向提標營的戰陣。臨近數十步,標槍、飛斧掃過提標叛軍的陣線,隨即便衝進了人羣之中。
一方是號稱這個時代最爲兇悍的野蠻人集團,且已經被憋在了城裡良久,正是火起無處可撒;另一方則是連給這支野蠻人集團的首領當奴才都不可得的綠營兵,且還是脊樑骨早已被江浙明軍打折了,以致新兵遍地的弱旅,若非是撐着明軍的虎皮,只怕連對戰的念頭都生不出來。
八旗軍發起了性子,原本就處於心理劣勢的提標營登時就被殺了個人仰馬翻。徐信幾次壓下了棄軍潛逃的念頭,竭盡全力的指揮軍隊。
可是就在這時,城北的旗花升起,雖然不甚清楚,但是看到了這一幕,徐信登時就愣在了當場。
“上當了,上當了啊。”
“大帥,你在說什麼?”
爲劉大喚醒,徐信很快就緩了過來,可是看向劉大的目光,其中的恨意竟立刻就變得濃不可化一般。
劉大很清楚,眼前的這位清軍大帥已經弄明白了這裡面的關竅,望向那雙目呲欲裂,他更是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
這裡是提標營的軍陣,徐信想要殺他,可謂是輕而易舉,而他卻連逃也沒有絲毫機會。然而正待他尋思着如何自保,遠處一聲尖嘯,徐信當即就倒在了地上。再看去,卻是一根鵰翎箭徑直的穿過了他的太陽穴。
“大帥被韃子殺了,爲大帥報仇啊!”
眼見於此,劉大一聲怒吼。然而如今的提標營早已物是人非,主帥身死,僅存的士氣登時便跌入谷底,原本就危如累卵的戰陣立刻就被八旗軍撕裂。
戰陣被破,八旗軍再度進入到肆意砍殺潰兵的節奏,勝利似乎就在眼前。可是就在這時,城北的方向,如龍的騎隊呼嘯而來,浙東的狂風開始撕碎城內的一切抵抗。
………………
天明,陳文進入到了這座浙江最負盛名的巨城。清軍有限的抵抗基本上被平息,就連巡撫衙門也已經被明軍攻陷,浙江巡撫蕭啓元自殺在了後衙。
從一開始,陳文的計劃都是服從於收復杭嘉湖的戰略目地,同時配合福建明軍反攻。
奈何,杭州與南京之間相隔五百五十餘里,而且還是在敵佔區,江浙明軍如果想要大舉北上,進攻杭州就須得在鎮江之戰之前。可是這樣一來,由於嶽樂的緣故,反倒是成了爲福建明軍吸引火力,並不符合江浙明軍自身的利益。
鄭成功,陳文想幫,但絕不可以是以犧牲他的部下爲代價的。況且,提前了四年零兩個月,雖然知道鄭成功經過了浙江海貿和金華造武器、鎧甲以及人口買賣的催肥,實力遠勝歷史同期,但他卻不知道鄭成功此番會否還如歷史上那般,也不可能爲了一個可能性進行更大的投資。
既然如此,將杭州的八旗軍以及蘇鬆的樑化鳳牽制在杭州和松江,以防清軍北上援救南京就成了最好的選擇,兩全齊美。從而有了喬司鎮大捷和在杭州城下的頓兵不前。
原本,陳文是做了兩手準備,要不直接破城,要不就隨便找個理由不去攻城,借徐家叔侄吸引蕭啓元的注意力,從而達到特別行動隊破城,進而全殲杭州清軍的可能。
因爲李瑞鑫的緣故,陳文傾向於後者,結果正瞌睡着,蕭啓元就送來了枕頭。雙方在銀子上討價還價,正好拖延了時間,而魯王世子一事,原本準備好的藉口,順利的引發了蕭啓元的疑心,將其引向了李瑞鑫和徐家叔侄的身上。
至於徐磊和徐信的死,前者即便沒有於氏的復仇,家宅裡有內鬼存在,杭州站的情報人員趁夜殺進來也是一個措手不及。而既然設局殺了前者,後者自然也不能留,因爲他參與了密謀的一部分,可以很簡單的弄明白陳文的計策所在。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陳文早前就安排了李瑞鑫去進攻新城、富陽,爲的就是防止李家母女消息泄露而破壞掉整個計劃。現在大功告成,李家母女已經接到了行營,剩下的唯有這座杭州滿城而已。
“不喜用計,不代表我不會。只是比起暗算、陰謀這些東西,堂堂正正的戰鬥纔是逆轉這殘明末世的正途。”
陳文抵近到城西,這裡便是杭州滿城的所在。當初清廷下來修建滿城,蕭啓元曾有意圈佔城北,那裡的百姓人家稍少一些,但是杭州駐防八旗已經開始在人口稠密的城西圈佔房屋,他也就順水推舟將城西的大片土地田宅都圈了進去。
杭州滿城修建於永曆四年,當時是因爲旗人在當地闖入民宅,搶奪財物,毀人祖墳,向地方官索要婦女,侮辱士人,劫掠客商,使得商旅裹足不前,嚴重影響了杭州的商業活動和稅收。於是滿城應運而生,如在北方那般,他們圈佔了杭州城西錢塘門到涌金門之間的大片土地,將原住戶全部轟走,不從者則直接殺死。
結果“此方之民,扶老攜幼,擔囊負籤,或播遷郭外,或轉徒他鄉”,可是“而所圈之屋,垂二十年輸糧納稅如故。”
滿城的修建原本是駐防八旗嚴重影響到了杭州的商業活動和稅收,騷擾百姓過甚,但是修建完成後,這種現象也並不能得以緩解。
作爲異族征服者的駐防八旗把守城門,搶掠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甚至就連紅白喜事都免不了被敲詐一番。除此之外,還有臭名昭著的營債。
駐防八旗通過充當中間人的“營線”威逼利誘百姓借高利貸,迅速增長的利息常常使借款者無力償還,旗人就乘機奪取他們的房產和妻兒,或迫使借款人投身旗營爲奴。這種令人家破人亡的高利貸自然便杭城百姓極爲反感,公元1682年,武林門的商民曾組織罷市以抗議營債,地方官迫於壓力逮捕了幾個營線,結果竟還遭到了旗人的圍攻。
杭州淪陷源於潞王降清,於滿清稱得上兵不血刃。原本這裡的百姓能夠在城池易主的過程中免於兵禍,已是大幸,可是硬刀子砍人沒有,軟刀子磨人卻是每天都在發生。八旗軍在此間壞事做絕,城中百姓無不深惡痛絕,幾乎全部出動,爲的就是能夠看到杭州駐防八旗徹底被毀滅的這一天。
“不用勸降了,開始吧,這一幕我已經等了五年了,已經有些亟不可待了。”
是的,記得永曆四年的大蘭山上,顧守禮和齊秀峰那兩個當時的窮書生對他訴說起過往遭遇之時,陳文就萌生了拆毀滿城的念頭。
這個念頭存在於腦海之中已經有將近五年的時間了,今天能夠夢想成真,可謂人生一大快事。只可惜顧守禮和齊秀峰,一個在南贛擔任巡撫,另一個則在江西巡視提刑司衙門的建設和工作,無法親眼看着這座建築的拆毀,但是得到這個消息,應該也能夠釋懷了吧。
一定是這樣!
大軍早已將滿城團團圍住,不必勸降,那就是直接開打。滿城的城牆是磚石結構,城牆頂上夠兩匹馬並行,堅固非常,城頭上更是沾滿了男女老少,什麼樣的兵器都有,顯然是一副誓要與明軍決一死戰的架勢。
“螳臂當車,別讓城裡的百姓等太久了,大夥早飯沒吃就過來了,還要早點回去做午飯呢。”
陳文的俏皮話說着,金華師直屬炮隊的那四門臼炮也在裝填、瞄準。片刻之後,裝填瞄準完畢,陳文點了點頭,四門臼炮的炮長便依次將火把按在了火門之上。
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臼炮的實心炮彈呼嘯而起,呼嘯而落,徑直的轟到了滿城的城牆上。
轉瞬間,城頭上血花四濺,石塊紛飛,原本還抱着必死之心的八旗男女老少們的軍心登時便被臼炮的巨大炮彈擊碎。
明軍的目標是城牆,那些男女老少登時便慌不擇路的想要逃離這片死地,甚至更有直接從城牆上跳下去的。可射擊並沒有因此而結束,重新裝填過後,臼炮繼續開火,炮彈不斷的砸在城牆上。
先是碎裂的磚石飛濺,接下來便是更大的裂痕,等到幾輪過後,臼炮需要暫且停下來冷卻片刻的時候,城頭上的八旗子弟死傷慘重,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只要還能跑得沒有一個還繼續留在城上。而正面的城牆上,也已經出現了兩個巨大的豁口,尤其是那個徹底將滿城東門撕碎的豁口,更是將城內的一切暴露無遺。
“大王,要不要派大軍殺進去。”
“不必如此,等臼炮的溫度降下來繼續延伸射擊,把城裡的傢伙們都給我逼出來。”說罷,陳文輕喚了一聲劉大,徐磊的那個親信千總就連忙拜倒在地。
“等鑑別完畢,你負責盯着他們把這東西給本王從城裡抹平了。記住了,讓他們親手把城給我拆乾淨了。”
親手二字格外加重,劉大自是明白陳文的意圖,連忙應是。
事實上,若非是劉大被杭州站策反,陳文也不會知道徐磊謀殺其岳父一家的事情,更不會從當年的李榮和此事上聯想到於奮起之死,從而下定決心除掉這個人渣——亂世之中,人爲求自保做下一些違心的事情,並非是什麼不正常的事情,但是徐磊此人,可以出賣,乃至親手殺死任何人,而且從未有過半分猶豫,這樣的人留着遲早是一個禍害。
此時此刻,接到了任務,劉大連忙舒了口氣,有工作總比沒工作強,至少江浙明軍這邊還願意用,有用的人總比沒用的強,因爲那是生與死的區別!
良久之後,火炮冷卻完畢,延伸射擊開始,炮彈所到之處,房屋坍塌、傾倒,磚瓦皆成齏粉,何況人乎?
炮擊了兩輪過後,滿城豎起了白旗,一個被磚瓦砸破了頭的滿洲牛錄章京膝行到陳文馬前,顧不得頭上的傷口,死命的磕頭求饒。
“求大王饒命,吾等滿蒙八旗願誓死效忠大王,只求主子給這滿城男女老少一條活路啊。”
“效忠?不必了,本王麾下俱是漢家熱血男兒,用不着爾等這些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