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樂率領的清軍步兵衝殺了上來,這些滿洲八旗的銳士多是入關以來的老兵,少有新近補充進來的旗丁。最後一次整隊完畢,在騎兵向兩翼散去的同時,他們立刻就嚮明軍的戰陣發起了衝擊。
明軍陣前數十步的距離,每隔一段距離就豎着一根又一根的木樁子,清軍沒有理會這些城防時纔用到的東西,直接衝了過去。可也就在這時,明軍陣後的火炮卻轟然響起。只見那零星的幾枚炮彈飛上天際,到了最高點之後陡然下落,重重的砸在了清軍的戰陣之中。
巨大的炮彈在重力加速度之下,轟然落地,地面都爲之一振,宛如天崩地裂。
激起的煙塵中,周遭的清軍多有被震倒在地的,甚至更有被震的喉嚨腥甜,就連身上也被濺了一些溼乎乎黏稠稠的液體。可是待到煙塵消散,冒着煙、散發着血腥味的彈坑裡,血泊僅僅能從零星的衣料碎片看出曾經是個清軍的士兵,而那些濺到身上的液體更是粘着諸如碎肉、碎骨、皮膚組織之類的雜質。
“嘔。”
看到這一幕,就連一些積年的老兵也無法抑制住那份噁心,就像是沒見過血的雛兒一樣。就連那些督戰的下級軍官也只能像轟羊一樣讓周遭的清軍儘快跟上戰陣,以避免進一步的削弱士氣。
事實上,明軍和清軍的距離已經不遠了,甚至明軍的火銃手都已經在陣前裝填完畢,只待那一聲令下。這樣短的距離,若非是提前進行了試射,標定了各炮的射程,使用定裝藥包,誤差卻是根本不可能到如此小的。
剛剛的炮彈巨大,不似尋常,彈坑的大小也是殊爲巨大,乃是臼炮造成的。這樣的武器,金華師不過只有四門而已,雖然殺傷的數量極小,但是四炮俱射進了清軍的戰陣,每一炮下去都是必死無疑,乃至屍骨無存,造成的士氣影響卻是極其巨大。
畏懼的心理開始提前在部分清軍的心中萌生,但是八旗軍長久以來的嚴苛軍紀卻促使着他們依舊遵照着旗鼓的命令行事,繼續明軍嚮明軍發起進攻。
轉瞬之後,火銃響起,清軍的第一排在瞬間就幾乎就爲之一空。但當明軍火器隊退回到陣中的同時,後續的清軍立刻補充了上來,並吶喊着嚮明軍衝了上來。
漫天的標槍、飛斧、飛刀,幾乎是一瞬間就覆蓋了明軍的戰陣。飛斧、飛刀,這等兵器很難奈何明軍的鐵甲,但是標槍的破甲能力,饒是鐵甲堅固,防禦起來要很是困難。所幸這些年縱陣迎敵的傳統從未丟棄,當鐵甲步兵在長牌手的掩護下,清軍的投擲武器所能夠造成的殺傷就變得微乎其微了起來。
投擲尚未過後,清軍就已經衝了上來,比之綠營,他們的動作更爲迅速,但是江浙明軍也是血戰多年,訓練量之巨大在同時期的軍隊中也是屈指可數的。而這些常年的訓練,使得明軍將士們一旦聽到命令,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開始執行,根本不做任何考慮,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完成了陣型的轉換。
“殺!”
陣型重新展開,清軍也已經衝了上來,明軍吶喊着將長槍向前刺去,頓時一陣慘叫聲響徹戰場上空。
一丈五尺的長槍,士卒們的兵器訓練沒有花哨的武藝,僅僅只有一個突刺的動作。常年累月的練習,力道和精準都已經得到了最大的強化。八旗賴以破陣的刀盾銳士遭到明軍的突刺,雖說下意識的動作以盾牌進行格擋,但是武藝各有不同,動作快慢、方向皆有不同,面對明軍萬千人如一人般的集團刺殺,自是不可能做到萬人如一般的格擋,從而順勢衝入到近身。
近衛營的陣前,黃成銘目光所及之處,一個八旗軍用盾牌抵住了明軍的長矛,順勢劈了下去,將槍桿砍斷,但槍頭卻依舊釘在盾牌之上。
相較之下,這清軍左面的八旗軍卻遠沒有他那麼好運,一連兩槍捅過來,其中的一槍用盾牌死死抵住,可是另一槍卻在沒有機會閃展騰挪,直接就捅在了頸子上。而殺死他的明軍在早已形成條件反射的扭轉、收槍過後,槍頭上竟還掛着一段似乎是喉管似的東西。倒是那個清軍右邊的銳士,則盪開了明軍的槍尖,一個近身就衝進了內圈。
前排的長槍手並非只有單薄的一排,當那個八旗勇士殺進了內圈,立刻就遭到了後排長槍手的突刺,很快就身負重傷,失去了戰鬥力,進而被前排的長牌手補了一刀在脖子上。
明軍正面戰場的近衛、神塘二營的那四個局的面前,清軍的戰陣在接戰的第一瞬間就立刻變得如狼牙狗啃一般。
老套路的投射兵器開道,步兵銳士快速跟進以壓制對手的戰術一擊不成,立刻就變成了與明軍對耗的過程。可是明軍的鐵甲長槍兵配合火銃及少量長牌手的混編戰陣面前,這支八旗精銳,雖說不少銳士都是披着雙甲,但在長槍和火銃面前也實在起不到太大的防禦作用,兵器更是過短,步弓的拋射對這等厚度的鐵甲也不過是毛毛雨一般,以至於始終處在被動挨打的境地。
看上去,明軍在接戰之初就已經佔據了優勢。只不過,自去年十月到達江寧以來,嶽樂也並非是什麼都沒做,只等着援軍,針對明軍的戰法,他對所部的八旗軍也進行了必要的戰術調整。
嶽樂的將旗一動,命令順着各旗、各甲喇、各牛錄的旗幟一步步的傳達下去,前面的分得撥什庫們看到牛錄旗的命令,立刻就大聲呼喝了起來。
轉瞬間,清軍後排的刀盾兵們密密麻麻的站成了一排,將盾牌擋在胸前。而那些前排的刀盾兵,早已陷入到與明軍的交鋒之中,在聽到了命令後,也不再繼續閃展騰挪,而是開始儘可能的蹲下身子。
陣型轉換完畢,清軍的盾陣開始嚮明軍的戰陣緩緩的踏步前進,立刻就吸引到了明軍長槍手的注意力。但是比起每兵間隔一段距離,這等盾陣幾乎與明軍的前排達成了一對一的對戰,剛剛那般一個刀盾兵要同時面對一到幾個長槍手的局面登時就得到了改觀。
長槍突刺,刀盾兵只要盯緊了他們正面的對手,也就是對他們威脅最大的那個就夠了。以盾牌進行格擋,對於他們這些老兵而言並沒有什麼難度。轉瞬間,剛剛那般一邊倒的局面得以緩解,明軍對清軍的殺傷速度迅速降低,反倒是那些蹲下的刀盾兵在第二排長槍手以及長牌手們的合力攻擊下被迅速的清剿一空。
“盾牌應該做得更大一些。”
嶽樂遙望着前方的戰局,聽着傳令兵一波波的回報。這個念頭此前不是沒有在他的腦海中浮現過,只是清軍的刀盾兵一向是破陣的銳士,盾牌太大了會影響破陣的節奏和效果,不利於武藝的施展,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寄希望於武藝配合盾陣來減少傷亡,從而不會影響到刀盾兵破陣的效果。
只不過,盾陣確實減緩了明軍的殺傷速度,但是明軍儀仗着武器長度和身上的堅實鐵甲,清軍能夠造成的殺傷依舊微乎其微,而清軍雖然是有效的減緩了明軍的殺傷速度,但是交換比上還是吃虧良多,照這樣下去也同樣不是個辦法。
“王爺,讓鳥銃手跟在後面射擊吧。”
劉良佐的建議立刻得到了嶽樂的肯定。只是鳥銃射擊,要不在陣前,在陣中的話,總要前排的士卒半蹲,就像剛剛明軍面對清軍騎射時那般,否則弄不好就會傷到前排的士卒,火星子還好,要是鉛彈的話,一條命也就沒了。不過,若是能打贏了,幾個奴才死的冤枉些嶽樂也是毫不在意的。
接到命令,劉良佐連忙向陣後的那些漢軍旗的鳥銃手們下令,接下來,一隊隊的鳥銃手越過了一層層的滿洲八旗戰陣,直抵到第二層纔算停了下來。
“蹲下!”
這是此前沒有演練過的,但滿洲八旗一向是訓練有素,從努爾哈赤時代其訓練量和嚴苛程度就要高於明軍,更何況八旗本身要是有人身依附關係存在的,上面的主子一聲令下,下面的奴才自然沒有不遵從的道理。
刀盾兵稀稀拉拉的開始下蹲,給後一排的鳥銃手騰出了視線。但在這一過程中,下蹲的刀盾兵短暫的失去了盾牌的有效保護,尤其是頭部和脖頸在下蹲的過程中面對明軍的突刺就更是不可避免的遭受到了攻擊了。
轉瞬間,一個又一個清軍在下蹲的過程中被明軍捅死,這瞬間的傷亡甚至比盾陣結成之後加一起還要多。原本堅實的盾陣變得千瘡百孔,可是明軍還沒來得及歡喜,盾陣背後那一根根黑黝黝的槍口便展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砰”的一陣爆響,清軍陣前的硝煙陡然而起,隨即前排的刀盾兵便如助跑一般向着明軍的戰陣躥了上去。
清軍鳥銃射擊,相隔不過數米而已,能量喪失極小。當這一槍過後,前排的明軍登時便倒下了一片。若非是鳥銃是火繩槍,鳥銃手之間要留有足夠的距離的話,很可能這第一排就會在瞬間爲之一空。
現在已是破陣的最佳良機,清軍第一排的刀盾兵瘋一般的衝了上來。只可惜,這些銳士的數量已經大減,並且立刻就遭到了後排長槍手的阻攔,戰鬥也再度進入到了密集戰陣對儀仗個人武勇的八旗勇士的單方面殺戮之中。
更可怕的是,明軍的火兵和湊不上去的火銃手鑽進長槍林,將前排倒地的明軍往後拉的時候,其中一些僥倖未死的,吐了口血卻又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清軍知道明軍的甲厚,但也僅僅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罷了,具體的他們也沒有親自量過。這等重型扎甲,甲葉極爲厚實,穿上之後宛如人型坦克一般,已經到了影響行進速度的地步。而鳥銃這等輕型火繩槍裡的小個子,裝藥量和彈丸重量本就可憐,再加上這時代明清兩軍火銃手普遍性的減少裝藥量的劣習存在,面對這等厚度的鐵甲,其威力就更是大打折扣了。
然而,距離過近,殺傷依舊存在,那些搖搖晃晃站起來,或是被打倒在地而未死的明軍士卒,哪怕是還活着,但是震到了內臟的免不了要吐口血,打在身上的也免不了要骨裂、骨折,甚至這等有如被大錘砸中而引發的內傷也有可能會導致終身的傷患。
奈何,硝煙散盡,“死而復生”的事情發生在八旗軍的眼前,這份驚愕可想而知。尤其是在北京城裡,在江寧和杭州,坊間都有傳聞,說是江浙明軍自陳文以下的大將們都是會妖法的。現在“喝符水則刀槍不入”已經發展到了“亡者復生”的地步,配上鐵面具上的鬼怪圖案,與這等魔鬼作戰的心理壓力立刻就體現了出來。
崩潰,對於八旗軍來說還遠遠沒有到那個程度,但是些許的畏縮情緒卻還是存在的。體現在戰場之上,便是重組盾陣的戰術速度遠比此前要慢上許多。若非是明軍那邊也在一邊將傷員往後拽,一邊後排的長槍手補充隊列去優先解決那些失去了盾陣保護的刀盾兵的話,這盾陣只怕就重組不起來了。
………………
“這一幕,我好像在哪看過似的。”
身處於鎮子的制高點,望遠鏡在手,陳文很清楚的看到了戰場每一處的動向。
正面戰場,兩軍步兵開始對攻,但總體上來看,鐵甲長槍的明軍對上還在使用刀盾這等短兵的清軍,佔優是不可避免的,哪怕剛剛那些許的漣漪也完全不足以將局勢扭轉過來。而兩翼的戰場,清軍的騎兵則繼續在空心方陣面前進行騎射。
如果就這麼耗下去的話,哪怕雙方對傷亡的忍耐程度相同,明軍也已經勝券在握了,但他想要的卻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傳令下去,沒必要繼續跟他們耗了。近衛營和神塘營加大壓力,東陽營和前營準備延伸陣型,把嶽樂的勝負手給老子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