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侯樓繼業,如今正作爲饒州一線的明軍主將,也是對張應祥威脅最大的存在。聽聞王孚與樓繼業相識,心立馬就安下了許多。二人很快就達成了協議,張應祥送走了王孚,就開始調動各縣、各汛地的軍隊進行準備,而王孚則上了馬車連夜前往婺源縣。
只不過,對於樓繼業,他確實是認識,但樓繼業並不認識他。確切的說,二人根本就沒有見過面。
這邊忽悠了張應祥,王孚趕往婺源,自然是要前去設法說服樓繼業。這很困難,但是事情已經成了一半,只要能夠成功,未來就將會是一片光明。
………………
王孚在朝着光明未來大步前進的同時,錢塘江上的戰鬥卻早就已經開始了。
這幾年在新城、富陽一線採取守勢,清軍在此間以鐵索攔江,艦船並不能直接通過,但浙江內河水師本就是用來運送大軍的,而且僅僅是用來將永嘉師運到桐廬一線而已。
按照陳文的計劃,永嘉師抵達桐廬後,繼續前進,向杭州府新城縣到富陽縣這一線的清軍防線發起進攻。攻擊的方式多樣,臼炮、戰壕、放崩,等等等等,總而言之,他的任務就是將這條防線從地面上抹平了,堂堂正正的向杭州進軍。
永嘉師滿編,戰兵一萬餘人,側翼還有陳國寶率領的浦江營作爲掩護,這支軍隊的兵力哪怕是面對杭州清軍傾巢而出,也是有一戰之力的。更何況他們的任務只是攻堅,遇到清軍主力則就地轉入防禦,僅此而已。
永嘉師和浙江內河水師自金華啓程之時,浙江沿海巡航水師也集中大部分艦船,從舟山的水師基地出發,直奔錢塘江。
清軍錢塘水師,原爲蘇鬆水師,已是滿清水師中難得的精銳部隊了。不過三千兵的水師,船隻和火炮的數量根本沒辦法與建立之初就吞併了與其兵力相等的台州水師,接下來的兩年陳文更是爲了確保沿海的安全而大肆購進福建艦船,如今兵力已經擁有近三倍於其的浙江沿海巡航水師相比。
李瑞鑫向新城縣前進的同時,明清兩支水師在杭州灣進行了一次交鋒。清軍水師的軍官、兵員從軍日久,經驗自然比主要是由臺、溫、寧、紹沿海漁民組編起來的明軍水師要更爲豐富。奈何,水戰一途,並不是經驗和武勇就能決定一切的,艦船的大小、火炮的多寡,已經逐漸成爲真正決定勝負的關鍵所在。
得到明軍準備跨越杭州灣向北岸運送兵員的消息,錢塘水師盡出,大量的艦船順着江水的方向駛入大海。而明軍這邊,艦船的數量更爲驚人,自海天一線緩緩駛來。
類似的一幕,自一百八十餘年後的鴉片戰爭而始,西方列強憑藉着堅船利炮轟開了大清帝國的國門,而後中國就進入到了更爲屈辱的時代——被滿清奴隸主和歐洲殖民者雙重壓迫的年代。不過在今天,自外海駛來的艦船,帶來的卻是漢家文明焚燒夷狄腥羶的炮火!
明軍艦隊以雙縱陣前進,作爲水師的指揮中樞,楊開的旗艦則在右翼的中部。艦隊緩緩駛入杭州灣,他知道再向前就是杭州的屏蔽,這些年始終被滿清視爲阻攔浙江明軍攻勢的天險的錢塘江。
只可惜,大舉揮師北上,他當初剛入水營時的那些老兄弟們大多已經看不見了。尤其是從前的水營指揮錢斌,那個教給過他太多東西的老上司更是早已戰死在了蘭溪。不過這並影響他替那些老兄弟達成這個志願。
“報告楊帥,韃子的錢塘水師已經出動。”
“繼續前進,碰上了打垮他們。總共也沒有幾艘大海船,俱是沙船,還真特麼敢出來送死了。”
沙船是近海的平底船,吃水淺、不怕擱淺、載重量大,往往都在四五千石以上。但由於是平底,破浪差、航速慢,更適合用來運輸,於海戰中就比較吃虧了。
浙江沿海巡航水師繼續向西航行,這些從福建明軍那裡購入的雙層炮位的福船破浪而來,很快就出現在了清軍艦隊的面前。而後更是以着他們難以相信的速度駛來,擺明了就是要藉助於速度差來先聲奪人。
王璟默默的看着遠處的一切,眉頭皺的幾乎連眉心都快看不見了。艦船差距實在太大,這仗根本就沒辦法打,與其送死,不如儘快返回死守錢塘江,哪怕僅僅是給渡河明軍一些威脅也比全軍覆沒了要強。
“撤,快撤!”
一炮未發,艦船就要開始緩緩轉向撤離。奈何雙方的航行速度差距實在太大,清軍的艦隊剛剛完成轉向,明軍的雙縱陣陣首的那兩艘福船就已經達到了艦首炮的射程。
“開炮!”
………………
杭州灣海戰進行的當口,浙江沿海巡航水師的沙船以及從民間徵調的大量民船則分批駛出寧波府原觀海衛的軍港。
這些船隻滿載着軍隊和所需的輜重,足有三個戰兵營之衆,分別是南塘營和一個賜名爲前和一個賜名爲後的戰兵營。這三個營乘船駛出軍港,在護航的艦船的保護下緩緩的向北行駛着。
“馬兄弟,你這次的任務很重!”
陳文這話,實在把馬信聽得很是錯愕,江浙明軍如今的攻擊方向是杭州,讓他去金山衛那裡,隔着八丈遠去保持存在感,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有什麼重要任務的。但是陳文有令,他也只得奉命行事。
“末將絕不會辜負大帥信重。”
出了軍港,艦隊一分爲二,馬信接替了廬陵師的指揮侯國遠擔任南塘營的指揮,帶着這個陳文麾下戰績最爲彪炳的營頭北上,前往金山衛,而陳文親率前營和後營以及會稽郡王府衛隊則直奔嘉興府的乍浦千戶所而去。
乍浦千戶所,雍正年間曾在此設立過駐防八旗,兩千滿蒙兵員,抽調自杭州和江寧的駐防八旗,但編制卻是水師。不過現在,這裡卻還是那個沿海的備倭衛所,甚至因爲滿清南下,衛所更顯衰敗。
“你是有功的。”
“大王收復失地,小人無拳無勇,不能爲大王前驅,只是開門迎接王師,實在有愧,有愧。”
胖大的乍浦千戶所掌印千戶跪倒在地上,就差五體投地了。浙江和江西的衛所官員們的下場,他是知道的,江浙明軍集團在吞噬舊衛所以鞏固和加強基本盤,能混到掌印千戶的他也不是個傻子,所以江浙明軍一到,他的衛所官職也就算完了,從心底裡是絕對抗拒的。
可是陳文如今的威勢,他是萬萬不敢說出個不字的,所以當軍情司的密探前來要求他配合行事,這個千戶非常識相的就答應了下來,爲的就是能夠立個功勞什麼的。奈何陳文這麼一說,他反倒是害怕了起來。沒辦法,杭嘉湖的士紳和其他衛所官員都說浙東的陳文是個喜怒無常的殺人狂魔,誰知道這話到底該怎麼理解纔不會觸怒陳文啊。
“我江浙王師中沒有下跪的禮節。”
冷冰冰的話語,可是聽到千戶耳中卻是如清風拂面般舒爽萬分,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見陳文沒有對此表示不滿,偌大的石頭也就算是落地了。
“小人願爲大王效死,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嗯,本王問你,這些日子可有其他什麼人前來勸你反正的?”
千戶知道陳文指的是什麼,連忙回道:“回大王的話,倒是有幾個讀書人跑來,但小人心裡面拜服的只有大王,絕不敢答應他們。不過據小人所知,嘉興府很多的士紳如今都在私底下串聯綠營和各府縣的虜廷官員,說是要……”
“我知道了,你把你知道的都寫下來,交給宮校尉。等左軍都督府的命令下來,再到金華報道,是個什麼職務,到時候再根據你的個人能力來評定。”
“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小人日後一定爲大王盡心盡力的效力,絕不敢有半點偷懶。”
“下去吧。”
“喏。”
陳文很清楚,掌印千戶所說的有人來勸說反正,指的肯定是讓那些滿清官吏投靠鄭成功,這根本不用挑明瞭。現在鄭成功已經成了江南及杭嘉湖士紳規避浙東狂風的港灣,僅僅是折騰了一些考取滿清功名的讀書人和丈量田畝就把他們嚇成這樣,可見這些年他們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只不過,杭嘉湖,本就是鄭成功在書信中暗示許給陳文的。如今的反攻勢頭是陳文捲起來的,他北上截胡了陳文到嘴邊的肥肉,總要有所表示,日後二人才有合作下去的可能。否則的話,江北是滿清必然會南下的援軍,南邊則是滿懷敵意的友軍,接下來的事情也就不會那麼容易了。
鄭成功如此設想,本就是商人的思維,鄭泰當初一句話就把舟山讓出來也是如此。這是沒辦法的,畢竟陳文如今的實力雄厚,佔據了大片的土地。更何況海貿上面二者還是有合作的巨大空間的,沒必要鬧得太僵。
然而,鄭成功卻並不知道,陳文對此的介意程度很小。因爲歷史上鄭成功也曾經進行了這麼一場北伐,一旦用命中註定來解釋的話,介懷的疙瘩也就煙消雲散了。
尤其是鄭成功當年的失敗,徹底改變了中國歷史的走向,現在能幫上一二,至少陳文在心理上是滿足的。所以纔有了張自盛兵進福建,威壓耿繼茂、劉清泰;所以纔有了馬信率領南塘營浮海攻取金山衛,以吸引樑化鳳的注意力,設法將其牽制在那裡。
後顧無憂,還順帶着把當年送他一夜回到解放前的那個清軍名將給綁在蘇鬆動彈不得,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至於其他的,尤其是想要改變內裡如許驕傲的鄭成功的個人意志,那是根本做不到的,也就沒有那個必要了。
事情做了如許多,回報是當然的了。杭嘉湖,本就已經在陳文的嘴邊了。更何況現在滿清又在這塊蛋糕上加了一枚甜美的櫻桃,不吃下去就對不起順治的濃情厚意了。至於那些士紳,鄭成功都不在乎,陳文就更沒有必要在乎他們滿意與否了。
“按照原定計劃,後營下船後北上進攻嘉興府城,前營隨本帥繼續乘船西進,與金華師匯合。”
“末將遵命。”
………………
陳文的這一路登陸乍浦後就啓程分兵而行,而馬信帶着南塘營則同樣無驚無險的收復了金山衛。
“馬帥。”
“於禦侮。”
於佑明家裡面是金山衛的世襲軍官,他的父親雖然已經去世了,但是當他親自出現在金山衛,那些衛所裡的叔伯有了他的擔保,也毫不猶豫的反正到陳文的旗下。
“據卑職的叔伯們說,樑化鳳那賊還在松江府,因爲這幾年錢應魁的蘇鬆義軍鬧得實在太厲害了,四處攻擊縣城、汛地以及規模較小的清軍,前不久剛剛被樑化鳳打了個大敗,但是最近卻又活躍起來了。另外,據傳聞福建王師殺入長江,大敗駐紮南京的真夷,蘇鬆的韃子很可能會去馳援。”
出發前,陳文曾經對馬信暗示過,福建明軍於江南將有大圖,所以他準備助其一臂之力。
明明只是一支偏師,可陳文卻讓他帶着南塘營這支戰力最強的營頭出發,顯然是對延平藩有着極大信心的。只是馬信沒有想到,陳文的預判竟然如此準確,福建明軍真的殺進了長江,並且取得了一場足以顛覆滿清江南統治的大捷來。
“等幾日,具體是怎麼回事咱們就能弄清楚了。”
然而,並不是等幾日,當天的夜裡他們要等的那個人就匆匆忙忙的趕到了此間。
“錢叔父。”
“佑明侄兒,幾年不見,長大了,也長高了。若是你父親能……”
馬信等的不是別人,正是蘇鬆抗清義軍的首領,自號平南將軍的錢應魁。此前得到鄭成功北上的消息,陳文就派人進行了聯絡。而再往前的去年,錢應魁也曾派人到金華聯絡陳文北上,只是陳文當時還在消化勝利果實,根本沒有繼續進攻的餘力,只得暫且擱置下來。
“幾個月前,李經略曾到末將的軍前,說是四五月間會有大舉。當時末將還以爲是李經略聯絡了大王,直到前些天才知道,原來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相較鄭成功,錢應魁更傾向於陳文,因爲當初他起事就是受到了陳文的鼓舞,這幾年江浙明軍也是連戰連捷,實力雄厚,而福建明軍那邊,浮海而來,軍隊是不少,但卻沒聽說過以前有什麼太知名的戰績,比之陳文始終不穩,所以一旦接到聯絡,他就直接趕了過來,聽候差遣。
“不瞞錢帥,李經略此前並沒有與我家大王聯絡,但是延平藩曾與我家大王有過書信往來,提及過此事,力邀我家大王北上,所以我家大王纔會派在下領南塘營前來。不爲別的,只爲吸引蘇鬆韃子的注意力。”
聽到這話,錢應魁立刻就明白了這裡面的門道。李之椿和陳文之間顯然是有矛盾,很可能就是陳文進行的那些丈量田畝的工作惹怒了這些士大夫。現在馬信把事情挑明瞭,就是在讓他站隊——是跟着李之椿,還是跟着陳文,二選一。
“末將願爲大王效犬馬之勞,馬帥有什麼用得着末將的,只管吩咐,末將絕無二話。”
李之椿只是個文官,現在擺明了是武將勢大,況且就連鄭成功都選擇與陳文聯絡,他就更不看好這位經略老大人了。
“那就有勞錢帥了,事成之後,大王也必會上疏天子,爲錢帥謀個出身出來。”
李之椿此前許給錢應魁的是一個伯爵,馬信現在自己就是個伯爵,自然不可能把話說的太明白了。不過現在的江浙明軍裡,一個郡王,五個侯爵,還有包括陳國寶、侯國遠、安有福、馬信、胡來覲等一共十一個伯爵之多。朝中說話的分量肯定是陳文更大,而爵位連降將都能照顧到,錢應魁可是當年跟着吳日升打過韃子,從來沒有過降清的義軍,自不待提。
合作談妥了,剩下的就是把事情辦下來,纔好領取這份薪酬。於是乎,馬信便將他的計劃和盤托出,貪婪的看着江浙明軍使用的沙盤和地圖的錢應魁不時的點着頭,對計劃表示認同。
“有此一計,保準叫那樑化鳳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