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夕暮,比山外要來的更早一些。山腳下的那座破爛的山神廟裡,一羣人正在院子爲了晚飯的事情忙碌着。
王升踞坐在山神廟的正中,看了看倚坐在牆角已然昏昏欲睡的陳文,露出了絲絲笑意。
這已經是陳文跟着他去見馮京第的第三天了,一路上陳文該吃時就吃,該睡時就睡,到了上路的時候從來沒有磨蹭過,無論一程走多少也都沒有抱怨過。甚至昨天碰上那隊毛金剛的部下時,陳文都沒有做出什麼異樣的舉動,簡直比他的部下們還要聽話。
王升本來覺得陳文在身材上較之這時代的常人要高大一些,看起來也有些力氣,脾氣應該不會太好,想不到卻是出了奇的老實。只是其人少言寡語,問話就回幾個字,不問也不跟人說話,反倒讓他有些隱隱的不安。
直到今天正午,陳文特意過來向他掃聽馮京第相貌、性格和愛好什麼時,王升纔打探出來,原來這廝還識文斷字,難怪不怎麼講話,合着是和那馮侍郎一樣自持是讀書人,不屑與武人講話。
沒事,很快你這廝就會後悔你爹媽生下你這廝時少生了幾張嘴出來。
似是投桃報李,待王升回答完陳文的問題,再向他打聽其上山的目的時,陳文終於回了個準話。確實是軍情,而且還是清軍那邊的情報。只是可惜的是,當王升再向細處問,陳文便決口不言。
看來這廝還不算太傻啊。
不過僅僅這些,就已經讓王升狂喜不已。需要一個讀書人孤身上路、遠行千里趕來報信的軍情,就憑這個,也絕對不會是件小事。如果和他先前的思量吻合,是清軍準備進攻四明山的消息的話,那麼送到了大清那邊絕對是大功一件。
王升思前想後,總覺得如果到時能夠再能帶一隊清軍把馮京第那廝綁了的話,大清那邊怎麼也得給他一個實權遊擊外加個肥差作爲酬勞吧。
坐在山神廟中,王升暗自計算了下路程,若是按照當下這個速度,大概明天正午的時候,就能離開大嵐山的防區。到時候找個地方,嚴刑拷打一番,就不信撬不開這廝的嘴!
想到這裡,王升嗅到了一股烤兔肉的味道,根據他的經驗,那隻兔子已經基本熟了。
於是,王升起身走出山神廟的大殿,從親兵手裡接過了爲他一個人準備的美味,看了看眼前這羣正對着自己手中的物事咽口水的士兵,微微一笑。
後面都是些殺頭的買賣了,是時候籠絡下軍心了。
王升走到院子中間,撕下了半隻的兔肉,將它交給那狗腿子,說道:“本帥之用兵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些日子,弟兄們都辛苦了,這半隻兔子就賞給你們了。”
話音方落,那狗腿子立刻帶着一衆士兵跪地行禮。“大帥愛兵如子,我等必爲大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而此時,大殿之內,陳文立刻睜開眼睛,躡手躡腳的湊到大殿門後。見院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已經集中在了那半隻兔子之上。
陳文心中暗道:“是時候了!”
隨即,他立刻轉過身,飛快的向着大殿的神臺走去,邊走邊從西服內口袋裡將手機掏了出來,機器是他先前詐稱去方便時已經打開了的,解鎖,將音量調整到最大,找到並設置他準備播放的視頻文件。
待走到神臺前,陳文將手機放在這座廟宇所供奉的神靈的泥胎腳下,點擊播放,然後飛快的退後兩步,面向手機侍立。
機會只有一次!
這時,一個清亮柔美的女聲從手機裡傳來。
“youknowistillloveyoubaby.anditwillneverchange.”
“好像有女人的聲音!”大殿外一個距離最近的親兵突然說道。
這破爛的山神廟裡怎麼可能有女人?剛纔又不是沒搜過,難道所有人都瞎了嗎。王升剛想轉過訓斥這個親兵,可是話音尚未出口,他似乎也模模糊糊的聽到了些什麼。
“真的有女人的聲音!好像是在唱歌。”一個平素裡聽力便很是不錯的士兵確認道。
剎那間,一衆正在分兔子肉的士兵紛紛停了下來,側耳聆聽。
“iwantnobodynobodybutyou”
“是從大殿裡傳出來的!”
王升立刻轉過身去,三步並作兩步的爬上了大殿的臺階,只見剛剛還靠在牆邊打盹的陳曦已經站在了神臺前。
“iwantnobodynobodybutyou”
此時,王升已經很清楚的聽到了在院中時那有些模糊的聲音。他緩緩的走到神臺前,疑惑的看了陳文一眼,卻看到這個高大的讀書人竟然目光呆滯,滿臉的難以置信。順着他的目光,王升很快就鎖定了神像腳下的那個正在釋放着光影和聲波的物件。
眼前這個薄磚似的物體似乎通向了另一個世界。一座似是點兵用的高臺上,五個年輕的小娘子穿着自己從未見過的服飾,圍繞着各自身前的頂着個圓形鐵網似的棍子,隨着樂曲的節奏翩翩起舞。
她們或嬌羞、或嫵媚、或調皮、或可愛,她們的衣着火辣撩人,她們舉手投足間滿是誘惑,而她們的歌聲中又似乎在訴說着一些自己未曾見識過的情愫。
這是,這都是些什麼?
那一刻,王升就好像被這個他從未見識過的物件吸取了魂魄一般,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
這時,院內的一衆軍官、親兵和士兵也跟在王升身後紛紛涌入了大殿。而映入他們眼簾的卻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和那個高大的書生,在女子不知名的歌聲和樂曲所編織的旋律中站在神像面前,氣氛異常詭異。
“iwantnobodynobodynobodynobody”
眼見於此,一衆人只得輕手輕腳的走到神像前,很快他們在視線的索引下,迅速的發現了造成這一切的源頭。
幾乎是一瞬間,這些出身不同、閱歷不同、軍職不同或許未來也不盡相同的底層武人們一如他們的長官一般,呆若木雞。
真是一羣土鱉,一首nobody就宕機了?這要是放個小蘋果的話,你們這一個個的還不得變成深井冰了的。看到這一切的陳文心中不住冷笑。
“一個、兩個……”
憑藉着提前站位的優勢,陳文順利的被眼前的這些人擠到了人羣的最後。
“五個、六個……”
在那天確定自己別無選擇之後,陳文滿腦子都是怎麼脫身,直到自己拍打塵土時觸碰到裝在西裝內口袋的手機時,一個計劃開始在他的腦海裡浮現了出來。
“九個、十個……”
在21世紀,手機播放視頻文件是非常正常的事,但是對於17世紀的人類,無論是手機還是視頻文件都是他們完全無法想象的事物。而陳曦的計劃就是利用這種無法想象所帶來的震撼去吸引這些人的注意,從而便於自己的逃脫。
但是,脫身需要時間,只憑着這些卻是絕對不夠的。所以陳文就需要這個視頻文件來強化這種震撼,而這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存在手機裡的nobody,便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
“十三、十四……”
nobody是著名韓國女團wondergirls的“復古三部曲”的壓軸之作,這首歌自發行以來以着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風靡全球。其成功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對於陳文而言,他需要的只有兩點。
其一,便是重複。在21世紀那個信息大爆炸的年代,很多人都知道重複的運用可以加強語勢、強化旋律,增強語言節奏感,從而有力地表現情感。這首歌不斷的重複着“iwantnobodynobody
butyou”幾乎佔據了整首歌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如果只算nobody這個單詞的話更爲驚人,這樣所強化的節奏感可見一斑。
其二,經過這兩天,陳文基本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這些人基本上都是農家子弟出身,而且大多沒有成親,也沒有什麼機會接觸異性。
而這個視頻中,首先,這些女子的穿着在21世紀或許沒什麼,但是對於17世紀這個程朱理學統御華夏大地的時代而言,卻是着實的過於暴露了。再者,雖然該舞蹈的動作簡單,但是正是這些簡單的肢體語言,傳達出了女性嬌羞的嫵媚和調皮的可愛,並且凸顯出女性的曲線美。而最後,再加上那根始終被陳文認爲是起性暗示作用的立式話筒……
在陳文曾經的那個時代,nobody最火的那幾年裡,每每商業街上的電子屏或是賣場的電視播放它,便總會引來人駐足觀看。甚至,他曾經見過有人光顧着看大屏幕而撞到電線杆上的呢。
見此刻已經一如他預料的那般,陳文的嘴角劃過了一絲笑意。一個在21世紀都能引人矚目的物事,沒有理由震懾不住眼前這羣17世紀的土包子。
“十七、十八……”
短短三分鐘的視頻,被陳文調成了循環播放,可是電量只剩下兩格,而這還要感謝那塊被自己當鎮紙賣掉的充電寶。
機會只有一次!
因爲他根本沒辦法和這個時代的人解釋手機、視頻、充電之類的東西,也再沒有第二個手機。而且就算有也沒用,這種事可一不可再。
所以,現在就得離開。
陳文倒退了兩步,緩緩的轉過身,躡手躡腳的走出了大殿。
不對,少了一個!
陳文驚慌的轉過頭。還好,這羣人還在發呆,絲毫沒有發現他的舉動。於是乎,他只得硬着頭皮再次數了一遍人數,而結果竟然是真的少了一個。陳文想了想,應該是那天叫他過去的那個靦腆少年。
眼見於此,陳文立刻把頭轉了回去。由於他已經走出了大殿,院子裡的一切已經進入眼底。可是那裡卻是空無一人。
他在哪?!
陳文嚥了口唾沫,試圖讓他的心靜下來。是了,應該還有一個看門的,那個少年應該在院子外面!
走到院子裡,陳文摸了摸身上的皮帶,看着那些被撇在地上腰刀和竹槍,心中猶自發狠。
那可是殺人啊!我是瘋了嗎?
陳文搖了搖頭,做了幾個深呼吸,隨即走出了大院。
“小兄弟。”看着少年轉過身,陳文力爭平靜的說道:“王大帥看見個新鮮物事,不知道是什麼,叫你進去參詳參詳。”
“哦。”少年不疑有他,轉身就走進了院子,可是剛越過院門就立刻轉過身來。“陳先生,您不進去嗎?”
陳文感覺自己的心臟已經調到了嗓子眼裡,盡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我自然也是要進去的。”
見那少年面露輕鬆之色,陳文微笑着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機靈點,不懂的話就別亂說。這年頭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懂嗎?”
“嗯,我懂了,謝謝您。”說罷,那少年便抱拳行禮,然後便隨着陳文走了進去。
待陳文進了大殿,眼前的衆人竟一如《我是傳奇》中威爾史密斯看到的那羣正在睡覺的病毒感染者一般,站在神臺前不住的喘着粗氣。
用不用這麼變態啊。
看到這令人驚悚的一幕後,陳文立刻向那少年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打攪到其他人,便將那少年安排在了他先前站的位置。
結果,那少年也如同他們的前輩們一般不出意料的宕機了。
總算是兩全其美了。
見正在播放視頻的手機依舊在忠實的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陳文長舒了口氣,立刻走了出去。
院子裡有半隻兔子,另外的半隻已經只剩下骨頭了,還有一些乾糧散落在篝火旁,而另一半已經被扔到了鍋裡泡水煮制了。
陳文迅速收拾起一張包袱皮,將烤兔子肉和一部分還算乾淨的乾糧放了進去。
這時,他看了看大殿裡的人羣,已是滿臉的自得。
“抱歉了,王大將軍,馮侍郎本寶寶就不去見了,咱們交易作廢。不過嘛。買賣不成仁義在,我會記住您在17世紀爲了抗韓事業而做出的豐功偉績的,麼麼噠。”
隨即,陳文便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院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
深夜
神臺上的手機早已沒電,但是王升和他的部下們卻依舊沉浸在先前的旋律之中。
這,到底是什麼?
王升無力的倚坐在牆邊,目光呆滯。而他的部下們也大多如此。
突然,那狗腿子軍官突然喊了一聲。
“陳先生不見了!”
剎那間,一切的答案彷彿都浮現在王升的眼前。
不管那是什麼,這玩意兒一定是這個姓陳的乾的,把他抓回來肯定能弄明白的。
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我打算投清的事,他肯定不是因爲這個才跑的,那麼就是他不敢去見馮京第。
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不肯去見馮京第,但是這廝去大蘭山應該是不會錯的,畢竟是受人所託,這等自詡爲義士的讀書人肯定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緊接着,只見王升猛地站起身,大聲說道:“兒郎們,剛纔的那東西一定是那個姓陳的弄出來的,我們抄近路去大蘭山把他抓回來,問個清楚”
聽到這話,軍士們轟然應是,氣勢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