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朝,正稅的徵收比例極低,徭役、雜項以及加派數量不等,各時期也不盡相同,關鍵還是要看吏治如何。
相比普通百姓,士大夫享受優免,出仕是官、在家是紳,受到的影響很小。邊界和沿海的士紳更是大量參與對外貿易,尤其是後者,免稅和走私使得他們囤積了大量的財富。這些財富,他們除了滿足奢侈無度的生活,通過賄賂、收買等一系列手段來保證利益的最大化,其他的往往都被埋進地窖裡,民間流通,以及朝廷持有的銀錢卻很少。
銀行,陳文很早就有打算了,奈何此前本錢太少,與掌握民間白銀儲量絕大多數的士紳玩金融,實在有些過於吃虧。
無他,以本傷人,任你再有手段也未必能夠如何。指望儒家士人階級都是弱智那是不現實的,他們很聰明,穿越者玩得出來,他們也用不了多久就能琢磨明白其中的門道,從而憑藉着更加雄厚的本錢來達成最大化利益的目的。至於他們的覺悟,提到這件事陳文卻只想到了兩個字——呵呵。
現如今,陳文早已今非昔比,手握兩省地盤,麾下數萬大軍,幾十萬的軍戶,而且是越來越多。這些軍戶們雖然從赤貧中走出來的時間還比較短,但是有了這個基數,尤其是江浙明軍的強大威懾力作爲背書,拿出些金融手段來加速民生的恢復以及軍勢的擴張,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
央行準備上臺,江浙明軍佔領區的很多地方都有官產存在,直接交接就行,關鍵是人員的培訓,這是需要時間的。不過可以考慮從民間的私營票號挖一些人才過來,這倒不是什麼難事,甚至很多票號的東家還樂於幫陳文一把,哪怕只爲了混個臉熟也是很有必要的。
籌備需要時間,陳文倒也沒有急着返回江西。一方面是江西已經被江浙明軍吃進了嘴,消化隨着行政命令執行之類的胃腸蠕動也開始逐漸被江浙明軍吸收,首先得到的就是更多的人口規模和軍隊規模,分地也是一方面;一方面江西確實無事,周邊的各勢力暫且還沒什麼動靜,被掣肘的依舊被掣肘,剛剛改換了門庭的也需要時間來重新整合內外環境;而另一方面,陳文也還有另一些事情要做。
軍隊在大幅度擴編,武器裝備的缺口極大,陳文在安排了這些緊要政務後便趕到了軍工司工坊。
進入到軍工司工坊,工匠們紛紛停下手上的工作,趕來向陳文表達他們感激之情。這樣熱烈的場面是曾經所沒有過的,哪怕是陳文給他們漲了工資、調整了薪金結構,使其收入得到有效的提升也不似今天這般。
工匠們感激的是陳文免除了他們的匠戶身份,將他們劃歸到民戶裡面。這樣一來,哪怕是這些工匠無不簽訂了長達幾十年的長約,但卻和匠戶那等世世代代的賤民身份還是大有不同,身份地位的提升還是使他們對陳文的善政感恩戴德。
轉過了一圈,尤其是大致的看過了擴大規模的工坊,陳文便來到了徐毅的公事房聽取報告。
水力工坊的底子已經初步形成,這幾個月裡在繼續挖掘和擴大產能的同時,軍工司開足馬力,全力製造軍器,以便於跟上擴軍的進度。
甲冑方面,陳文已經決定了不再繼續生產棉甲,將空餘出來的產能投入到其他方面。而扎甲的生產,有着水力鍛錘的存在,甲葉的打造速度極快。按照陳文的計劃,重步兵及騎兵裝備全套扎甲,火器隊及其他單位裝備半身甲,大約明年四五月的時候就可以完成對戰兵營的初步列裝了。
至於頭盔、面甲之流,生產速度則更是驚人,估計用不了那時候就能完成列裝,進而開始裝備地方駐軍。
武器方面,鳥銃早在去年就已經從戰兵營中淘汰了,軍中裝備的基本上都是魯密銃,斑鳩腳銃由於是重型火繩槍,裝填速度較慢,陳文不打算盡數淘汰魯密銃,而是按照一定的比例進行列裝,西班牙方陣中按道理也是如此的,完全可以借鑑過來。
其他的,冷兵器、火炮什麼的都在按部就班的生產,速度不一,倒是手榴彈的生產速度隨着一項技術革新而陡然加快。
知識的應用、經驗的積累、機械的使用、有效調動工匠工作熱情和創造力,軍工司憑藉着這些已經開始了逐步將江浙明軍打造成武裝到牙齒的鋼鐵雄師。
陳文聽取了這些報告,對於生產速度還算是滿意,就是隨着江西這個原材料產地的入手,是否就近再建造起一片工坊倒成了一個需要考量的問題。
“在江西選址建立分廠,更便於原材料的運輸,總好過從江西大老遠運到金華生產,生產出來的武器再運回去裝備部隊要更有效率。但是大王,問題也是存在的,比如管理,比如培訓工匠,比如建設分廠的初期投入,還有不少問題存在,下官以爲現在還是應該把精力集中在完成生產任務上面。”
如今的軍工司工坊,生產主要是依靠水力機械的粗加工,而後再有工匠進行精加工和組裝。也有用較爲傳統的手法制造,再用水力機械去完成接下來的步驟,比如火炮。
水力機械的使用,大幅度提高了產能,但是想要建立分廠卻同樣是要如金華這邊一樣,選擇那些可以有效利用水力資源的所在,依靠金華生產的水力機械來建造工坊。可是這樣一來,勢必將會佔用更多的產能,影響到武器裝備的打造。
聽到這裡,陳文點點頭,說道:“建立分廠的動議暫時擱置,先把軍隊徹底武裝起來再說,那些缺口的存在都是事關人命的大事,現在確實不宜輕動。”
始終被幾方面的清軍包圍,江浙明軍的文武官員都有着極大的憂患意識,優先軍隊需要已經是固定的思維,現如今也並非是馬放南山、化劍爲犁的時候,更快的裝備部隊很可能就意味着戰場上傷亡的高低,不可輕忽。
談到此間,陳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這是他此前在江西時安排下來的,難度不是很高,現在應該研發出來了。
“回大王的話,根據您的要求,軍工司已經將其製造了出來。”
徐毅如猴兒獻寶一般捧出了一個盒子,盒子裡有一把改造過的火銃和陳文要的那樣東西。
看過了這兩件分開的物件,陳文很熟練的將那樣東西安裝在火銃上,隨即左手握住銃身,右手則握在扳機附近,左臂伸直、右臂彎曲,擺了一個姿勢便重新將那東西拆了下來。
“我要的就是這個,生產速度如何?”
“回大王的話,這物事沒有太大的技術難度,生產起來到快。就是……”說到這裡,徐毅苦笑着搖了搖頭。“就是需要對火銃進行改造,要不根本安裝不上去。您知道,現在軍工司已經是三班倒,人歇機械不停了,實在很難再確保這物事的生產和火銃的改造任務。”
這確實是個問題,陳文也沒有爲難徐毅,反正暫時也用不上,沒必要擠佔其他武器裝備的產能。
接下來,徐毅又拿來了一個盒子,盒子裡是一把短管的手銃,裝的是燧發的槍機。燧發手銃,這種東西江浙明軍不是沒有,只是不普遍而已,因爲無法作爲作戰時的主要兵器。但是這把燧發手銃,樣子卻有些不太一樣。
“這是,掣電銃?”
擎電銃乃是製造魯密銃的那個明末火器專家趙世禎的又一大傑作,吸取了魯密銃和佛郎機炮的思路,用後裝子銃來提高射速。所謂掣電二字,取得是風馳電掣這個詞,形容的就是這種武器的射速之快。
然而,繼承了佛郎機炮射速驚人的優點的同時,擎電銃也繼承了其缺點,那就是氣密性不佳導致射程變短,使用性較差。此間徐毅反倒是將其弄成了一個手銃式的武器,這個創意瞬間點燃了陳文的思路。
“這東西很好,產量無所謂,本也不需要太多,但要儘可能的精工細作,保證武器的效果是第一要務。”
得到了陳文的認同,徐毅很是高興,這些年軍工司主要是聽從於陳文的指導來開發武器,此番的“自作主張”或者說是自主研發得到了認可,哪怕不需要太大的產量也足以證明自主研發的必要性。
軍工司工坊的視察進行了大半日,陳文覺得沒什麼要視察的了,就準備啓程回府,倒是徐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向陳文問道:“大王,如今軍工司工坊的水力機械越造越多,可是這次的列裝任務結束後,如果再建新廠,產能可能就會出現過剩的問題。”
“產能過剩?”
現在不需要完成鄭家的訂單,軍工司的工坊只要應對江浙明軍自身的武器使用和損耗就夠了,看上去確實如此。可是這個詞突然入耳,陳文竟有種錯愕的感覺。
“過剩的只是武器製造,如果出現過剩的問題,就打造農具、生產其他的物件,了不得就分出一部分軍用轉民用。機械的前途,不只是用來打造軍器那麼簡單的。”
接下來的日子,陳文很是過了幾天白天上值、晚上回家陪臨產的周嶽穎的小日子,不過沒過幾天,他就得啓程出發,這是既定的事情,再拖下去也不太合適了。行在路上,除了衛隊外,還有三輛馬車隨行。其中的兩輛是周家長房的父女兩兒,另外一輛則是王翊的女兒。
周家長房要回鄉,與陳文同行也是拉近彼此間的關係,路上那個小丫頭也是很有意思,時不時的冒出一些天真的傻問題,總能逗的陳文一笑。相較之下,王翊的女兒卻是在人前不苟言笑,舉止端莊,規規矩矩的一看就知道是王翊的閨女,唯有看向陳文的時候纔會有感激溢於言表。
“王經略對我有知遇之恩,這是我應該做的。”
王翊的首級還在由陸宇鼎代爲保管,陳文也抓住了王升這個導致王翊被俘以及將其殺害的兇手,若非是陳文軍務繁忙,實在抽不出時間,歸葬早就完成了。
地點,王翊的女兒選在了鄞縣,能夠與馮京第、董志寧這些志同道合的好友葬在一地,想來也是一種安慰。
一路上都是加快速度,陳文一行終於在既定的時日前一天就抵達了寧波的府城所在。到了第二天,鄞縣城北馬公橋畔,後世三忠墓的所在,王翊之首、董志寧之屍及馮京第之臂在同一天下葬。
儀式方面的事情,寧波的知府和鄞縣的知縣早已準備妥當,就連該請來的那些士紳、長者、官吏也都就位,鄞縣的百姓更是空城而出,爲的就是親眼看過這場忠良得以風光大葬的義舉和盛況。
陳文在祭臺上對着臺下的一城百姓誦讀着黃宗羲親筆手書的祭文,祭文誦讀完畢,陳文大喝一聲,親兵中挑選出的幾個力士就將王升架上了基臺。
“永曆四年,四明湖畔,叛逆王升臨陣倒戈,四明山數萬王師盡沒,王經略被俘。同月,身患重病的馮侍郎被這個叛徒出賣而死。到了第二年,舟山之戰的前夕,韃子苦勸一年,狡計百出卻始終未能改變王經略的忠誠,最終喪心病狂的在定海將王經略殺害,動手的還是這個禽獸。”
“今天,我陳文便以此賊祭奠王經略的在天之靈。”
行刑開始,這一次,不再是凌遲。一方面是王升被俘已有數月,卸了下巴,用米湯吊了幾個月,就差下胃管了,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另一方面則是這幾個月裡,酷刑一個個都上過了,也沒必要再多做些什麼。
就在這時,王翊的女兒站了起來,走上祭臺,抽出了利刃,一刀就捅進了王升的心窩。
血,濺了雪白的孝服一下子,就連姑娘的小臉兒上都免不了落上幾滴。極度仇恨的目光中,早已被酷刑折磨的眼神無神的王升嘔了兩口血,就低下了腦袋,陳文讓人將王翊的女兒扶下去後,又喚了劊子手,將這廝的腦袋砍了下去,擺放在祭品中央。
“願天下後世謹記,背叛華夏者,必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