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遼餉,乃是建州叛亂爆發後爲鎮壓叛亂而加派的稅賦。遼餉始於萬曆四十六年,在萬曆年間經過了三次加派,最終達到了九釐,而崇禎朝的一分二釐,則是崇禎四年纔開始的。
滿清入關之初,多爾袞曾大義凜然地指責明朝三餉:“前朝弊政厲民最甚者,莫如加派遼餉,以致民窮盜起,而復加剿餉,再爲各邊抽練,而後加練餉。惟此三餉,數倍正供,苦累小民,剔脂刮髓。”同時爲爭取民心,更是聲稱“自順治元年爲始,凡正額之外,一切加派,如遼餉、剿餉、練餉及召買米豆盡行蠲免。”
免除加派,於百姓總是好的,但事實上,這蠲免“三餉”的諭旨並未嚴格加以貫徹。
順治六年,江西巡按王志佐曾在上疏中提及滿清號稱要徹底免除三餉加派,結果等江西布政使司衙門上報時,清廷的回答卻改成了稅賦按照萬曆朝舊例收取,所以萬曆朝的遼餉——那先後三次加派出來的九釐銀就不免了,只免除天啓和崇禎兩朝的加派。
這件事情很清楚的說明了,爲後人視爲清初“德政”的減免晚明加派,實際上只是徒有虛名而已。
除此之外,多爾袞邊外築城加派九省額外錢糧兩百五十餘萬兩、順治親政命抵額糧,及順治末一度加徵練餉、明史學家顧誠在《南明史》中也指出“順治十八年還食言自肥,恢復了明朝剿餉,加賦五百多萬兩。”
這樣算來,清初號稱是廢除了三餉的加派,但事實上,遼餉的一分二釐,只是免除了三釐,改以九釐銀爲名繼續徵收,並明確寫進了《賦役全書》,而其他加派更是換個名目多次執行。
“根據賬冊統計,江西一省,遼餉共計三十六萬一千三十六兩一錢四分四釐。”
遼餉的加派,這是明末必須要面對的問題。甲申鉅變,大順喊出了三年免徵的口號,在攻入北京之初受到了很大的期待。清軍入關,口號上也是廢除三餉,拉攏民心。而弘光一朝,崇禎十七年的練餉不僅要徵收,此後的遼餉也是絕不免除。
一出一進,民心上就失了大半,清軍南下時的那般摧枯拉朽,豈曰無因?
弘光朝滅,滿清換了個名目繼續徵收萬曆時期的遼餉,而明廷這邊,稅賦混亂非常,再兼軍閥割據,行政、養兵、貪污,種種原因算下來,可以說這項加派在全國範圍內也沒有真正得到免除。
陳文殺入金華府之後,由於養兵的需要,並沒有減免滿清在金華府的稅賦,九釐銀始終存在。
浙東的糧食平均畝產在每畝地三到四石,按照當前糧價也就是三到四兩銀子,對於自耕農而言,這裡面會被糧商盤剝走一部分,但是多出的三百到四百分之一遼餉加派,百姓還是活得下去的。例如明末三餉俱在時,南方的農民起義力量依舊小的可憐,正是因爲南方自身的富庶導致了百姓即便是在官府的貪污和士紳的攤派下,也還是能夠活得下去的。
在浙江的這幾年,陳文雖然沒有免除加派,但是對吏治的大力嚴肅,隨着浙江的吏治在幾次三番的清查後已經大幅度轉好,不斷的嚴查使得亂收費現象大幅度降低,普通百姓受到加派的影響隨之大幅度降低。沒有加派當然更好,但是至少現在也沒出過官逼民反的事情,頂多就是官吏、士紳不滿。
“榮參議的意思是徹底減免遼餉?”
減免賦稅,陳文在浙江幾乎每年都會做,針對的則是受災的地區。在江西,今年的夏秋兩稅也已經免除,財政上的壓力完全由浙江以及繳獲和抄沒諸如劉光弼、蔡士英這等必殺的滿清官員的家產支撐。如果再行減免那繼承自金華府的九釐遼餉,對於今天依舊緊張的財政來說也將是難以承受的。
“下官並非此意,以下官愚見,只要監察和處罰的力度夠大,各府縣官員不敢胡亂收費,百姓的壓力不會太大。至於下官想要說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哦?”
“據下官所知,我大明官員的考成比例不等,但是稅賦徵收卻很少有足額的。但是虜廷對考成極其嚴格,必須足額徵收,而且還要追繳此前拖欠的稅賦,比如金聲恆反正期間的稅賦,韃子在鎮壓過後就進行了追繳。”
“原來如此。”
“下官建議,嚴禁各府縣官吏借追繳爲名盤剝百姓。”
追繳就是變相的加稅,雖說兩蹶名王及岔路口一戰後,滿清破天荒的展開了對一些受災地區的減免賦稅政策,但是從滿清朝廷到地方官員,追繳卻是從沒有停歇過的。
陳文在浙江,此前也追繳過一些士紳拖欠的稅賦,當時是在他們偷稅漏稅的情況下,設計兩條路給了他們——要不簽署協議,以後絕不偷稅漏稅,否則就以家產抵稅;要不就追繳歷年積欠,交不上來更是要免除功名,從此就跟優免無關了。
此法一出,雖說是反對聲巨大,但是在陳文這個對士紳來說越來越恐怖的名字面前,基本上不是簽署了協議,就是繳納了積欠。說到底,明廷的優免政策還是他們絕不願割捨的,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免除幾十米到幾千畝不等田土的稅賦,不是說着玩的。
“《江西邸報》的準備工作進行如何了?”
陳文並沒有對榮虔的提議立刻做出答覆,反倒是向另一個文官問起了另一件事情。
“回大王的話,基本已經準備就緒,最遲明天就可以定稿印刷了。”
《江西邸報》與《浙江邸報》一般無二,皆是宣教司下屬的喉舌機關。確定了《江西邸報》很快就可以開始運轉,陳文才轉而對榮虔說道:“朝令夕改,不可。具體的先等調查組回來再說,政令也需在《江西邸報》上進行解釋。”
“下官明白。”
見榮虔沒有坐下,陳文問道:“榮參議還有要說的嗎?”
“下官還有一事需要說明。”
“請繼續。”
久在浙江的官府做事,這裡講究的是有意見可以提,但政令一經下達,就必須盡力執行。第一件提議沒有得到明確認同,榮虔卻也不灰心。
“根據下官調查,江西一省,其中南昌、瑞州、袁州三府,皆存在浮糧現象。袁州和瑞州時間太緊,下官還沒有確認,但只南昌一府除卻武寧縣外,浮糧就高達銀十九萬五千一百二十二兩,米十四萬九千一百三十一石之多。”
浮糧,據記載是源於元末明初盤踞此間的梟雄陳友諒的徵派,當時將高於當時稅賦的額外加徵稱之爲浮糧,有明一朝也沒有將其廢除。到了清朝,滿清派駐江西的很多官員,包括巡撫、布政使、巡按、這三個府的知府在內,多有上疏申請減免浮糧的,比如蔡士英,又比如是前不久剛剛歸順的那個袁州知府。
事實上,有清一朝,浮糧多次減免,但最後也沒有徹底完成。這項額外稅賦壓在這三個府的百姓頭上長達六百年之久,滿清雖是對浮糧進行了有限的減免,但是漕糧和其他項目上卻是不斷的加賦,普通百姓的負擔反倒是比明時還要沉重。
聽到這一調查結果,在場的官員們便開始了交頭接耳,這件事情有些人已經接觸到了,卻並沒有像榮虔這般特別調查。此間一聽榮虔在會上提起,登時便開始盤算起此事對他們各自負責的部門的影響。
“武寧縣不存在浮糧問題?”
“不存在。”
南昌府從地理上分爲兩塊,一塊是贛江出了臨江府後匯入到鄱陽湖的這片區域,而另一部分是則是江西西北部的山區,其中武寧縣就在後者的北部,臨近九江府。
“榮參議提及的這件事非常重要,只是此事事關重大,需派出調查組進行詳細調查,得到結論再行商議。”
榮虔也知道,近二十萬兩銀子,以及近十五萬石的糧食,而且還只是一個府就如此,這確實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定下來的。而他此番提及,也只是爲了引起個頭,好針對此事進行詳細調查。
接下來,各部門的官員又提及了江西一省存在的很多問題,直到午飯的時辰才宣告結束。
現在很多調查組還沒有回來,詳細的情況還不得而知,但是江西一省確實存在着幾個問題。比如人口銳減,比如荒棄田土甚多,比如稅收方面的問題,滿清的稅收問題,在明朝就已經存在的浮糧等等,涉及的範圍往往都很大,必須詳加覈實才能做出決議。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諸如衛所之類的老問題,涉及到王府、御器場之類的新問題存在。總而言之,這片新近收復的區域想要治理好,卻還需要下更大的功夫才行。
上午的會議主要是巡撫衙門負責的民政工作,行轅涉及到的部門有官員與會。吃過了午飯,陳文就要開始主持下午的會議,這就是以軍務及軍務相關事項爲主的了。不過這一次,就不再是各部門調查結果和上報討論了,而是陳文針對此前就已經計劃好的事項進行公開討論。
“衆所周知,我江浙王師如今已收復了浙東八府、江西一省及廣東和福建的部分府縣,已是皇明如今最大的軍事集團。然而,由於這裡面大半的區域都是近期收復的,我們的軍事力量還不足以應對各方面的威脅,擴軍是一回事,軍隊的進一步強化也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尤其是今番與韃子血戰,我部的長槍陣和鴛鴦陣在虜師習自泰西的西班牙方陣面前並不似以往那般佔據上風,更是需要找出不足,並加以強化。”
陳文的這支軍隊自成立以來,始終在對軍制和戰法進行調整,以應對更加複雜的局面。從最初的南方抗倭版鴛鴦陣,到天台山上開始的北方戍邊版鴛鴦陣,再到後來用以彌補鴛鴦陣的長槍陣,以及騎乘步兵、職業化的工兵和炮兵,等等等等。
現如今,曾經賴以成名的肉搏戰反倒陷入到劣勢當中,若非明軍的忍耐傷亡能力更強,尤其是擲彈兵的異軍突起,只怕勝利者就會因此而變成了清軍。
在座的官員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很多事情陳文也都曾徵詢過相關人員的意見,軍事改革勢在必行,聽到陳文的開場白,一個個無不加大了對於接下來的話的關注力度。
“最近的半年,我軍先後在四明山區、玉山縣兩度與韃子野戰,更是針對廣信府和廣信府城以北的棱堡進行了有效的攻堅作戰。贏是都贏了,但暴露的問題很多。首先就是野戰的戰法問題。”
說到這裡,陳文坐了下來,隨軍參謀司的作戰參謀張恭彥從座位上起身,走到會議桌靠近陳文的那一端,向在座的官員們行了一個華夏復興會的平胸禮貌。
張恭彥所在的位置,其身後是一個木製的架子,上面鋪了幕布。張恭彥行過禮後,將幕布揭下,漏出的是一個架子上的一塊板子,上面有幾張繪着圖案的紙張。只要將前面的一張紙掀到板子後面,下一張就可以顯露出來。
接下來,張恭彥走到近前,用指揮尺指着紙張上的圖案開始講道:“衆所周知,我軍在玉山曾遭遇了韃子的東南經標等部隊,數萬的大軍,他們編練了一種名爲西班牙方陣的陣法,從而擺脫了野戰上無法與我軍對抗的窘境。”
“據大帥所知,以及軍法司從那個耶穌會修士口中得到的情報顯示,這一陣法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經出現於泰西,是一個叫做西班牙的國家中的一個高級武將根據泰西的另一個名爲瑞士的國家的常用陣法改良而成。此陣法自出現以來,橫行泰西,無往不利,戰鬥力極爲驚人。”
這是與會的很多武將在戰場上親眼看到的,面對明軍的陣法,這個西班牙方陣也毫不遜色,甚至還一度佔優,能夠橫行泰西也是可以想象的。
“這一陣法,最早由四個兵種組成,分別是劍盾武士、長戟手、長矛手和火槍手。這裡的劍盾武士就是類似於刀盾兵的銳士,火槍則是火銃在泰西的稱呼。”解釋了這一點,張恭彥便繼續說道:“經過了一百多年的發展,這一陣法的兵種越來越少,如今只剩下了長矛手和火槍手,比例也逐漸演變爲韃子所習練到的各一半,與我軍師承自戚少保在北方戍邊時的鴛鴦陣中的輕重步兵比已經達到一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