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鎮的戰鬥進行了兩個時辰就結束了,清軍此來由於都是騎兵,缺乏攻堅能力,面對以鴛鴦陣爲主的明軍在這個鎮子上錯綜複雜的地形下實在發揮不出太多的實力。至於他們此前分出的另一路準備截殺文成鎮以東的冰溪鎮上的駐軍的兵馬,則反倒是等來了急行軍前進的駐軍。
清軍奔襲而來,佔了先手,可是明軍也不是什麼軟柿子,傷亡上基本上五五開,而且戰鬥越是進行下去就越是不利於清軍。倒是清軍放火焚燒房屋,卻在一定程度上扳回了一些。奈何本地百姓的損失實在不小,再加上清軍皆是騎兵,來去如風,根本不是明軍這種以步兵爲主的混編營頭能夠追得上的。
接下來的日子,清軍出動了大量的騎兵穿越那二十里的無人區,分批次嚮明軍方向的鄉鎮村莊進行破襲,偷襲城外的駐軍,甚至一度抵近到縣城之下向明軍耀武揚威。兩地間隔不過幾十里,騎兵破襲完成,當日即可返回,輪換突襲,後勤壓力也不是很大,反倒是駐紮在此的明軍壓力倍增。
“真該給洪承疇在孔廟裡留個位置。”
剛剛開始下手懲治那些考取滿清功名和參加滿清科舉的士紳,洪承疇就跳出來搗亂,看到了報告後陳文不由得在心中暗罵。
當然,他也並非不知,這本就是從四省會剿以來的連鎖反應——四省會剿清軍慘敗,獲勝的明軍繼續分地,與本地士大夫矛盾擴大化,從而引出最近的政治鬥爭;而清軍那邊,由於慘敗轉而進行封鎖,陳文被迫勾聯馬信反正,收復臺、溫,在解除一個方向的封鎖的同時也把洪承疇逼到了不得不動,否則就更沒辦法向滿清朝廷交代的地步。
自接到報告,陳文便率領近衛營和玉山營西進,而淳安營則補充到安華鎮棱堡的方向,以防萬一。南塘營在臺州、麗水營則要兼顧處州和溫州,其他各營也都有駐防任務。作爲佔領區的核心地帶,金華府則只留下還在盡力恢復戰鬥力的東陽營坐鎮,可謂是捉襟見肘。
“時間還是太短了。”
四省會剿之後,陳文開始新建四個戰兵營,現在完成基礎訓練的只有兩個。然而,新兵訓練營那邊如今卻依舊忙碌,甚至比此前還要忙碌,因爲他們要儘快訓練出大批的新兵來作爲台州和溫州的駐軍,這樣才能讓南塘營從中脫身。
新入新兵訓練營的大多是新近招募的丁壯,就像是沒有字跡的白紙一般,在新兵訓練營裡接受浙江明軍操典式的訓練,直到訓練,或是批量生產出合格的新兵派遣到各營和各個駐軍之中。
這些還都算是容易的,可是等這些新兵訓練完畢,換防後開始訓練那些反正的綠營兵,就沒那麼簡單了。
台州和溫州的綠營兵,老兵爲數不少,作戰經驗和武藝上都有着優勢,但是訓練的同時還要把舊式營兵的劣習糾正過來,花費的時間肯定不在少數,反倒比在白紙上揮毫潑墨要困難許多。
佔領區擴大,兵力卻眼中不足。此刻,陳文的大軍在佔領區全面鋪開,寧紹無險可守,可是既便如此,他卻依然無法向相對輕易一些的寧波和紹興集中力量發起反攻,更別說是進攻廣信府,圍困棱堡了。所以,想要擺脫這種窘態,需要更多的還是時間和資源。
不過在此之前,更重要的則是守住這片佔領區不失,才能談及下一步的事情。
帶着衛隊先行一步抵達衢州,駐紮在此間的義烏營已經西進玉山縣配合神塘營抵抗清軍了,只是清軍騎兵來去如風,以步兵爲主的兩個營頭的存在最多也就是保住縣城以及附郭區域,再遠的鄉鎮村莊就難以兼顧了。
“稟告大帥,末將以爲,韃子以輕騎破襲,卻不戀戰,我軍亦當以輕騎還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李瑞鑫駐守衢州,將義烏營派去交由安有福調遣,而他則還要在此間繼續保持對騎兵營的訓練,以使其儘快形成戰鬥力。陳文來到此間,本打算與李瑞鑫見上一面就趕往玉山縣,哪知道見面聽到的第一句話卻是這個。
思慮片刻,陳文搖了搖頭,繼而說道:“騎兵營訓練不過兩個月,便是步兵正常也不過是剛剛完成最基礎的訓練,遑論騎兵。而韃子那邊,騎兵多有軍中驕子,騎戰上太過吃虧,此議不當。”
“大帥委以末將訓練騎兵之全權,末將自當盡心竭力。只是這騎兵不同步兵,步兵訓練戰陣,強化服從意識,以厚賞嚴懲便可勉強上陣,但騎兵卻不同。所謂騎兵,乃是離合之兵,在戰場上需要折衝反覆,來回與敵軍衝殺,光靠練是不行的,必須讓他們上陣親自感受,最好再見見血才能成軍。”
騎兵不比步戰,陳文在認識上確實遠不及李瑞鑫這等騎將出身的部下,李瑞鑫的這一番建言,聽上去也頗有見地。
只是戰馬實在來之不易,如今洪承疇已經封鎖了各地的交通,陸路商貿獲取顯然是不可能了。而海貿,沒有正式開始且不提,即便能夠比他想象中的規模還要大,可鄭成功那邊也缺少騎兵,戰馬是斷不會成爲商品的。如今浙江明軍的戰馬大多是來自於繳獲,本就沒辦法在數量上與滿清相比,都是軍中的寶貝,自然珍而重之。
見陳文已經有些猶豫,李瑞鑫決定再加一把柴火。“大帥,末將當年不過十來歲就策馬上陣作戰,那時也不過是剛剛學會騎馬。”
一般的騎兵能跟你這個拿腳射箭都能百步穿楊的怪物比嗎?
腹誹歸腹誹,但是陳文還是更加傾向於專業人士的見解。車他會開,可也沒一邊握着方向盤,踩着離合、油門,一邊手持冷兵器搏殺啊。騎兵,他接觸不過是這三年的事情,會騎、能策馬砍殺、看着旗語明白該往哪衝,也就這麼多了。比起從小浸淫馬術,十來歲就跟着黃得功上陣搏殺的李瑞鑫,對中古騎兵的理解和運用上實在差距良多。
“好吧,但是你得親自去指揮,儘可能確保他們能夠相對安全的獲得更多的經驗。”
“這正是末將的渴求。”
………………
十月,天氣已經開始微微轉涼,不過這也就是南方的那種轉涼,並非是北方那般開始一層層的往身上套衣服都猶覺不足那般,僅僅是沒有盛夏時那般酷熱罷了。
在北方,秋高馬肥之時,一向是遊牧民族南下侵擾漢地,以劫掠財貨的時候,所以在那裡也有防秋的說法。只不過,如今的此間,卻是漢家王師與爲虎作倀的漢奸軍隊分界的所在,防秋二字也同樣可以用到。
“衝進去,男丁殺光,女子裝車帶走!”
十來天前,率隊突襲文成鎮的那個經標中鎮軍官雖然沒能趕在援軍抵達前消滅掉駐軍,但是也沒有因此受到什麼處罰。原因無他,這支明軍的反應實在太快,駐軍的堅定也遠超其他軍隊,洪承疇和張勇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能夠把鎮子燒了近半,帶回來幾十個斬首已經不錯了,至少比野戰打不贏要容易向滿清朝廷交代。
破襲,既可以發揮清軍騎兵數量龐大的優勢,又能有效的消耗明軍的倉儲和兵力,從而實現將明軍牽制在此,使其無法他向的戰略目地,乃是洪承疇在那一敗之後想出來的新戰法。不過對於這些執行任務的清軍騎兵來說,這更是藉此發財的捷徑——反正上面的命令是殺傷軍隊和男丁,以降低明軍的人力資源獲取,那乾脆就是把財貨和女子一起帶走,好“進一步”削弱明軍,擴充將士們的腰包和士氣。
早在文成鎮遭受攻擊後,明軍便開始下令號召縣城以西的百姓往縣城以東避難,但是故土難離,收效甚微,也給了清軍進行破襲的目標。此間乃是玉琅溪以東,文成鎮以北,名爲橫街鎮,乃是本縣的商貿大鎮。只是八月十二的“茅楂會”早已過去,尤其是清軍的封鎖,此間反倒是冷清了太多,鎮中更多的還是本鄉本土的百姓。
有道是無商不活,像這等商貿大鎮,總比普通的鄉鎮要富裕太多。隨着軍官的命令,大隊的清軍騎兵衝進了沒有守軍的鎮子,開始肆意砍殺那些男丁和老弱,抓捕成年或是未成年的女子,並在各處商鋪、民居里翻找一切有價值的財貨。
“你們這些畜生,死後入不了祖墳的敗類,等王師來了必殺光爾等!”
清軍的狂笑、喊殺,男丁的慘叫,女子的哭泣,一聲聲傳來,在向着四野發散的同時也在向鎮中匯聚。然而,此時此刻,清軍帶隊的軍官面前卻是一個鬚髮皆白、一副士紳打扮的老者正拄着柺杖發出聲聲喝罵。
“看你是個讀書人,老子還打算饒你一命,帶回去獻給經略老大人。你個老棺材瓤子,不想活了?!”
“老夫已過八旬的年紀,早就活夠了,如今只差看到你們這些禽獸是怎麼死的!”
“媽的,把這老不死的倒吊起來,我到看看他還能活多久。”
一聲令下,幾個親兵便上去將幾個想要阻攔的女子推開,把老者抓了出來,在牌坊上吊了根繩子,綁在老者的雙腳之上。只是一拉,那老者的身子就到在了地上,隨即雙足在上、頭頂在下被吊了起來。
“繼續罵啊,你不是有種嗎,罵給老子聽聽啊。”
說着,那軍官騎在馬上湊了過來,一鞭子便抽在了那老者的身上,隨即便發出了一陣大笑。
………………
片刻之後,老者依舊被吊在那裡,鎮子中央的空地上,被抓來的女子越來越多,清軍也開始在她們的脖子上套上繩索,準備就這麼如牽牲口一般將他們牽回去。只有一些姿色上佳的,被反綁住了雙手扔在了大車上,這些是準備帶回去孝敬給上官以及送給同僚的,自然要區別對待。
“讓那些兔崽子手底下快着點兒,還要趕回去呢。”
得了命令,幾個傳來的親兵策馬向鎮子各處跑去,大喊着將命令傳播出去。可是過了一會兒,士卒還沒收斂多少,反倒是鎮東的哨兵發出了遇襲的警報。
縣城那裡的明軍駐軍有多少騎兵,軍官早已從俘虜的口中撬了出來。區區兩百騎的人馬,還有些分駐於縣城最近的鎮子用來充當傳令兵,坐擁三百餘從大西北帶來與蒙古人、大順軍、漢回義軍都見過仗的驍騎,他自然是沒有絲毫的畏懼,甚至此刻更是產生了藉此地打掉一些明軍騎兵來加大下一次破襲範圍的打算。只可惜,事情好像卻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報,浙江賊寇騎兵大舉來襲,粗略看上,幾有四五百騎之多。”
“這不可能!”下意識的心中所想喊了出來,可是作爲從軍多年的老牌軍官,他還是下令加快士卒的集結。“放火,把鎮子點了,以阻遏敵軍。”
片刻之後,消息不斷傳來,報告中的明軍騎兵數量似乎比剛纔還多上一些,這讓軍官不由得出現了疑惑。
“明軍在衢州好像有一個騎兵營正在訓練!”
一個念頭,瞬間扯開了疑惑的黑幕。“你,帶本部兵馬押送俘虜。其他人,跟着老子去會會那些剛學會騎驢就跑來送死的賊寇。”
大隊的騎兵涌出,很快就與向此地奔襲而來的明軍騎兵碰了個照面,雙方誰也沒有停下積蓄下馬力的打算,徑直的撲向了對方了。
明軍騎兵的數量確實如探馬所說的那般,但是軍官卻並不怯場,騎戰更看重的還是個人武勇,以及軍官的經驗和靈性,而非步兵列陣而戰那般。
大隊的騎兵衝向對手,清軍軍官甚至已經從飛揚起的塵土中看出了明軍的騎兵開始在馬速上顯露出混亂的痕跡,不過他也並不着急,而是領着部下在衝到不過幾百米的地方便轉而斜拉拉的衝向另一個方向,與明軍的騎隊形成了一個夾角。
張弓、搭箭、扭腰、瞄準,手指微微一鬆,一張張騎弓便將箭矢如暴雨般射向了明軍的騎隊。而此時,明軍的騎兵卻還有大半連騎弓都還在安安穩穩的放在弓袋裡面。
“果然是一羣沒經驗的新兵。”
軍官心頭一喜,騎戰方面,他的經驗豐富已極,尤其是與那些以遊牧爲生的蒙古韃子交戰有年,對於如何像利用戰馬的機動能力削弱對手乃是駕輕就熟。
“現在我從那些明軍騎兵的側面而過,不出意外的話,這些新手下意識的會調轉馬頭來追我。可是他們從縣城過來,一路馬力消耗良多,調轉馬頭再加上騎術上的天差地別,肯定沒我的部下速度快。到時候我就可以帶着他們兜圈子,一點點的將掉隊者吃掉,直到他們承受不下去了……”
一場輕騎兵之間以少勝多的經典戰役在軍官的腦海中已經開始逐步形成,帶着部下策馬向前,在最後一個明軍騎兵消失在餘光的盡頭後,他轉過頭去,明軍的騎隊果然如其所料般的調轉了過來。
只不過,唯一不同的是,這些騎兵並沒有去追他們的尾巴,反倒是停了下來,自一面高高撐起的大旗向兩翼延伸。而那一面大旗上,分明寫着“大明衢州鎮總兵官破虜將軍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