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前收復的金衢嚴處四府,衛所只有一個處州衛和衢州、嚴州和金華的守禦千戶所不同,新近收復的這兩個府的範圍內還有大量的內陸衛所和沿海備倭衛所,管理難度不可同日而語。土地是一回事,這些內地和沿海備倭衛所據馬信和胡來覲表示,還有很多衛所的軍戶存在。
金衢嚴處四府,只有一個衛和三個守禦千戶所,由於是內地衛所,有明一朝兩百餘年過來,也不似沿海的備倭衛所還要參與、協助抗倭的事宜,衛所的田土早就被侵佔一空。有的是衛所軍官乾的,有的則是本地的士紳所爲,以至於陳文初到金華時,金華守禦千戶所已經只剩下了一個位於子城裡的衙門,裡面連個軍官都沒有了。
金衢嚴處四府已經徹底改行陳文改良過的衛所制度了,這四個府原本的衛所軍官所剩無幾,軍戶也只要改成民籍就算是完工了,可是新近收復的台州和溫州可是截然不同。
“根據台州馬將軍和溫州胡將軍的報告,如今台州和溫州兩地還有大量的沿海備倭衛所存在,軍戶據說也爲數不少。至於具體有多少軍戶,現在還很難說清,衛所的田土方面,尤其是鹽田還剩下多少也不是很清楚。”
“那有什麼現在能弄清楚的?”
對於周敬亭的說法,孫鈺表現得有些不太滿意。不過在此間的文官當中,敢於如此直言不諱的當面質疑周敬亭的也只有他一個,所有人都知道,周敬亭的妹妹如今可是陳文的正妻,侯府的夫人,這個大舅哥已經不再僅僅是幕僚之首那麼簡單的了。
“回孫知府的話,下官得到情況只有這麼多,侯府已經派出軍官和幕僚前去調查了,只是暫時還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
時間太短,調查開始進行了就已經不錯了,山高路遠,衛所也沒有曾經的組織力了,需要時間是實話。聽到這話,孫鈺點了點頭,隨即看向陳文。
“今天把諸君召集過來,爲的便是這些衛所的存廢問題。衆所周知,我浙江王師收復了的金衢嚴處四府,如今已經對皇明此前的衛所制度進行了改良。但是新近收復的台州和溫州的情況大有不同,那裡還有大量的沿海備倭衛所,衛所軍官、軍戶數量不少,今日便是商議如何進行管理的。”
陳文所說的事情,在座的軍官、文官都有所耳聞,私底下甚至還有專門找過已經前去浙江講武學堂報道的馬信打聽具體情況的,此刻聽到陳文把話說完,在座的衆人互相對視了一番後,四省會剿期間代理過金華知府的郭志剛便起身向陳文拱手示意。
“下官以爲,皇明衛所制度早已朽爛,侯爺針對其進行改良,如今已初見成效,當在臺州和溫州擴展開來。”
“郭同知此話在理。”
“下官附議。”
“……”
會議大廳中,孫鈺帶來的文官們紛紛出言附和,反倒是各司的文職軍官閉口不言,似乎還在權衡着些什麼。
陳文掃視過了一番,他很清楚,按照如今改良後的衛所制度,這些衛所都將被撤銷,軍戶改籍爲民,屯田也變爲民田,歸官府管轄,而非衛所。這些變革對於文官而言,乃是在增大他們的權利,自然是趨之若鶩。但是對於文職軍官們來說,這些衛所裡的軍屯是變成民田,還是收歸軍田用來分地;衛所的軍戶是改籍爲民,還是作爲備補兵等待徵召;衛所裡原本的那些軍官又當如何處置,這些事情都需要衡量清楚才能做出決定,所以倒也不急着出言。
“改良後的衛所制度乃是我浙江王師軍功授田制度的基礎,本官亦是以爲應當在台州和溫州儘快實行開來。”
孫鈺出言,陳文點了點頭,便開口說道:“軍功授田是根本,不容更改,現在本侯需要諸君出謀劃策的乃是那些軍田、衛所軍官和軍戶當如何處置,可以暢所欲言。”
陳文直接把此事的難點揭了出來,在座的文官和文職軍官們便開始了以着各自的小團體進行低聲商討。直到良久之後,郭志剛便開口向陳文說出他的想法。
“下官以爲,當如此前在金衢嚴處四府一般,直接改籍爲民,屯田也當歸官府所有,轉給衛所還是留作他用皆可,至於衛所軍官,則應當由浙江講武學堂進行訓練和考覈,挑選出有用之才分授軍鎮和衛所的官職。”
孫鈺是如今浙江明軍佔領區文官集團的領袖,不過相比其他文官,孫鈺看事情更加全面,也能夠站在軍隊的處境考慮,反倒是沒有爲文官爭什麼權益的心思。而郭志剛,雖然還只是個同知,但其實久在孫鈺這個頂着知府的官職幹着巡撫活計的上司的下面做事,於地位上也已經不是其他幾個府的知府能夠相比的了,此間自然是由他開口。
郭志剛的意思很簡單,這些衛所,有用的全部歸官府,軍屯、軍戶皆是如此,而沒用的衛所軍官則留給軍隊,訓練成什麼樣子,是你們的事情,文官們是沒興趣管的。
此言一出,幾個文職軍官對視了一眼,那個負責統籌衛所事務的軍官便起身示意,開口說道:“郭同知此言差矣,以末將愚見,那些衛所的軍屯本就是左軍都督府下屬的浙江都指揮使司的,軍官和軍戶亦是如此。大帥改良衛所制度,但是這些舊衛所的東西也理應由新衛所繼承,貿貿然劃歸府縣,實爲不妥。”
軍官一語說罷,立刻引起了其他文職軍官的附和之聲,可也就在這時,另一個文官卻起身說道:“非也非也,樑將軍不見金衢嚴處之舊例乎?”
之乎者也所言的舊例,便是軍戶改籍爲民,不過這話一經說出,那個姓樑的軍官身旁的一個軍官便轉而說道:“時移世易,大帥也跟咱們說過,處理公務應該視情況而異。如今之臺、溫,與金衢嚴處的那些衛所可不一樣。”
說話之人,乃是負責戰兵、駐軍、新兵、衛所備補兵訓練的軍官,浙江講武學堂也在這個司的旗下,自然要出言相爭。
陳文的這些文職軍官,全部都是當年在大蘭山上就追隨他的軍官,經過了這幾年的學習,文案工作也都能夠勝任,尤其是值得信任。
反駁了那個之乎者也,這個軍官立刻就轉而面向陳文,拱手言道:“據末將所知,金衢嚴處這四個府,軍屯幾乎侵佔一空,軍戶也星散到幾乎全無,當初便是末將帶隊佔領金華守禦千戶所的,那裡空得連耗子都不跑了。”
這話一出,一個文官差點兒笑了出來,可是緊接着,只見這個軍官說道:“爲了此事,末將和樑主事昨天特意去講武學堂裡諮詢過馬將軍,台州和溫州的衛所多爲備倭衛所,糜爛的情況不比內地衛所,屯田和軍戶還很有不少,根本不可以一概而論。”
此刻的金華府,說對臺州和溫州最爲了解的肯定是馬信,根本不作第二人想,文官那邊一聽說那兩個軍官近水樓臺先得月直接把馬信擡了出來,登時便是臉色一變。
“備倭衛所也是衛所,皇明以前的那些衛所,在制度上都已經敗壞了,根本起不到備倭的作用,還是應該趁早取締纔是正途。”
“又沒說不取締,但是那些軍屯、軍官和軍戶怎麼分總要有個說法。”
“有舊例可循,有故事可依,還需要說什麼?”
“情況不同,也可以爲依循故事?”
“……”
說着說着,在座的文武官員便吵成了一團,只聽得陳文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行了。諸君皆是官身,豈可如市井婦人那般爭論不休。這裡是侯府會議大廳,爾等切勿在侯爺面前失儀!”
說話的乃是軍需司的主事齊秀峰,他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出身,起初在陳文幕中,如今執掌軍法也有多年,在軍中綽號齊閻王,一張幾乎從來不笑的冷臉一耷拉下來,會議大廳登時便是一靜,隨後在座的文武官員紛紛起身向陳文行禮致歉。
“看來這事情今天也議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了,那就散了吧,等負責調查的軍官、幕僚回來再說。”
台州、溫州衛所之事事涉行政、司法,尤其是和衛所有着極大的關係,陳文本打算把這些相關的文武招來商議一番,結果雙方卻乾脆爭權奪利了起來,實在讓他有些無話可說。
“看來不調查清楚,連一個意見都不能隨便聽。”
不過比起這些衛所,那近萬的綠營兵的消化對於陳文而言纔是最爲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台州鎮三千戰兵、溫州協兩千戰兵、青田城守營一千戰兵再加上溫州和台州的道標兵以及台州水師的三千水兵,近萬的綠營兵。如果再加上正在接受訓練的玉山、淳安兩個戰兵營,以及騎兵營和騾子軍,消化不良這個詞彙已經出現在了陳文的常用詞典之中了。
不過在這些綠營兵的消化問題上,文官那邊卻是沒有任何插手的打算。曹從龍之亂的影響,孫鈺的自律,以及王翊、王江時代對陳文所屬軍務的不干涉原則,使得如今的浙江明軍文武之間開始恢復到明初的那種文武殊途的狀態。
然而,在舊衛所取締的事情上,雙方的矛盾依舊存在,哪一方都想從中爲自身所代表的勢力爭取更多的權利,這是必然會發生的,而陳文的工作便是從中找到更適合整體發展大方向的辦法。
一句散了,在座的文武官員開始行禮退席,可也就在這時,一個軍法司的軍官走了進來,將一張紙條交給了齊秀峰。轉瞬之後,打開細細看過了一遍,齊秀峰立刻便瞪向了尚在座位上的韓啓正,劍眉倒豎,那雙眸子中亦是充滿了熊熊燃燒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