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州府毗鄰福建的九龍山,這裡在後世乃是九龍山自然保護區,但現在卻是浙江明軍安遠侯府特別行動隊的野外生存訓練場。
自從把那一百來號人湊齊了,羅永忠便把他們帶到處州來集訓。先是在府城進行體能訓練,接下來便是遂昌縣城不遠的山區,如今則是這片原始森林。
九龍山地形複雜、谷深坡陡,正是訓練野外生存能力的所在。他挑的這些人,都有一定的武藝基礎,體能訓練輕鬆過關,羅永忠便帶隊來到此間。隨後以伍爲單位將他們扔進老林子裡,不帶乾糧,純粹靠團隊配合來活過十天的時間。
受傷者有之,所幸浙江明軍中同袍的情誼一向是極重的,被丟下死在老林子裡的卻是沒有。十天之後,大多數都如期出來了,剩下的那些有些迷路的在第二天也都互相扶持着走了出來。能夠如此,其實和羅永忠的分隊有着極大的關係,每一隊都有幾個獵戶出身的士卒,組隊生存總是會有裨益的。
第一次野外生存訓練剛剛結束未久,帶着他們到縣城裡休整兩天,羅永忠把他們帶回來打算再來一次,可沒想到就在這時候侯府的傳令兵卻到了。
“羅隊長,大帥有令,特別行動隊停止集訓,全軍前往永康縣城待命。”
這麼快就有任務了?
可是這纔剛完成第一次野外生存訓練,很多訓練項目都還沒有開始呢,到底是什麼事情這麼緊迫。
接了命令,羅永忠的腦袋還沒轉過彎,卻聽見那羣隊員竟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笑什麼笑,叫你們去待命,不是娶媳婦!”
一腳踹在了最近處的那個叫做甘蒼的弓箭手的屁股上,怒喝也隨之響起。這個弓箭手原本就是處州的獵戶,射箭奇準不說,野外生存能力也是極強,上次野外生存訓練,他們伍回來時除了身上髒了臭了,一個個油光滿面的,好像比在軍營裡吃得還好。更可氣的是,這廝還背了幾張皮子回來,還打算回城裡時賣了……
“一羣沒心沒肺的傻小子!”
羅永忠如此,卻正合了他們的胃口,這些隊員在各營中都是比較難管束的刺頭兒,第一天集訓,羅永忠當面把幾個自持武勇的暴打了一頓,立刻震懾住了這羣人。
他當年在大蘭山時就是中營數得上號的勇士,跟騎鬥在浙江明軍中無雙無對的李瑞鑫,跟一對雙刀舞得風吹不進水潑不進的毛明山,那是比不了,但是在軍中也是有勇名的。跟着陳文這小三年,歷次大戰打下來,武藝和戰鬥經驗早已是今非昔比;便是不打仗時,每日一操,吃得也好,身子骨更是壯得跟牛一樣。
打完了人,從三年前的四明山殿後戰,到三個月前的四省會剿,把自家歷次作戰的斬首數一亮,這幫刺頭兒立刻就沒脾氣了。軍中最容易得到旁人尊敬的便是猛將,而羅永忠不光是勇猛,除了訓練的時候,對待麾下的隊員也如兄長一般,自然是能夠輕易服衆的了。
“從這到永康,不是讓你們這羣笨蛋回遂昌休息去。”
九龍山在遂昌以西,前往永康,最方便的走法便是返回遂昌,乘船沿甌江前往處州府城,再北上縉雲,乘船沿南溪抵達永康。當然,還有更方便的,那就是繼續向西前往江山,江山港、衢江、東陽江、永康溪,乘船一路直抵永康城下。
可現在是軍令,有期限限制的,繞道沒戲,而羅永忠更沒打算讓這些還沒完成訓練的新手輕鬆。
“回營房收拾東西,中午吃過午飯啓程,不許乘船,全程只能步行,後天天亮之前必須趕到永康。到不了的就滾出特別行動隊,老子不要廢物!”
………………
封建社會,尤其是以着當前的信息傳輸速度,一紙政令文書下達,地方上的反應速度遠比近現代的社會體制要慢上太多,而且參差不齊。尤其是如今環繞浙江明軍佔領區的這條不下千里的邊界線,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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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疇針對浙江明軍的封鎖令已經下達,自然也是有的地方施行的快,有的地方施行的慢。最快的莫過於廣信府和杭州、紹興,直面浙江明軍的強大威脅,救命稻草自是要抓得緊緊;慢的地方,莫過於徽州,原因無他,徽州總兵胡茂禎已經就任經標左鎮提督,大軍都在廣信府集結着,防區裡除了江南的部分臨時協防部隊外,只有少數的留守人員等待着那支河南來的綠營接防,誰還有功夫管這個去啊。
自持着年少時習練過武藝、打熬過身子,常年來往於徽州和衢州之間,對道路足夠熟悉,王孚便攜帶着乾糧踏上了潛越南下的道路。
宋時黃庭堅寫道:環滁皆山也。若是從天空俯視,相較着向東、向南、向北都是大片平原地帶的滁州,徽州其實更配得上這話。
徽州商人奔波四方,向南便是四省通衢之地的衢州府,但想要到達卻一樣要經過大片的山區,哪怕是最鄰近的開化縣也是一樣。南下,路是不好走,但卻是彼此此時極重要的商路。徽州商人向南面的衢州出售歙硯、徽墨、竹木製品等當地特產,更是轉而從他地買入再販賣到衢州更多其他的貨品,而衢州那邊,龍遊商幫亦是以着這些山間的小路將閩地的茶葉等物由松陽擔一路挑來,換取貨物和銀錢返回。
當年跟着父親,後來自己帶隊,王孚知道的路不僅限於前些日子被攔住的那條。平日裡走那裡無非是那個卡子的小軍官好說話罷了,既然那裡已經走不了了,他便決定繞道而行,走別的路南下衢州,總要把這裡的消息傳過去,不能壞了老王家的信譽不是。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那支換防的河南兵已經算是慢的了,等他繞到別的路,看到的卻是那些卡子早都換了中原的口音。
有些手段,但是以一敵多,面對的還是軍隊,王孚一點兒也沒有被那些仙俠、武俠小說裡的高手附體般的幻想,什麼降龍十八掌之類的武林絕學一放、什麼昊天鏡之類的神仙法寶一照,清軍就灰飛煙滅了。沒有自信到那個份上,王孚還是規規矩矩的跋山涉水了起來。
一路向南,顯然已經不可能了,王孚只能繞道而行。小心翼翼的躲着那些還不熟悉地形的清軍,幾次險些被發現,直到數日之後,開化地界遠沒有進入,身上的乾糧倒是先吃光了,衣衫也變得破破爛爛了起來,再加上昨天那場毛毛雨,饒是沒有生病吧,這形象也變得連乞丐都不如了。
作爲行商,他也知道山上有些東西能吃,有些東西不能吃,靠着這份知識,勉強撐到了今天。所幸的是,正值着下午,遠處似乎有縷縷炊煙升起。嚥了口唾沫,王孚確認了下身上的銀子是否藏好,方便拿的地方只揣着一些碎銀子和銅錢,便向着前方走去。
“多謝老丈了。”
走了大半個時辰,藏在左近的小山上看了好一會兒,確定了只是個百姓聚居的小村子,王孚才咬牙走了進去。此刻喝着這碗稀粥,就着醃菜,只覺得比城裡的那些客棧、酒樓裡的都不差,香得讓人停不下嘴。
“小哥客氣了,誰都有犯難的時候,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這地方真好,就像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一樣。”
從村外的觀察,到進了村子後和這老人的攀談以及近處所見,這村子只有十幾戶人家,耕種着山間的荒地,靠着這點兒地出產的糧食和山裡面的野菜、野獸過活。這樣的村子王孚不是沒有見過,而是見過太多了,都是些被苛捐雜稅逼得沒活路的窮苦百姓,哪怕是男丁也都是些不在戶籍冊子上的隱戶,北京城還是老朱家的時候就大有如此的,後來換了韃子,就更多了。
“小哥還是讀書人啊,失敬失敬。”——陶淵明是誰,桃花源在哪,老人家一概不知,但那句筆下卻是聽得分明,不認識字哪能看得懂筆下的東西呢。
“在下少時開過蒙,僥倖認識幾個字,讀書人實在不敢當。”拱手行過了禮,王孚繼續已經將熱乎乎的稀粥一飲而盡了,正舔着碗裡的殘渣,卻見那老者將碗拿了過去,又給他盛了一碗。
“多謝老丈。”從袖子裡掏出了些銅錢,可是那老人卻怎麼也不肯收,只想聽他聊聊外面的事情。
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倒還稱不上,但是這村中人卻根本不知道臨近的浙江如今已經不再全是滿清的地盤了。魯監國逃亡福建,被坊間傳聞是當年浙東四明山中最爲善戰的大帥陳文卻接過了浙江明軍的大旗,並且越戰越強。便是洪承疇那般以智謀和狠辣爲天下所重的名臣重臣都沒能一舉將其蕩平,反倒是賠了一個石廷柱進去。
還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承疇妙計安天下,賠了大將又折兵”,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村子裡的百姓,基本上都是江上師潰前後遷過來的。幾年下來,男耕女織,閒時到山裡打些野物,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雖然山間的田地貧瘠,但是沒有田賦、丁稅、徭役、雜徵和攤派這些壓死人的東西,倒也怡然自得,只是對外面的事情卻是一概不知罷了。
不過嘛,既然能遷到這裡,大致的方位自然還是知道的。
“什麼,再往東過兩個山頭就到嚴州府地界了?!”
………………
黃昏已去,夜尚未深,窮苦的老人不捨得點燈,就着這點兒光聽過了外面的段子,就給王孚找了牀被子,安排睡下。
小村的北面,一條已經被野草淹沒得幾乎看不出來的山間小道上,一隊操着河南口音的清軍卻駐足在此。
“稟告把總,前面發現個村子,看樣子應該有個十來戶人家。”
“我類個乖乖,這山路繞來繞去的,好在沒進明軍的地頭。”下一秒,只見那騎在馬背上的軍官怪叫了一聲,便向着隨行的士卒們喊道:
“經略衙門有令,爲防資敵,將靠近金衢嚴處四府邊界二十里內的百姓全部遷走。本官得到消息,前面那個村子是給逆賊陳文傳遞消息的亂黨所在。衝進去,男的全部殺光,娘們留下,今天晚上大夥也樂呵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