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三,晚飯後。
陳文坐在房間裡看着手中的那本《紀效新書》,雖然他這些日子以來始終號稱要重建戚家軍,但其實他根本就沒看過戚繼光的兵書,有限知道一些鴛鴦陣的東西還是當年泡論壇時得來的,所以這兩天,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捧着戚繼光的兵書好好研習,畢竟以後要靠着這些吃飯,怎麼敢不在意呢。
只不過,此時陳文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天外。今天一早,孫鈺就着急忙慌的跑來質問。
聽完孫鈺的問話,陳文直接告訴他,朋友之間有通財之義,你不要可以,那些邊角料本身就是給易氏的工錢。再者說了,布料是他陳文從鎮上買的,沒有貪墨軍需,而買布的銀子則是先前王翊給的賞錢,至於是什麼賞錢,孫鈺應該知道。
想起孫鈺那張被堵得無話可說的臉,陳文就想發笑。可是仔細想想,上山的這幾天,王翊給的招兵啓動資金和他的私房錢一直扔在一起,也不好說哪錠銀子是公的,哪錠銀子是母的,不對,是私的。
忘了是誰說的,好像腐敗就是從公私不分開始的。
想到這裡,陳文計算了下這些天的花銷,越算越亂,乾脆把銀子通通放在一起,全部算公賬好了,反正暫時也不會有什麼私人開銷。
就在這時,吳登科、尹鉞和李瑞鑫還有那兩個文書一起來面見陳文。
看着他們放在桌子前的那幾沓子稿紙,陳文知道先前交給他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而他的工作纔剛剛開始。
“將軍,這裡不少人都不符合戚少保的募兵標準,招募他們做什麼?”
直面着吳登科的疑問,陳文知道這三個千總大概都有這樣的疑問,只是吳登科更早的說出來罷了。
“現下浙江的時局,韃子佔據了幾乎全部的府縣和平原,而王師始終被擠在山區和海島,很多百姓雖然渴望王師收復鄉里,但是如果本部不能佔據府縣,在百姓眼裡就不過是義師而已。”
“本將知道,按照戚少保募兵的標準本部應該招募那些眼睛有神,肌肉結實,老實本分,畏懼官府的人。可是現在畏懼官府的幾乎都在韃子的佔領區,本將留下的已經都是些老實人了,至於肌肉,那個只要吃飽外加適當的鍛鍊,還是可以有的。”
經過了昨天和今天那位算命先生在鎮上的城隍廟外的宣傳,很有一批有志於當兵吃糧的漢子前來投軍,每次有人到轅門外要求入營參加考覈,都被陳文晾了一個時辰,爲的只是留下比較有耐心的人。
直到今天晚飯時分,最後一批接受考覈的待選者完成考覈。陳文儘可能的留下了一批老實漢子,而那些落選者則被請吃了頓飽飯後送出老營。
只不過留下來的人很多都比較瘦弱,畢竟這亂世之中,老實本分的人吃不飽飯的多。陳文雖然配置不起那種一天一斤肉的獸人食譜,但是一天三四兩的還是可以勉力堅持一兩個月的,反正暫時還不需要他來發愁銀子的問題。陳文相信,肌肉這東西只要吃飽飯,再加上即將開始的軍事訓練,真的可以有。
“三位兄弟和兩位先生都知道,王經略給了本將五千兩銀子安家費,現在存在老營的銀庫裡。這年頭的義師哪家還有安家費?所以本將也沒有在招兵的榜文上寫明,爲的就是招募一羣真正渴望與韃子拼命的義士,哪怕他們現在瘦弱一些,本將也願意讓他們吃飽飯,到時操練出來,肯定比招募一些營混子要強。”
“將軍英明。”在得到答案後,三個軍官心悅誠服的躬身行禮,而他們本來準備要問的下一個問題也已經有了答案。
陳文笑了笑,說道:“這其實也是顧先生給本將的靈感。”
顧先生就是那位年長的童生,他的名字叫做顧守禮。這個人最初給予陳文的印象只是個屢試不第的酸書生,可是經過了那一日他主動暗查營中士兵領頭之人的事情,使得陳文更加相信一個人的運氣和智商可能是與生俱來的,但是閱歷卻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尤其是能力。所以他最終決定優先招募那些老實人,而不是肌肉發達的壯漢。
將三個千總和那個年輕的秀才安撫走,陳文指着那些各式各樣的名冊對顧守禮說道:“顧先生,想必心中已有成算了吧?”
“學生明白,必做得不露痕跡。”
陳文哈哈一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
接下來,陳文首先將李瑞鑫舉薦的那兩份關於騎兵和弓箭手的名單抽出,放在了顧守禮的桌前,顧守禮則飛快的按照先前他製作的那份做了記號的花名冊進行對比,再將擬定的名單寫在另一張紙上。
其次,陳文將吳登科和尹鉞舉薦的藤牌手和長牌手的名單提出,和他先前擬定的隊長名單放在一起,按照籍貫分別列出。這些人將是戰陣中的隊長和伍長,是最基層的軍官。
再次,陳文將狼筅手、長槍手和鏜鈀手的名單分別按照籍貫分類,整整弄了一桌子出來。而顧全禮則在忙完騎兵和弓箭手之後,按照他手中的花名冊將平日裡總在一起的人員打散重組。
然後,陳文將顧守禮打散重組後的鴛鴦陣正兵加火兵的名單與隊長、伍長那份進行匹配,將營中每個鴛鴦陣的名單全部設計好,併爲他們安排哨長。
最後,由陳文和顧全禮聯手對於整個名單進行審覈,審覈結束後,將無用的稿紙付之一炬。
幾乎沒用多少時間,陳文和顧守禮就將名單製作完成。並非二人默契,更多的是顧全禮能夠跟的上陳文的節奏,這讓他突然有種撿到寶的感覺。
陳文給顧守禮倒了杯水,隨即對他說道:“顧先生辛苦了,本將手中有兩個職務需要您和齊先生效勞。一份工作是負責營中的軍需武備,另一份是負責營中的文書,您可以先行挑選。”
聞言,顧守禮連忙放下茶杯,拱手一禮,他知道這是獎勵,也是試探。“學生年歲大了,負責軍需武備唯恐計算有誤,誤了將軍的大事。”
文書就不怕書寫錯誤了嗎?
陳文的兩個選項,軍需武備是肥差,即便陳文盯得緊也一樣有貪墨的空間,從來沒有聽說過軍需官會比士兵先餓死的;而文案雖然沒有什麼油水,但卻是將主的近臣幕僚,日後的前途也更加遠大一些。
“那好,就由顧先生負責文案,齊先生負責軍需武備,明日與軍官名單一起公佈,顧先生可以提前給齊先生報個喜。”
顧守禮的選擇很符合陳文的需要,顧守禮本人閱歷豐富,這兩日文件處理的也不錯,很適合負責文案工作;而那位姓齊的秀才雖然很是稚嫩,卻也可以說是一張白紙,只要書寫好了,未必不能成爲清官廉吏,當然,有機會還是要讓孫鈺給他洗洗腦效果應該會更好。
這時,顧守禮提出了他在剛纔製作名單時就想提出的疑問。“將軍,爲什麼這甲哨的人員全都是由金華府和台州府籍貫的軍官士兵組成的呢?”
陳文軍中金華府和台州府籍貫的人士數量最多,多到了連寧波紹興的本土人士都無法與之抗衡的地步。這除了是陳文在招募階段就進行篩選的緣故,更多的還是陳文那個重建戚家軍的口號對於這兩個府的漢子更有吸引力,畢竟最初的那支戚家軍中就是由這兩個府的士兵組成,尤其是金華。
陳文笑了笑,回答道:“戰陣並非是文案整理,本將的軍中需要一支可以一錘定音的精銳,這支精銳將被投放在戰場上最重要的時間和地點,從而爲全軍奪取勝利。而甲哨的四個隊全部由同府的軍官士卒組成,他們的凝聚力要比其他部隊更強一些,戰鬥力也會更高一些。”
這樣一說,顧守禮很快就明白了陳文的用意。陳文之所以要將人員打散,除了是爲了防止本就互相抱團的士兵挑戰軍官的權威,更重要的是防止相同府縣的軍官做大,威脅到他的地位。甲哨雖然是由單一府籍的軍官士兵組成,但是同樣會被其他幾個哨牽制,而且甲哨本身也是由兩個金華籍貫的隊和兩個台州籍貫的隊組成,本身也存在互相牽制的作用。
只是顧守禮不知道,陳文如此做還有一個最爲重要的原因。從開始謀劃這支軍隊開始,他始終打出的是重建戚家軍的口號。既然如此,就勢必要打造一支和當年那支戚家軍一樣的模範部隊出來,即便由於兵員的問題無法全部複製,那麼也要複製出一部分。
陳文現在擁有的聲望,不足以支撐起一個讓所有將士都心甘情願的在他的旗幟之下與任何敵人都能夠死戰到底的形象。
在古代,一般來說,這種形象都是靠着武將自身的素質在士兵心中不斷體現出來而完成的。比如一個武將每戰必拼殺在前,那麼他的士兵也大多願意追隨他一起拼殺。可是,這對於陳文而言難度是係數實在是有點高,以着他那可憐的武力值實在是無法產生信心,哪怕他在身高體重上比這個時代的古人要有優勢得多。
所以,從一開始陳文就是要藉助戚繼光的赫赫威名來爲其張目,只有這樣他纔能有信心在一個多月後和清軍在浙江的綠營精銳對決沙場。當然,只要第一戰能夠取勝,這個他借來的聲望就會成爲他的一部分,並且開始在他的身上如同滾雪球一般不斷膨脹,而那時這支軍隊才真正意義的算是和他融爲一體。
對此,陳文唯有自嘲,誰讓他沒有王霸之氣呢。有那東西在的話,只要虎軀一震,悍勇小弟納頭便拜,絕色美女投懷送抱,還特麼贈送武功秘籍,用得着現在那麼麻煩?
“原來是這樣,將軍思慮深遠,學生佩服之至。”說罷,顧守禮便是拱手一禮。
“顧先生謬讚了,這些不過是一個武人所必備的知識和思維方式,當不得顧先生誇讚。”
言罷,陳文撫摸着這份正式的名單,感受着手指劃過稿紙表面所帶來的觸感。
“這就是我橫掃天下的基礎,也是我所要建立的軍事集團的種子,更是我在日後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前期依仗。我會讓你們成長爲參天大樹的,而我也絕不會讓你們辜負我的期望。”
出了陳文的房門,顧守禮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半是激動、半是惶恐。
將所有需要的軍需整理成冊後,陳文就趕到了中軍大廳面見王翊和王江。見了面,陳文立刻將名冊和所需要的軍備明細分別交給了他們。
王翊本來打算隨便看了看就將名冊還給了陳文,按照慣例,他作爲監軍文官無須知道武將麾下軍官士卒的明細,只要保證這個武將能夠爲了大明王朝作戰不至叛變即可。只不過,這份名冊了還是存在着一個問題,讓他不得不開口聞訊。
“輔仁,本官記得給你的編制是五百人,你怎麼才招募了三百四十二人呢?而且……”王翊翻動着那份名冊。“而且這還把包括你在內的軍官、文書還有,還有廚子都算了進去,現在大蘭山左近招兵就那麼困難?還是你的要求太高了?”
聽到這話,王江也擡起了頭,頗爲詫異的問道:“不會吧,十兩銀子的安家費現在都沒有人來嗎?”那形象,根本就不像是個三品大員,分明就是個錙銖必較的賬房。
陳文心中暗自腹誹了句職業病,便趕忙躬身一禮,回答兩位上官的問題。
“安家費的事情末將沒有在招兵的榜文上提及,打算明日再行告知,而銀子要到一個月後考覈結束纔給。因爲只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了,所以末將決定招募一羣真正的義士,而不是當兵就只爲了吃糧拿餉的士兵。”
見事不關己,王江繼續埋頭研究陳文那份軍需申報明細,而王翊則很清楚陳文口中的那個一個多月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想了想也沒有再對這個問題說些什麼。
過了會兒,仔細審覈過了軍需申報明細,對老營武庫裡的儲備爛熟於心的王江便開了腔。
“長牌、藤牌、腰刀、長槍、馬刀武庫裡都有,馬槳沒有,用騎槍可以嗎?”見陳文點頭同意,王江繼續說道:“這些明日一早就可以給你。旗槍、狼筅、鏜鈀還有尖頭扁擔已經在按照你的先前提出的要求製造或者改裝,今天晚上讓工匠們加個班,應該能夠完成;火炮一門也沒有富裕的,火銃的話可以給你二十支,其他的用弓箭補齊,所需的彈丸、火藥和箭矢除去訓練時期必要的外,時用時發。”
“軍服、鞓帶、葫蘆、軍鞋、內衣、蓑衣、斗笠、綁腿、被褥等物也是明日一早送到你營中。”王江看下面的項目,皺了皺眉頭。“軍馬、鞍具、馬鞭、頭盔也是明天一早送到,盔甲只有布甲,而且現在不能給你,浙江的天氣你的士兵現在也穿不了,還不利於保存,暫時寄存在武庫,那三件鎖子甲也是明日一早。”
“至於這些訓練器械……”王江翻來覆去的看了看,隨即說道:“三日之內我便叫營造司的人弄出來。”
“末將謝過經略、副憲。”陳文拱手行禮,他知道能夠如此痛快的拿到絕大多數軍需,這裡面必定飽含着王翊和王江對自己的期許。
明天,便是成軍之日,我不會讓二位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