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東南規模最大的兩支明軍分別在浙江和福建戰場取得對當地清軍的勝利,雖然在洪承疇的運籌之下,浙江明軍的收穫低於其造成的聲勢,而福建明軍更是退回到了漳州無法繼續向泉州施壓。但是,這兩支明軍的威脅依舊存在,必須儘快將其解決。
東南戰局的突變源於陳文在浙西南的強大攻勢,若是沒有陳文的話,援閩浙軍南下,鄭成功根本不可能安下心圍攻漳州,而漳州的守軍也不可能因爲看不到解圍的希望而自行投降。
這是洪承疇早已有之的看法,在陳錦死後也成爲了滿清朝廷的共識,對於洪承疇擲地有聲的開場白,衆將自然也沒有不理解的地方。
只是陳文在浙江抗清已近三年,其人首次領兵便能一戰擊潰提標左營副將李榮,那也是當年隨着田雄在黃得功帳下效力的悍將,並非是什麼庸才。而此後的日子裡,浙閩總督陳錦身死,金華總兵馬進寶被俘殺,衢州、處州和福建建寧府的三個副將以及前不久的督標營中軍副將張國勳先後被俘,更出了撫標營被全殲和神塘源的那等數萬人規模野戰的慘敗。滿清在這短短的兩年多的時間裡,已經在浙江被陳文殲滅了兩萬多的戰兵,而一向被依爲泰山之靠的杭州駐防八旗則連續兩次在安華鎮被一座小小的堡壘堵得無法寸進……
如此難纏的對手,自清軍入關以來都算是罕見的,況且還作亂於東南要地,事關重大,決計是當先需要剿滅的對象。
在座衆人當中,劉光弼和王之綱曾經親身參加過神塘源之戰,而楊捷則先後兩次前往江山縣作爲督標營的援兵,這三個人對於浙江明軍強悍戰鬥力的瞭解程度遠勝他人,自然不敢有所輕視。就連在座的其他人也有攝於陳文赫赫威名或是礙於洪承疇和劉光弼等人顏面的,一時間卻也沒人敢放出什麼狂言,一個個只盯着洪承疇,想要知道這位老督師、老經略到底拿出了什麼良策來對付這個陳文。
“逆賊陳文作亂於浙西南有年,金華全境與衢州、處州大部多有淪陷。然,其部多爲金華亂民,逆賊陳文借分田拉攏亂民以抗拒我大清,所分之地亦多在金華……”
“金華府乃是逆賊陳文之根本,然則嚴州、台州不利大兵進剿,溫州所能威脅的也只是處州,紹興入金華則有堅固堡壘守禦,是故賊寇佔據金華後便始終向重兵雲集的衢州方向用兵,而官軍亦是多在衢州與其相抗。”
洪承疇所言乃是去年陳文與陳錦之間爭奪浙西南戰略主動權的事實和緣由,多線用兵乃是兵家大忌,所以陳文借地形遏制嚴、臺,以棱堡守衛安華鎮,而後便可併力西向,與陳錦爭奪衢州,以及進去江西、福建和江南的通路。
在座的都是老軍務,即便是如李本深這樣剛剛從被北方調來的武將也多少知道一些內情,而洪承疇其言所指的自然不會只是這些。
“兵法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大清富有四海,逆賊陳文所據不過三府之地,老夫去年多番籌謀已使閩南鄭逆無法與陳逆遙相呼應。然賊兵鋒銳而寡,利於速戰;官兵勢大,利緩而不利急。是故,此番進剿,老夫已與平南將軍劉帥、浙江提督田帥、台州總兵馬帥議定,分路進逼,敵少則圍而殲之,步步蠶食,賊進則退,賊退則復進,沒有老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與其野戰交鋒,務使賊寇疲於奔命,顧此失彼。”
曾幾何時,等量的清軍已經無法與明軍野地浪戰,即便只是在東南的浙江也讓洪承疇感到極其的無法想象。可是滿蒙八旗暫時無法南下,金礪也因倡言改良綠營兵而被清廷嚴懲,留給洪承疇的辦法已經不多了。
不過對於洪承疇而言,戰爭並非只是野戰破敵那麼簡單。有道是,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增強己身,削弱對手,誘使對手犯錯再行利用纔是謀略的核心,既然野戰沒有全勝的把握,那麼就先行設法削弱明軍的力量,待其疲敝已極之時再行破敵。
若是陳文不肯趁其心意,此番清軍圍剿之兵力亦遠勝以往,即便是圍攻舟山時亦是大有不如,只要一點點的蠶食即可,畢竟明軍的地盤不過三府而已,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陳文逼到死路上。至於放棄根本之地,流竄各地,那就只有敗亡一途了,無非是拖延一些時間罷了。
“西線按照佈防兵分兩路,經標左鎮、江西提標、九江綠營、徽州綠營、河南撫標由廣信府、玉山縣一線東進常山;福建提標、左路、右路三部由仙霞關北上江山。對衢州完成合圍之前,遇賊寇主力不得戀戰;完成合圍後,扎穩營盤,務必隔絕內外。”
“諸君,此番朝廷抽調四省大軍圍剿,只是戰兵就有六萬之數。今年之內,務必蕩平浙江賊寇。”
“末將等遵命!”
洪承疇年歲已大,又兼前幾日日夜兼程舟車勞頓,不欲說太多話語。一陣嘩啦啦的甲片碰撞之聲,衆將起身行禮,隨即那些級別較低的清軍武將便告退,而留下的則只是那幾個提督和總兵,因爲洪承疇對他們還有一些細節需要交代清楚。
一眼望去,在場衆將皆是漢人,其中雖有些是漢八旗的,但是對他的敬畏之意也不下於他人,想來也不會像順治初年總督江南時那般受到滿洲權貴的指使。
事實上,此番經略東南,沒有滿蒙八旗隨之南下,洪承疇可謂是喜憂參半,憂的是漢軍八旗和綠營與明軍野戰唯恐不敵,而喜的則是他能夠從因譚泰事捲入的滿清權貴之爭的政治漩渦中脫身,也不必擔憂對他心懷不滿的滿洲八旗將領會有所掣肘。
在北京的奏對中,洪承疇就已經與順治說明,東南不同於西南,西南明軍在進軍湖廣、四川和廣西之前,已在雲貴積累數年,實力頗爲雄厚,應當做好持久作戰的準備。
而東南明軍,陳文與鄭成功雖然沒有實現聯手,但是彼此呼應已經使東南清軍動彈不得,進入了爲其分化蠶食的地步。二人之中,先平陳文再滅鄭成功,而且要及早將其剿滅,以免威脅到杭嘉湖和蘇鬆常鎮那些財賦重地,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陳文兵鋒甚銳,東南綠營屢戰屢敗,眼下也只能儘可能的避免明軍更爲渴望的野戰,一點點的蠶食明軍佔領區爲上。
這是無奈之舉,可是穩健用兵雖說耗時耗力耗費資源要遠多於野戰,但卻也更爲穩妥,穩穩當當的利用兵力優勢和多線包圍的策略來一步步的將明軍擠進死角,總比直接與其野戰交鋒來賭國運對東南清軍來說更爲合適。
況且,他的這套穩健的戰略之中也並非沒有用來加速明軍力量下降和實現完成全殲明軍的殺手鐗存在。
退下的那些武將級別過低,手中的力量也頗爲有限,洪承疇自是不願與他們多說。而留下的這些武將之中,洪承疇還是決定以李本深作爲圍城的全權指揮,對於衆將的行進次序和在其中的任務也作出了說明。
“老大人,逆賊陳文眼下正在進攻嚴州府,當地守軍雖然休整了一年,但卻勢必無法抵擋賊寇的兵鋒,要不要讓周邊的各府出兵分擔下壓力?”
說話之人乃是胡茂禎,此人久鎮徽州,麾下將校士卒在徽州多有產業,而嚴州則毗鄰徽州。若是讓軍中將校士卒得知他們的老婆孩子距離明軍兵鋒不遠,而當地卻已經沒有多少清軍的話,只怕會導致軍心不穩。
看了看胡茂禎,洪承疇深知這個武將比之戰略更擅長衝鋒陷陣,於是他便解釋道:“陳文想要嚴州,那就給他好了。至於徽州,根本不是他的目標,他的目標是杭州,由杭州駐防八旗駐守的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