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捉拿前浙江金華府推官、浙閩總督衙門贊畫李之芳,無關人等退避。”
這句話一經從那個爲首的綠營軍官口中說出,李之芳全身登時就是一震,隨即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所在。
在場多有陳錦的幕僚,卻偏偏只抓他一人,李之芳與其他幕僚唯一的區別就是他並非陳文攻佔金華前就在陳錦的幕中。這一年的時間,他在陳錦幕中可以說是極受重用,年輕氣盛也不太知道收斂,無意間把這些小人給得罪了。
陳錦,他們是一定會盡可能爲其脫罪的,這不僅是東主與幕僚間的關係,更重要的是則是他們也需要把這份忠誠表現出來給他們的新主子看。
既然如此,把責任推卸到其他人身上便是最容易爲陳錦脫罪的辦法,畢竟陳錦是死守衢州爲清廷殉國的,再有人來背一部分黑鍋,陳錦的家人自然可以無恙。
想清楚了這些,李之芳突然萌生了另一個念頭——或許從一開始,陳錦對他包容和力捧就是在爲了若是是有不待,總有一個背黑鍋的傢伙來分擔些責任,而他就是那個倒黴蛋!
一旦想到這裡,李之芳登時如墜冰窖,就連那隊綠營將他架走也全無反應。
很快,李之芳便隨着這些清軍來到了一座衙門的大堂,上面幾個滿清官員一看便可知道身份——江南江西總督馬國柱、本應在蘇州的江南巡撫周國佐、其他的則是布政使、巡按、知府之流的官員。
“下面的犯官,可是前浙江金華府推官、浙閩總督衙門贊畫李之芳?”
“下官便是李之芳。”
“本官問你,順治八年八月,逆賊陳文攻陷東陽縣城,可是你下令放棄義烏縣城、撤回圍困羅城巖的綠營的?”
“是下官下的命令,可是那時……”
見李之芳欲求解釋,那個聲音立刻將其打斷。“李推官,本官只問你是與不是,爲什麼本官自然知道,無須你來解釋。”
去年八月底,陳文攻陷了東陽縣城,將金華知府、東陽知縣以及馬進寶留在金華的守將馬三省盡數擒獲。當時府城的情況危急,守軍不足以守衛城防,陳文一旦來攻陷落乃是必然之事。而義烏縣城沒有城牆,羅城巖那裡容易被明軍和羅城巖白頭軍裡外夾擊,與其留在那裡等死,不如撤回府城協防。
這件事情本來是得到過陳錦稱讚的,可是照現在看來,這些人既然不讓他解釋,顯然是打算以此作爲罪狀!
“本官問你,順治八年十一月,逆賊陳文擊退浙閩總督標營、金華鎮標營以及衢州、嚴州、處州綠營各一部。當時決定放棄金華府城一事,你可有參與?”
當時四府綠營損失慘重,督標營損失雖小,但是也無力再戰,放棄金華之議有待商榷,可此時與他無關,乃是張國勳的意思,因爲他急着要回防衢州,馬進寶對此不置可否,而他和朱之錫考慮到放火燒城會把本地士紳推到明軍那邊則是表示反對,只是無濟於事。緊接着傳來的撫標營盡沒的消息,也證明了這一決定並非錯謬。
可是現在,這些人有此一問,卻分明是挑唆他與張國勳對質,其中齷齪甚多,李之芳這幾年雖然沒有把棱角磨去,但是所聞所見卻也不少,其人又極其聰慧,自然能夠想明白這其中的門道。
“下官記得,當時是馬總兵提議放棄府城,下官是文官,說不他不過。”
馬進寶已經死了,而且還是逆賊的身份,把黑鍋交給他來背乃是再方便、穩妥不過的了。
見李之芳竟然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堂上的馬國柱微微一頓,隨即便繼續問道:“本官問你,你進入故浙閩總督陳錦的幕中後,可是你提議將金華淪陷賊手的消息傳向福建逆賊朱成功佔領區的?”
這個計謀雖然弄險,但是效果卻顯而易見,若是沒有行此計策,只怕衢州早就被明軍攻陷了。可是此刻他們有此一問,卻顯然不會那麼簡單。
“確是下官提議的。”
聽到李之芳沒有解釋,馬國柱不由得點了點頭,竟突然對這個年輕的文官感到了一絲惋惜。只不過,久歷宦海的他自然不會爲這等小事去改變既定的計劃。
“還算老實,那麼本官最後再問你,浙閩總督陳錦勒令督標營編練鴛鴦陣一事,可是你提議的?”
“這……”
編練鴛鴦陣一事,確實是李之芳受了王升的唆使才聯絡朱之錫和季振宜說服陳錦的,當時陳錦表現得有些猶豫,但最終攝於陳文的威脅還是同意了下來。事實證明,這一決定正確無比,如果能多編練幾支鴛鴦陣的話,以衆凌寡之下慘敗於明軍之手的可能性也要小上很多,甚至一舉擊破也說不定呢。
李之芳不明白爲什麼會有此一問,只得如實回答。而接下來,幾個文官也再沒有問他些什麼,直接讓人將他押了下去。
審問過李之芳,馬國柱便回到了總督府,不過他並沒有到大堂上去理事,也沒有回去休息,而是直奔着府裡面的一處僻靜小院而去。
小院之中住着的並非是別人,正是前不久缺席了御前會議的大學士洪承疇。自接受了東南四省經略的職務後,洪承疇便求了密旨一路潛行而來,就連到任後的一系列佈置也都是藉助於馬國柱的名義發佈的。
之所以會如此藏頭露尾,其目的便是設法瞞過陳文和鄭成功,使他們儘可能晚的知道他的來到!
洪承疇的能力人盡皆知,鄭成功是他的同鄉自然是會更加防備;而陳文,直隸山東河南三省總督馬光輝將天津衛和青州的官員驅趕得都要集體自縊了,卻始終找不到這位明軍大帥的記錄,無論是天津右衛及其前身的青州左衛,還是都督府的記錄裡都沒有陳文的祖宗陳三四和陳有弟的記錄,就更找不到這個世襲百戶家庭的餘丁到底有什麼親戚還在清軍佔領區了。
這個問題讓洪承疇嗅到了危險的信號,在他看來陳文這個名字很可能是假的,亦或者根本就不是什麼世襲武將家庭出身。之所以會如此行事,很可能其家族中有成員就在滿清的朝廷之中,而前年據那個叫做王升的降將從馮京第口中得到的情報,陳文是帶着浙江清軍圍剿四明山的機要情報登上的大蘭山,這裡面意味着的事情着實讓他感到不寒而慄。
爲了應對陳文、鄭成功以及他出發前還在廣西的李定國一旦聯手所產生的威脅,洪承疇可以說是殫精竭慮。
陳文攻勢正盛,浙西南的清軍卻無法進行反攻,於是他便用馬國柱的名義勒令浙閩總督標營、福建左路總兵標營死守江山縣到仙霞關一線,又調來了江西提督劉光弼和徽州綠營協防常山和開化二縣,並由九江總兵楊捷策應,以防止陳文攻陷三縣後威脅到鄰近的省份,造成更大的連鎖反應。
這樣一來,江西自然是空了,他除了借順治的聖旨勒令阿爾津死守南昌以外,還從河南和江南抽調了部分綠營進行協防。至於贛西,暫時也只能任其自生自滅了。
陳錦留下的爛攤子實在太大,但是洪承疇以着他卓越的經驗和戰略眼光還是看出了東南戰局的關鍵在於陳文,必須先行限制住其擴張速度和範圍才能騰出手去做其他事情。況且“今天下財賦,半出東南。而東南要地,莫如蘇浙”,浙江太過重要,也必須從此間開始着手,至少起手的前兩步必須用在這裡。
如今金華殺不進去,衢州方面則是守有餘而攻不足。處州,本來他是不想放棄的,但是處州十縣有城牆的實在太少,再加上處州綠營損失慘重還不利於協防,他也只得勒令其部死守青田縣,防止明軍殺入溫州,獲得出海口。
他與馬國柱之間雖然關係一般,但是爲了滿清皇帝的大業,在此番行事上卻已經有了默契。
出於保密的目的,馬國柱一般是不會過來的,至少在他的三板斧用完,正式發佈其東南四省經略職務之前確實是這樣。眼下第一步的三縣協防剛剛走完不久,馬國柱卻有此一來,想來應該是第二步已經有消息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