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詔使者還在路上,陳文便已經展開了對江山縣的攻擊。由於江山縣城的地理位置,明軍只得放棄了圍城了打算,將探馬撒了出去,在將攻城器械製作、組裝完畢後便對北城牆展開了攻擊。
江山縣的戰事如火如荼的展開,陳文收復衢州,擊殺陳錦的消息也以着更加驚人的速度傳遍了東南四省,甚至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一個月前,陳文率領的浙江明軍一戰便擊潰了優勢清軍,二度將衢州圍困起來。可是說到底,擊潰了清軍,若是不能趁勢收復衢州的話,誰知道會不會再出什麼意外狀況,結果就像是曹從龍之亂時那般導致了明軍的前功盡棄。
可是現在,不僅衢州被明軍收復了,就連陳錦也死了。那可是一個總督啊,就這麼死在了明軍的手上,若是聯想到廣西那邊李定國誅殺了孔有德,那麼今年或許就是明軍展開反攻,大明得以中興的開始也說不定啊。
不過比起李定國,東南的士人們更加看好現如今實力還比較弱小的陳文,原因無他,李定國雖然斬殺了孔有德,可他終究是流寇出身,這份偏見使得他們覺得“世襲百戶”出身的陳文更像是大明應該出現的中興名將。
一時間,陳文的聲名傳遍了東南大地,陳錦的死更是爲人們奔走相告。但無論是李定國,還是陳文,亦或是福建戰場的鄭成功,這些明軍大帥都未曾與滿洲八旗交鋒,這也使得那些日夜期盼能夠恢復漢家天下的人們在心存希望的同時也不免產生了一絲隱憂。
爲了衢州的那場圍城戰,錢謙益提心吊膽了良久,生怕再出什麼意外狀況,當時他甚至已經暗自祈禱,陳文一定得把衢州拿下來,即便是被陳錦逃了也在所不惜。可是一旦聯想到這些年各路明軍勢力之間或是內部的紛亂與爭鬥,這份提心吊膽的感覺就更加讓他難以忍受。
一路上,滿心的忐忑使得他就連與一些相交的抗清人士交流了下意見的心思都沒了,只是交給了鄧起西一項任務,錢謙益便匆匆的趕回了家中。可是沒想到,回到家中的第二天他便收到了消息。
那一夜,湖中的畫舫上,錢謙益與他的妾室柳如是爲東南明軍的這場大勝而開懷暢飲,直至天明。到了後來,他已經不記得喝了多少的酒,也記不得做了多少的詩,寫了多少文。錢謙益只記得,柳如是很開心,甚至可以說是從他降清以來這麼多年了,從未有像昨天那般開心過。
第二天晌午緩緩醒來,看着柳如是款款而來,將醒酒湯送到他嘴邊,那份容光煥發以至於讓錢謙益都覺得他自己也突然年輕了二十歲一般。
自覺着出現了“逆生長”的錢謙益與柳如是重新談過了此行的前前後後,陳文雖然沒有咬死會向江西進軍,但是“楸枰三局”的大計劃卻還是得到了他的認可。
姚志卓此番與錢謙益一同回來,還有一個叫做朱全古的儒生。既然陳文已經答應了會協同作戰,那麼錢謙益便決意再派人前去說服鄭成功的同時,加緊與魯監國朝任命的督師大學士李之椿、兵部侍郎張仲符以及原兵部職方司主事賀王盛等人聯絡,這些人在暗地裡與不少小股抗清武裝都有所交集,此番便是力爭將東南或明或暗的抗清勢力的力量集中在這個計劃之上。
當然,這個計劃主要還是由西南明軍作爲主力,而賀王盛的座師雷躍龍現在是秦王府行營的大學士,對於說服孫可望也是大有益處的。
然而,比起其他人,錢謙益知道得更多,所以對於明軍處境的隱憂也比其他人要大上很多。
西南戰場,尼堪已經率領滿洲八旗組成的大軍南下,距離明軍在湖廣的佔領區最多也就兩個月的路程了,能否堅持下來乃是這個計劃的關鍵所在。相對而言,此前洪承疇被任命爲東南經略的消息很可能是誤傳,因爲錢謙益的消息來源並沒有得到洪承疇出現在江南的消息,反倒是馬國柱一直在統一指揮東南清軍,試圖降低浙江明軍的威脅。
後面的消息需要儘快告知陳文和鄭成功,但是無論如何,支持陳文的計劃已經定下,只要陳文能夠保持在浙江的存在,對於東南的抗清人士而言只能是好事,不可能是壞事,這不僅僅對於鄭成功和張自盛這些明軍武裝,對於其他有志於將滿清趕走的人們而言也是一樣。
數日後,鄧起西便帶了兩個儒生來到了紅豆山莊。一個看上去已有四十左右,風霜之色頗重,而另一個卻只有二十出頭,一看就是個飽讀詩書的才子,但走路時卻總是不自覺的將重心偏向右腿一側。
錢謙益乃是東南文壇領袖,明末的文宗盟主,論才學,即便是始終不恥其爲人的顧炎武都不得不稱讚其才。
這二人之中,年長的與歸莊乃是好友,暗地裡從事着抗清的工作,對錢謙益近年來的所作所爲並非全無瞭解。而年輕的那人,雖然並不認識錢謙益,但其人乃是浙江知名的才子,其兄曾隨史可法鎮守揚州,其侄亦是抗清失敗後被清軍捕殺,與滿清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人今日能來,想來也是對於此行已經有了一定的瞭解的。
時間緊迫,錢謙益也沒有再多寒暄,雙方落座未久便直奔主題。“遐心、莊生,老夫此番請你二人前來,便是斗膽請二位前往金華,助臨海伯一臂之力。”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說罷,只見那年長的儒生起身便是拱手一禮。
起身回過了這一禮,錢謙益轉而看向那個年輕的儒生,卻聽那人說道:“學生雖才疏學淺,卻也不敢落於人後。只是牧翁,此番想來不會只是爲了讓我二人前去聽用那麼簡單吧?”
年輕的儒生面露疑惑的同時年長的那個儒生卻絲毫不爲所動,似乎是已經猜到了錢謙益此舉背後的考量。
一眼掃過,隨即便了然於胸,於是錢謙益便對那年輕的說起了他的想法。
陳文返回前後,錢謙益在金華府待了數日,孫鈺對他也沒有什麼隱瞞,所以金華府的一些變化錢謙益多少也察覺到了一些。
金華鎮與金華衛,看似還是明朝舊有的制度,可是內裡卻已經截然不同。這些錢謙益接觸到的甚少,雖然做不到窺一斑而見全豹,但是與祖制相異還是看得出來的。而由知府衙門和提刑衙門的分立所產生的行政與司法分離,這是文官的職權範圍,就更瞞不過他的法眼了。
當然,還有借款一事,雖然錢謙益買了兩萬兩銀子的徵虜大借款,但那不過是賣陳文一個面子而已。中國的財政歷來講的是量入爲出,錢謙益即便沒有在戶部待過卻也不會全然不懂,而這借款當如何理解,寅吃卯糧嗎?
金華府的文官經過了曹從龍之亂,已經盡皆是爲陳文之命是從的角色,王江的問題他已經從陳文那裡得到了答案,也準備配合其行事,但這時移世易,即便是王江能夠回去怕是也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施加影響了。而眼下金華最高級別的文官孫鈺也顯然是更加傾向於配合陳文行事,而不是作爲一個文官集團的代表來制衡、幫助陳文成事。
在他看來,長久下去的話,這樣對於陳文並不是什麼好事,有道是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必須有人時時勸慰纔不至走上彎路。
這兩位儒生都是知名的才子,而且還不是那種只讀聖賢書,對於其他事情一概不知的腐儒。雜學頗豐不說,一個久經風霜有見人見事之能,而另一個則曾經親歷戰事,對兵事並非一無所知,由此二人去幫助陳文,想來應該是能夠有所裨益的。
確定了此事,二人便匆匆別過,國事艱難如斯,不得不拋開那些繁文縟節,總要先把韃子趕走,讓大明得以中興纔是當前之要務,纔是務實的做法。這是錢謙益在金華從陳文和孫鈺身上看到的最爲讓他感到欣慰的事情,而“年輕了二十歲”的他自然也不能落在年輕人的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