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堡的位置處於清軍的必經之路上,堡壘內部有充足的兵員以及配套的武器裝備和糧食,足以長期堅守。而且利用這段時間,明軍也進行了大力的修補和加固,同時還修建了一些外圍的防禦工事,其易守難攻更勝從前。
相比之下,出現在戰場上的清軍還是數月前圍城的杭州駐防八旗、浙江提督標營和浙江巡撫標營這三支浙江北部的清軍精銳部隊,雖然上一次費盡了氣力卻始終無法奈何這座棱堡分毫,但是這一次,他們卻是滿懷着必勝的信心前來,因爲他們的主帥金礪已經帶來了一種任何堅城都無法抵擋的利器。
探馬早已進行了預警,甚至無需預警林忠孝和他的部下們也很清楚,他們的主帥陳文正在傾金華明軍全力與衢州一線的清軍主力廝殺,杭州一線的清軍若是不殺過來就奇怪了。畢竟從這裡進入金華,對於如此規模的大軍而言乃是最爲穩妥的路線。
在幾個月前的那次圍困後,明軍重新修繕了城牆,又引了一條護城河,另外被清軍拆毀的夯土牆雖然沒有重新修繕起來,但是利用原有的地基改建成了一道矮牆,也可以阻礙清軍的進攻速度。若是再加上始終待命於側翼隨時出擊牽制清軍的那半個東陽營的話,這座堡壘的難以攻陷程度可謂是更勝從前。
此前的防禦作戰以及面對曹從龍叛亂時的堅定不移,使林忠孝在陳文那裡獲得了非常不錯的評價,不過這對於一向老實本分的林忠孝而言,其實也不過是盡了本分而已。他的老家在大蘭山下的那個村子,若非陳文掩護百姓撤離,只怕全家早就死於非命了,更不要說是現在的官職和逐漸豐厚起來的家業。在他看來,這一切盡是陳文所賜,況且他還是陳文的部下,若是連盡職盡責都做不到,那就太沒有良心了。
守住安華鎮棱堡,爲竭盡全力解除南線壓力的同袍分擔壓力,林忠孝很清楚他的定位在哪裡,所以當明軍出征衢州起,他便開始了每天枕戈待旦的日子,只是沒有想到,清軍真的還是來了,而且好像和之前沒什麼兩樣。
“不對!那是個啥玩意兒?”
遙遙望去,遠處的清軍戰陣中,一門門綁着紅綢子的巨炮在清軍利用牲畜拉動着炮車而緩緩向前,雖說是近大遠小,但是長久的行伍歷練,使得林忠孝和他部下中的一些老兵很快就意識到了那幾門巨炮令人畏懼的口徑根本不是明軍的裝備中所存在的。
“紅夷大炮!”
清軍帶來的破城利器確實是紅夷炮,這種火炮在此前的攻防戰中並非沒有使用過,明軍和清軍都有。但是紅夷炮也並非皆是同樣的口徑,明軍的火炮大多來源於繳獲,也不具備鑄造如此巨大口徑的能力,而清軍爲了兼顧野戰,同時也因爲上一次低估了棱堡的防禦能力以及途徑的義烏縣根本沒有城牆,所以清軍並沒有攜帶太大口徑的火炮。
江南大多已然平定的今日,這種用來攻城的巨炮很多武將都已經開始遺忘了它們的存在。然而,金礪可是在努爾哈赤時代就已經降清的漢將,皇太極時代創建六部和漢八旗之中也有他的存在,對於漢八旗前身的烏真超哈重兵也非常瞭解。入關之後,他和固山額真葉臣攻太原時就是以炮破城,沒有道理不明白這種火炮的優勢所在。
甚至莫說是太原,此番他帶來的大口徑紅夷炮,即便是揚州那樣的巨城都無法抵擋,更何況是眼前這麼個只能裝和幾百人的堡壘了。
滿懷着雄心壯志的金礪輕柔的撫摸着纏着紅綢的紅夷炮的炮身,彷彿是在撫摸新婚妻子光潔的皮膚一般。這份色授魂與,即便是田雄、於奮起、徐信、常進功等清軍高級將領能夠理解,也總覺得有些不太適應。
“開始吧。”
說着,金礪便帶着這一衆清軍武將返回中軍大旗,隨即那幾門大炮的專用炮組便開始了忙碌。
紅夷炮可以通過調節炮架,控制火藥用量以及利用準星、照門和一系列的專用測量工具來通過計算拋物線提高自身的命中率。奈何這個時代的明清兩軍雖然學會了鑄造紅夷炮的技術,也能夠使用,但是在瞄準上卻還是隻能依託於經驗,而非科學計算。
隨着那些漢八旗炮兵的忙碌,好半天才算是完成了轉填前的工作。待金礪一聲令下,這數門紅夷炮登時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而伴隨着附近清軍雙耳中的嗡嗡作響的,則是炮口中如火山爆發般噴發出的橙紅色的火焰,以及根本就看不清楚的黑影一閃即逝。
第一次試射,效果實在不怎麼樣,但是巨大的炮彈在矮牆前的土地上砸出的大坑以及順帶着激起的那一片爛泥卻立刻將那幾段的矮牆換了個顏色。
看着眼前的一切,林忠孝以及他的部下們不由得嚥了一口唾沫,這一下確實沒有打在城牆上,但若是真的命中了城牆,會發生什麼也實在難說。
然而,這一次發炮過後,大概過了將近十分鐘,第二輪炮擊纔在萬衆矚目之下姍姍來遲。而它們中的兩枚在命中了矮牆的片刻,便將那兩段夯土的矮牆轟塌,沒有絲毫的遲疑。
遠處的清軍似乎已經歡呼了起來,雖然還爲時過早,但眼看着這一切的明軍盡皆面如土色。因爲他們很清楚,那段夯土城牆雖然遠不如他們所在的棱堡的城牆堅固,但那怎麼說也是夯土的城牆啊。就這麼一下就塌了,實在是讓他們無法再如先前那般將心放在肚子裡面。
關注,使得時間似乎也慢了起來,清軍的炮手還是大概如剛剛的速度復位、清渣、裝填,做好一切準備工作,但是在明軍看來卻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而最讓他們無語的是,那樣驚人的射程,明軍根本沒有任何辦法。
漫長的等待過後,在已經伸長了脖子的金礪的那份寄予厚望的目光中,第三輪炮擊開始了。
黑色炮彈自炮口射出,劃過了一道道完美的拋物線後,以着驚人的速度先後砸在了棱堡的城牆上,只有一枚炮彈明顯還是力道不足,乾脆砸在了護城河的泥岸上,又濺起了一片爛泥雨。
然而,命中了城牆的那幾炮所攜帶着的巨大動能卻將已經蹲在地上捂着耳朵的那些新兵嚇了一跳,甚至覺得地面似乎都震了一下。
可是片刻之後,那些新兵很快就意識到了他們的動作可能會引起軍官的不滿。所幸,這時候軍官們也沒有興趣管他們,一個個扒着城牆去看那幾枚巨大炮彈,似乎是已經驚呆了。
率先恢復正常的一個新兵連忙如其他人一般越過城頭去看一枚打在他們所在的那個凸角的炮彈,可是看到的卻是那枚本應該鑲嵌進城牆的炮彈卻靜靜的落在了夾角之處的地面上。而他們所在的凸角城牆上僅僅是城磚出現了碎裂——在沿着一塊如蜘蛛網般裂開的城磚過後碎裂越來越淺,直指兩個突起部的夾角。
炮彈在集中那塊牆磚的片刻便順着凸角的側面開始了划行,直到夾角處還是被卸盡了最後的能量,最終無力的落在了地上。其實即便是直接砸在了夾角處,炮彈也不會造成太大的破壞,因爲凸起的夾角雖然與棱堡是一體的,但同時也是內城牆的外圍建築,在夾角的頂端還有一道厚重的城牆得帶着敵軍。
“我記得大帥提到過,以前那個薊遼督師說,老奴就是被那廝用這種紅夷大炮打傷了,纔會在半年之後因舊傷復發而死的。”
聞言,大片的嚥唾沫的聲響中,一個顫抖着的聲音響了起來。“那還是人嗎,他不會是揹着咱們腳下的棱堡去打的寧遠城吧?!”
在對於這幾門紅夷炮巨大威力的驚駭,同時也是在對這座棱堡恐怖的抗擊打能力的震驚中,由於過於遙遠,不太清楚造成了多大的破壞的清軍繼續着他們的準備工作。直到明軍剛剛緩過神來,新的一輪的炮擊又開始了……
幾輪炮擊過後,預料中的城牆倒塌沒有發生,金礪滿心的疑惑無從解答。眼見於此,田雄連忙提出蟻附攻城的建議,即便不能一鼓作氣的拿下堡壘,總能弄清楚那幾輪炮擊的效果如何吧。
合理的建議立刻得到了通過,蓄勢待發良久的大隊清軍紛紛向前,爲首的便是中軍參將徐信的親侄子、以副將身份管中營參將事的於奮起的女婿,同時也是陳文麾下愛將李瑞鑫的妹夫徐磊。他此刻已經是以遊擊將軍的身份管左營中軍守備事,這一次杭州清軍的幾位大帥對紅夷炮盡皆寄予了厚望,當然要派出派出精兵良將來“搶”這份先登之功。
隨着金礪的軍令下達,徐磊便率領着大半個提標左營出發,而他手裡的那支老底子鴛鴦陣則是由他的心腹劉大親自代爲指揮。只要紅夷炮能夠轟塌城牆,甚至只是造成了城牆的比較大的程度的破壞,他便不惜一切代價挖塌城牆,最後以手中的那支鴛鴦陣衝殺進去完成破城。
大隊的清軍開始滾滾向前,林忠孝連忙指揮部下們各就各位,其中堡壘炮兵陣地和城牆上的火炮將會如此前那般先行轟擊那些攻城器械,尤其是望臺。
只不過,剛剛的炮擊以及這座棱堡的抗擊打能力所帶來的震撼卻遠沒有消退,一個炮組在命令下達後慌慌張張的將定裝藥包弄開,把其中的火藥倒了進去進行裝填工作,卻忘了這門火炮在炮擊前他們就已經完成了轉填……
片刻之後,轟的一聲在一個棱堡的凸角長牆上響起。清軍沒有步炮協同的基本概念,所以當望臺行進到了足夠的距離的同時,他們也不敢貿貿然的開炮,這一炮自然也不是他們發的,而是那門火炮由於裝填了兩倍的火藥——炸膛了!
炸膛,在史書的記載中非常普遍,動不動就是什麼“炮炸”、“炮反裂”之類的記錄。陳文來到這個時代後,從李瑞鑫那裡得知,黃得功的部隊從來不用工部衙門製造火器,因爲那些火器按照正常裝填量基本上是肯定炸膛的,可若是少裝填的話,又沒有威力,遠不如地方或是軍鎮私造的火炮好用。
陳文領兵以來,所用的火炮不是出自自家的工匠,就是繳獲。保養還在其次,卻肯定沒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明末工部衙門的產品。另外,炮手們因爲深知火炮的威力,所以也從未有過按照極限量裝填的習慣。可是再好的火炮,兩倍於正常裝填量的火藥,若是不炸膛可就奇怪了。
轉瞬之間,那一個凸角上的軍官士卒幾乎被炸膛的威力一掃而空,就連附近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安華鎮棱堡的指揮官林忠孝倒在地上,他是站在突起部後的城牆上,可是炸膛的氣浪還是將他拍倒在地,順帶着一塊不知道來自何處的殘片將他剛剛還在向前指着清軍的那幾個望臺,指揮進攻的手指削了下去。
右手,一個武將持着兵刃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已經不見了蹤影,而噴濺出的鮮血也染紅了他的另一隻手。
守城戰即將開始,強忍着鑽心的疼痛,林忠孝連忙爬起來指揮火兵將傷員和士卒的屍體搬到城裡,順勢清理那個凸角上被破壞了的守具,再讓抽調預備隊帶着備用的火炮上去填補。
一陣忙碌過後,總算是將守備力量恢復了起來。直到這時,林忠孝纔有機會讓剛剛因爲妨礙到指揮作戰而被他推倒在地的軍醫進行檢查和包紮,而他的目光所及,卻並非是還在疼痛中的右手,卻是已經利用衝車破壞了部分矮牆而衝殺進來的大隊清軍。
炸膛造成的混亂和那一段時間守禦力量的缺失,導致了清軍在那一片戰線的順利前進。待林忠孝按照棱堡守禦操典重新規劃了防禦,那一片清軍已經順利抵近城下,棱堡攻防戰再度開啓,以着不利於明軍的開幕式再度揭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