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可逆

看到了遠處的大隊明軍,以及那一面火紅的旗幟,志得意滿的曹從龍再也顧不上什麼巡撫的氣度,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而此時,他身邊的那些知道詳情的武將、隨員和從人們也紛紛附和起來,七嘴八舌的讚頌着曹從龍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即便是一向以詭計多端著稱的名將陳文也大有不及的非凡智計。

前天晚上,派去說服劉成的呂文龍派來了信使,表示劉成願意繼續接受巡撫衙門的軍令,率領東陽縣的駐軍隨他進攻台州,迎魯監國登岸。

不過嘛,當時呂文龍的信使也提到了一點,那就是劉成認爲陳文隨時都有可能追來,如果曹從龍率領的主力部隊在東陽縣被陳文黏上的話,別說是進攻台州了,只怕能堅持多久都是個問題。若真是如此,與其被陳文個個擊破,還不如兩面夾攻一舉將其擊潰。若是能夠殺了此人自然是最好的;即便做不到,只要擊退了追兵,他們也可以從容的進攻台州,無須擔憂後路不靖了。

這個問題出現的可能性非常大,劉成的應對計劃也很完美。尤其是在陳文的騎隊發現了他們的行跡時,趕在大隊的騎兵開始進行干擾前曹從龍便派出了信使求援,只待一舉將追兵擊破。

此刻援軍已經出現,自陳文回師以來便登時被那個武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曹從龍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此刻當然要哈哈大笑,以便將這些日子鬱積於胸的怨氣發泄出來。

“援兵已到,殺陳文啊!”

聽着何德成激勵士氣的吶喊,耳邊更多的則是下屬、從人的恭維,不過在狂喜之餘,曹從龍卻並沒有因此而大意。陳文手中還有兩百餘騎兵,就算他們能夠擊破那幾個哨的步兵隊,他還是可以撤出戰場的,想要殺死這個武夫實在太難,與其浪費時間和精力,還是當以擊退追兵,解除後患繼續進軍台州爲第一要務。

得到了援兵已至的好消息,原本還在節節敗退的撫標營士卒們藉着金華明軍的片刻遲疑,也勉強收住了後退的腳步,試圖重整戰線發起反攻。

然而,此時此刻的陳文卻依舊不爲所動,見前方的鴛鴦陣殺手隊的攻勢自行緩了下來,暗歎了句終究還是些地方駐軍,陳文的將旗前壓,激昂的戰鼓聲也再度響起。

“虎!”

無論是戰兵營,還是地方駐軍,長久以來的訓練以及陳文身體力行的“重建戚家軍”的洗腦,這支軍隊的每一個士卒早已都形成了條件反射——進攻的鼓聲響起,“虎”字的怒吼出口,全軍立刻向着眼前的敵人發起最猛烈的進攻!

就這樣,剛剛穩住了戰線的撫標營在金華明軍的攻擊下再度開始節節敗退,雙方的在多方面的戰鬥力差距實在太大,而且爲了防止被機動力極強的騎兵繞道側翼或是背後,何德成只得補了一箇中規中矩的圓陣。這樣一來,原本兵力千餘的撫標營在與金華明軍激戰的局部戰場上其實也僅僅只有兩三百人而已,已經失去了唯一可以依仗的兵力優勢。若非還有着援兵前來合圍敵人的希望在,只怕這第二輪猛攻剛一開始大軍就要崩潰了。

援軍還在趕來的路上,撫標營在已經親自抵近到了最前線的總兵官何德成的帶領下苦苦支撐,陳文手裡還有兩百餘騎到現在還沒動,但是對於曹從龍等人而言只要將其驅逐出戰場就是大勝,至少那樣目的就可以達到了。

隨着援軍以着急行軍不斷接近戰場,那些原本還在大肆恭維曹從龍的隨員、從人們接二連三的閉上嘴巴,轉而伸長了脖子望向援軍的那面火紅色的明軍將旗。

“大明浙江巡撫標營前營副總兵劉”

徹底看清了上面的文字,衆人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把始終揪着的心送了下來,隨即便繼續稱頌曹從龍的運籌帷幄,大有更勝先前的氣象。

戰場上,金華明軍還在步步緊逼,撫標營則依舊在苦苦支撐,此刻那個圓陣已經變成了橢圓,只是礙於右翼是東陽江,以至於左翼在向外延伸的同時也遭到了金華明軍的擠壓,隨着時間的推移,整個陣型更是逐漸向東陽江擠壓了。可是陳文的騎兵卻依舊沒有動,甚至還隱隱的向東陽縣方向保持着警戒。

東陽縣城方向趕來的明軍越來越近,然而目的地卻並非是金華明軍的右翼,而是撫標營還在繼續延伸的左翼,似有合流之勢,亦似有合圍之勢。然而,直到尚有不足百步時,這支明軍的大旗卻突然倒在了地上!

在軍中,大旗倒地,這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歷史上甚至多有因此而導致大軍敗潰的。

但是沒等看到這一切的人們反應過來,另一面書着“大明金華鎮東陽縣遊擊將軍劉”的將旗竟被立了起來,而那支明軍也開始變幻陣型前進,陣後的弓箭手也開始朝着撫標營仰射。

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直至第一波箭雨在撫標營的左翼掃了一遍,自曹從龍、何德成以下的撫標營將士纔算反應過來。

確實是援軍,但卻不是他們的撫標營的,而是金華明軍的援兵,是陳文的援軍!

原本已經毗鄰崩潰邊緣的撫標營士卒們在發現最後的希望瞬間變成了絕望,極端負面的情愫立刻傳染開來。只在一瞬間,分崩離析便由大軍的左翼到前鋒,隨即整體的向全軍蔓延,反倒是曹從龍還站在大旗下癡癡的看着這一切。

怎麼會這樣?!

那個叫做劉成的武將爲何如此,甚至呂文龍如何了他也沒有去想的念頭了,曹從龍呆立於潰散中的亂軍之中,若非大旗尚且挺立於此,撫標營的那些前綠營兵們知道那裡乃是死地的話,只怕曹從龍已經被捲入其中了。

“撫軍,快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擡起頭看了一眼面前的這個親信,曹從龍苦笑着搖了搖頭。已經完了,撫標營完了,進攻台州的計劃也完了,遠在福建的魯監國集團同樣也無法倖免。

徹底完了!

撫標營的潰散突如其來,然而那兩支明軍卻絲毫沒有因此而停滯,反倒是更加賣力的發起進攻,尤其是後來的東陽縣守軍。想來附逆於前,雖說當時也是受了軍官的蠱惑,可若是現在還不賣力氣多殺幾個叛軍,用叛軍的腦袋交了投名狀,誰知道隨後會不會受到連累。

兩路明軍瘋狂的砍殺着撫標營的那些前綠營兵,大局已定,不過曹從龍卻絕不能讓他再跑了。早在崩潰的瞬間,一隊騎兵便斜拉拉的自兩軍的交接處衝入了敵陣。馬撞、人刺,很快便殺出了一條血路,可是他們還沒有衝到大旗下,便聽到那裡一陣嘶聲裂肺的喊叫聲。

“是我抓住曹從龍的,是我抓住曹從龍的。”

出現在帶隊軍官面前的則是一個二品官服的高級文官被一雙雙大手拉扯着,而那些拉扯曹從龍的人們更是恨爹媽少給他們生了一張嘴,七嘴八舌的唯恐明軍搞不明白他們在幹什麼一般。

………………

曹從龍被生擒了,確切的說是被他的隨員和從人們獻給了金華明軍。

曾經那位衣冠楚楚,張口忠誠閉口仁義的浙江巡撫身上的官服已經被撕扯得不成樣子,就連頭頂的烏紗了沒了蹤跡。一把被親衛騎兵隊長陳富貴摜倒在地,陳文身邊的衆將盡皆對其怒目而視,恨不得將這個在背後捅刀子的卑鄙小人生吃了。

且不說曹從龍先前挾持了這些將士的家眷,原本,他們隨着陳文已經將衢州府城團團包圍,兩路清軍雖然總數上比明軍要多很多,但是卻被分割在兩處,每一處都處於劣勢,而且北線的同袍們也已經將杭州駐防八旗死死堵在了安華鎮,金華明軍在浙江戰場上已經佔據了絕對的主動,只要在堅持最多幾個月就一定可以拿下衢州府城。到那時,浙西、浙南還有誰能阻擋明軍進攻的腳步,升官、發財、功賞人人皆有,甚至一舉收復杭州,乃至南京都不會再是不切實際的夢。

可是現在,內亂一起,出征的大軍被迫撤退到龍遊,衢州府城的清軍和集結於江山縣的清軍已經完成合流,原本大好的局勢徹底反轉,浙江的戰局再度有利於清軍,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這個朝廷派下來監督、協助處理軍務、政務的浙江巡撫曹從龍!

看了一眼這個他從軍以來的第三位監軍文官,陳文原本立刻宰了他的心思反而淡了下來。

“這個叛徒,還需要一次審判,讓世人都能夠知曉他的罪行的審判!”

撫標營已經徹底完了,小半的撫標營兵被明軍俘獲,其餘的則大多沿着東陽江向上遊逃去,而在他們背後的則是緊追不捨的明軍騎兵,反倒是那一部分跳入了滾滾的東陽江中的撫標營兵暫且不必擔憂身後的追殺。

歡呼的人羣中,曹從龍被綁得跟個糉子一般,就連嘴裡也被塞進了一個核桃,直接被押進了囚車。而此時,東陽縣的守將劉成也自縛着跪倒在了陳文的面前,口稱死罪。

戰場上還多是東陽縣的守軍,陳文倒不怕他們會如何,敢如何,但是他可能還需要這支軍隊繼續作戰,總不好現在就把他們剛剛立下了功勞的主將宰了吧,那樣只會導致軍心不穩,無力再戰。況且現在還不知道劉成到底有沒有給衢州大營報信,這個軍官是否真的迫不得已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支撐。

“你的事情回到府城再說,現在把印信交出來吧。”

“卑職謹遵大帥軍令。”

由陳文的親兵鬆了綁,劉成恭恭敬敬的將代表兵權的印信交了出來,隨即便站到了一旁,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異樣或是不滿,看那樣子似乎僅僅是進行了一次最爲正常的工作調換一般,任誰也說不出個不是來。

………………

“劉副將,你可別忘了,當初放走羅城巖白頭軍的是你,獻計以軍官家眷爲質的也是你,策劃自玉山鎮出發進攻台州的還是你,況且你還接受了撫標營副將的官職。現在,你已經無路可退了!”

隨着呂文龍一字一句的將這段話說出口,劉成如刀鋒般冰冷銳利的目光開始刺痛呂文龍的皮膚,然而他的話語卻並沒有因此夏然而止。

刀鋒刺入肌膚,彷彿下一刻就會滴出鮮血,可是真到了下一刻,那份銳利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上的卻僅僅是一副苦笑。

“你說的對,這些事情無論哪一件,陳文都不會放過我的。”

畢竟只是個文官,呂文龍在劉成的殺氣中呼吸一度停滯,直到聽到了這句話纔算是緩了過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劉帥,到了台州,將監國殿下迎回浙江,到時下官沒準就要稱呼您爵爺或是侯爺了,還是及早動身吧。”

“呂贊畫客氣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陳文已經回來了,或許很快就會追上來,我們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

接下來,二人便在一起將可能出現的情況一一算計了個清楚,而且還拿出了應變的計策,最後更是反覆覈對其中細節。

直到第二天一早,呂文龍纔派了他隨行的從人帶着書信回去報信,而劉成則吩咐了下人爲留下來作爲監軍的呂文龍準備廂房休息。

“叨擾了,劉帥。”

“呂贊畫客氣了。”

說罷,早已睏倦不堪的呂文龍便隨着下人走向房門,可是待那個下人出了門不僅沒有繼續爲其引路,反而是把房門重新關上。

緊接着,一隻虎口處滿是老繭的武將大手捂住了呂文龍的嘴巴,與此同時,一把冰冷的利刃真切的刺入了他的腰間,不再是先前的那般虛幻。

“呂贊畫,似乎你把一件事忘了。先前你說的那些事情,除了接受撫標營副將軍職外,我都是直接口述給你的,沒有第三個人聽見。更重要的是,我可沒有留下字跡、書信給你們。所以,我還有退路可走!”

匕首在呂文龍的體內一扭,隨即那混雜着內臟碎塊的血液便從那隻大手的指間溢出,身體也如破布袋子般軟倒在地上,只留下了那個武將的眼中不時溢出攝人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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