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曆六年二月十八,金華府城外的明軍大營中,一個兩人高的臺子矗立在校場的側面,與那些用以訓練鴛鴦陣協同的訓練設施擺在一起。
臺子的一側有梯子以供攀爬,而另一側的空地上一支鴛鴦陣殺手隊的士兵們兩兩一組將雙臂筆直的搭在對面同袍的肩上,其中三對士卒自臺下肩並肩向前排好,而另外四個則站在他們的背後保持着前推的姿勢,似乎是在防止他們受力無法站穩。
臺子上,該隊的隊長正在幫助他面前站在臺子邊緣且背對着臺下的火兵找好位置。待一切就緒,只聽那火兵大聲了句“我準備好了!”
緊接着,臺下的士兵們則熱烈的迴應道:“兄弟,我們也準備好了,請相信我們!”
聽到這話,但見那隊長點了點頭,便伸手一推,而那火兵在全身繃得直直的,雙手環抱於胸前,以雙腳爲軸,緊閉着雙眼向臺下倒去。
火兵自兩人高的臺子上倒了下去,而臺下則僅僅是六對雙臂和四個協助他們的士兵。火兵自臺子上落下,在空中呈自由落體運動片刻後,便砸在了同隊袍澤們交織起來的手臂網上。手臂編織其的網絡隨着重壓一度支離破碎,但是在十二隻手臂同時分擔着火兵的體重,以及他們身後的士卒前推力量的協助下,還是穩穩的接住了火兵。
見臺下的士兵們接住了火兵,臺上的隊長便大聲說道:“我們是同隊的袍澤,只要團結一致,便不存在任何困難!”隊長話音方落,那些士卒便齊聲重複隊長的話,就連那個火兵也不例外。
隨後,只見他們互相協同着將火兵放下,從隊中分出一人登上臺子,而這個士兵在隊中的位置則由那個火兵代替。新登上臺子的那個士兵在隊長的安排下站好,便大聲高呼:“我準備好了!”而他的同胞們則以着如此前般熱烈的迴應着,等到着他從臺上倒下的瞬間……
臺子的不遠處,一個軍訓司的訓練官正笨拙的拿着筆記述着什麼,而那訓練官不遠,剛剛回返大營的陳文在親兵們的簇擁下不由得露出了一絲自得的笑意。
信任背摔,團隊拓展訓練中非常有名的一個,團隊拓展訓練旨在以提高參與者責任意識、溝通意識、創新意識和團隊合作意識。對於這支剛剛完成重新整編,有待於重新提高凝聚力的明軍而言,完全可以通過遊戲來對軍官和士卒們進行暗示,讓他們從潛意識信任身邊的同袍,從而實現軍隊凝聚力和戰鬥力的迅速恢復。
陳文眼前的這一隊並非是最先開始進行團隊拓展訓練的鴛鴦陣殺手隊,而此前完成了區區數輪遊戲的各隊在軍法和條例的指引下很快便形成了絲毫不遜於同鄉、同族之間的凝聚力。而凝聚力得到有效提升後,對於接下來的那些旨在提高戰鬥力的訓練可以說是事半而功倍!
去年督標營在發現南塘營壓垮四府綠營的速度遠超於他們壓垮義烏營時,迅速的做出決斷,以騎兵加速義烏營的崩潰,從而實現脫離戰場,保住有生力量以確保衢州的安全。
督標營軍官們久經戰陣,反應遠比陳文麾下的軍官們要快上很多,但是總體的戰術思想存在着時代的差異,最終體現到了戰鬥中,就導致了那樣的結果。當然,這其中也有賴於馬進寶這個豬一樣的隊友存在,坑爹的四府綠營讓督標營壓力倍增。
而打破了去年清軍組織的大規模圍剿,南線的清軍中,馬進寶的金華總兵標營在幾輪打擊後損失慘重到了已經不存在任何一支成建制的部隊了,就連其他三個府的綠營派來的部隊受損也很是不小。至於督標營,倒是損失不大,可也同樣需要補充損失和缺額,恢復戰鬥力一樣需要時間,只是比馬進寶要快上很多而已。
至於北線的清軍,撫標營全軍覆沒,紹興綠營也丟下了一百多戰兵,算是小有損傷吧。而其他清軍,能夠對他造成威脅的只有杭州駐防八旗,以及提督標營和定海總兵標營這兩支浙江綠營精銳部隊。
根據黃宗羲剛剛送來的情報,清軍抽調了定海總兵標營一部參與重建撫標營,新任的撫標營左營遊擊管中軍事乃是原定海總兵標營左營遊擊,叫做常進功,遼東寧遠衛人士,名字很是喜慶,一看就是天子近臣。
歷史上常進功是在永曆八年從定海總兵標營左營遊擊調任到杭州城守副將的,後來更是在康熙年間入了漢軍鑲黃旗,出任過廣東和浙江的水師提督。而隨着撫標營的團滅,他提前兩年回到了杭州,只是工作單位卻變成了浙江巡撫標營。
至於杭州駐防八旗和提標營,現在還沒有確鑿的消息,不過據黃宗羲所言,提標營好像抽調了部分軍隊參與組建新建的舟山綠營,若是再加上前年提標左營的損失,戰鬥力應該不會高到哪裡去。
那麼北線清軍中也只剩下杭州駐防八旗了,就看金礪在沒有其他綠營精銳部隊的配合下敢不敢動手了!
眼下,他麾下的這支明軍靠着團隊拓展訓練以着這個時代難以想象的速度迅速恢復由於戰鬥損失和重新組編導致的凝聚力下降的問題,重新形成戰鬥力的速度也遠比清軍要快上太多。
藉着這個時間差,陳文便可以趕在李定國擊殺孔有德之前開始進攻衢州,進而威脅江西東部和福建北部。而當李定國誅殺孔有德後,滿清即便抽調大軍也只能去先行迎戰實力遠超陳文百倍的李定國,那麼他就可以繼續在鄭成功圍困漳州,牽制住整個福建清軍的大背景下逐步盤活整個東南戰場。
長久以來付出的努力即將影響到這個時代的走向,這使得陳文感到興奮不已,付出的努力即將得到最大的回報,以後的路勢必依然艱辛無比,但是當希望開始降臨,那麼就一定會有更多的人隨着他繼續走下去。
懷揣着滿心的激動,陳文回到了中軍大帳,繼續處理軍務。新式火器的技術難關還沒有得到解決,最近剛剛開始下達的招賢令也還沒有什麼有爲之士前來應募,火藥的儲備數量也存在問題,而優先級最高的安華鎮防禦工事則剛剛開始興建……
困難還存在着不少,只不過陳文還沒來得及想出個所以然來,守在大門外的張俊便打斷了他的思緒。
“陳錦的使者?這才幾月份就來下戰書啊,膽還不小嘛。”
調侃了句後,陳文便起身去換衣服,畢竟是要面見敵國使臣,總不能丟了大明王朝的臉面。片刻之後,頭戴七樑冠,身穿緋色公服,玉帶玉佩,黃、綠、赤、紫織成雲鳳四色花錦綬,下結青絲網,胸口繡着麒麟補子的陳文便重新回到中軍大廳。
擊鼓聚將後,陳文麾下還在大營中有資格參加軍議的軍官們便迅速的抵達中軍大廳,分坐於兩側。而陳錦的使者在通過了名後,也在張俊的指引下步入了中軍大廳,向陳文行禮,接着便遞上了書信。
陳錦的使者僅僅是一個信使,並非什麼舌辯之士。倒是他帶來的書信卻是兩份,一份是陳錦手書的,而另一份卻赫然寫着王江的名字。
撕開了信封,熟悉的筆跡剎那間映入眼簾。
“輔仁吾弟,見信如晤……”
“……自古至今,神器本無主,有德有力者居之。大明失德於天下在前,敗亡於賊寇在後。大清皇帝仁孝慈愛,實乃中國之主,絕非蠻夷之君;八旗勁旅所向無敵……”
“……賢弟初戰敗李榮於四明山之南,再戰擊馬進寶於金華府之東,雖未嘗敗績,然實未與八旗勁旅交鋒,遑論真滿洲大兵……”
“……蒙大清皇帝仁愛,陳總督寬厚,愚兄爲賢弟計,當速率部歸順大清,方可免百姓流離之苦,將士從徵之辛。謹申數字,用展寸誠。王江。”
數月前,他和王江還在天台山上爲了收復失地而共同奮鬥,而現在,王江在書信中卻是在爲滿清張目,勸說陳文率衆投降。言辭之中,更是寡廉鮮恥到了一定份上,實在讓人作嘔。
看過了王江的書信,接下來陳文又撕開了陳錦那封信的信封。陳錦在信中對陳文的能力很是誇讚了一番,並表示像陳文這樣的名將更應該懂得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的道理。大清一統天下在即,何必螳臂當車,若是能夠幡然悔悟,歸順大清,那麼清廷也絕不會吝惜官爵賞賜。至於此前的矛盾,乃是各爲其主,清廷也能夠理解,然後又舉了一些降將在滿清那邊享受高官顯爵的例子,以爲暗示云云。
翻來覆去的將王江的信看過幾遍後,陳文看向那信使的眼神中很快便隱隱的流露了一絲輕蔑的嘲意,隨後則裝模作樣的又將陳錦的書信前後看了幾次,一視同仁了一番。只是未待他開口說話,遠處的轅門外卻傳來了一陣吵鬧聲,引得衆將側目。
軍營之中,嚴禁喧譁,這是軍中再正常不過的規矩。見陳文皺起了眉頭,張俊連忙從守着大門的位置衝了出去,只是未待他走多遠,在和迎上前的守門軍官交談了兩句後便重新趕了回來,當着衆人的面湊到了陳文的耳邊。
“大帥,轅門外來人穿着大明的官服,自稱是兵部右侍郎,叫做曹從龍,此刻便要面見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