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軍營,陳文照例向參戰將士們敬酒。其實昨天已經組織過一次慶功的宴會,只是那時由於東陽縣城未下,便只是犒賞了些肉食,酒則免了。而此刻既然已經拿下了城池,左近也再無可以與其一戰的清軍,那麼適當的飲酒也無可厚非。
挨個隊敬過,陳文也有些醺醺然了,回到主座上用了些飯食他便起身返回居住的房間。
月明則星稀,空腹飲了不少酒的陳文在親兵的扈從下走在營中的土路上,心中不由得感嘆。慶功宴上敬酒,乃是陳文自當初在大蘭山上與中營比試得勝後的那次慶功宴起持續至今的慣例,可是回想起那次慶功宴,卻頗有種物是人非之嘆。
此刻已是永曆五年的八月二十九了,距離那次慶功宴已經過去了一年有餘的時間。當時作爲對手的那位中營守備早已殉國,就連在點兵臺上觀禮的衆人也所剩無幾。
四明湖畔一戰,黃中道力戰殉國,沈調倫等人不知所蹤,而王翊則力盡被俘,即便到現在也沒有傳來他殉國的消息,可陳文卻知道,王翊是絕對不會投降的,那麼他勢必將如歷史上那般擁抱命運的來臨。
那一戰之後,馮京第如歷史上那般被王升獻給了清軍,不屈而死;褚素先由於劫銀潛逃被斬首示衆,他的族兄褚九如則在此後出家爲道;就連倖存下來的毛明山也脫離了大蘭山明軍序列,自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不過,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經過了這段時間的努力,從四明山撤離後,這支明軍碩果僅存的殘部也終於在大蘭山爲清軍攻陷幾近一年之後,重新獲得了一塊根據地。
終於,迎來了新生。
營中的慶功宴還在進行,陳文喝了些茶水權作醒酒之用,便開始思量着接下來的行動當如何進行。
按照從天台山出發前與王江的約定,陳文會在佔領東陽縣城後派出信使,而老營也會在收到消息後,由負責留守老營的加銜總兵吳登科率領,向東陽縣趕來,而他們所走的道路便是由留守的另一個副將李瑞鑫帶着那一部分騎兵隊探明的,更加適合大規模遷移的道路。
只不過,早在昨天,陳文在擊潰清軍主力後,自覺着高估了金華府清軍的能力後就已經派出了信使。而那些自李宅鎮出發的信使則會沿着大道一路策馬而行,直奔着天台山上的臨時老營而去。
而現在,對於陳文來說,剩下的就是在王江抵達之前如何佔據更大的地盤,再憑藉着其出色的行政能力和陳文在軍事上領先於世的知識和理念將雪球滾起來的事情了。
當然,再先進的理念如果不能與當前時代的傳統和技術相匹配的話,那也只是一堆妄想罷了。於是乎,陳文便連夜把此前吩咐尹鉞挑選出的幾個清軍降卒的軍官和士兵傳喚過來,吸收一波腐朽、落後的冷兵器軍隊攻守城戰的經驗。
那幾個清軍降卒中的軍官和士兵被引到陳文的居所之時,陳文已經將他此前在攻城時個人總結的經驗記錄在了稿紙上。這是他的習慣,將所有經驗記錄下來,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然後推廣訓練,從而提高軍隊的整體戰鬥力。
見了那幾個清軍,陳文也懶得與其寒暄些什麼,只道是考較下他們對於攻城和守城戰的知識。
只不過,此前的那一戰南塘營着實把他們打怕了,眼下陳文問他們關於攻城和守城的相關知識和經驗,這些人以爲陳文在試探他們的能力,然後將存在威脅的清理掉。在連道“不敢”無果的情況下,也同樣不敢敞開了說。
只是陳文雖說喝了些酒,腦子卻還很是清醒,聽着聽着就發現了其中的貓膩。眼見於此,陳文在表明了其想要聽到的是這些清軍的全部經驗的態度,同時又拿出了一打紙條,紅的白的皆有,以爲對此的獎勵。
陳文在攻城戰開始前就曾經承諾過,會根據紙條來決定這些清軍此後的待遇,一張紅色的等於三張白色的面值,而手中紙條越多的清軍就表明其爲明軍做了更多的事情,待遇自然也會更好。
這樣淺顯的道理,清軍降卒在接受上自然也是沒費什麼力氣,所以當發現陳文對於那些願意賣力氣做事的降卒並不是很吝惜食水之類的東西時,這些貨幣的信用也就輕而易舉的建立了起來。
見陳文拿出了紙條,這幾個清軍也不再猶豫,連忙把所有知道的東西都倒了出來,唯恐日後因爲此刻少說了個一兩條而被明軍處死。
可是幾個人一起說陳文還是招架不過來,就只能讓他們一人一條的輪着說,每說完一條值得采納的便可以當場拿到一張紙條,沒有意義或是與前面重複的就什麼也沒有。如此一來,機會人人皆有,而且唯恐他人提前說出以贏得更多的紙條,這些降卒也會盡可能的將心中所想盡數說出,就好比囚徒困境一般。
可真正講起來的話,還是那兩個軍官要佔一些便宜……
“陳大帥,據罪人所知,攻城的手段很多,如王師此番的蟻附攻城乃是正途,也可以挖掘地道入城,還可以燒塔城牆,更可以派內應搶城門,甚至可以用大炮轟開城門,罪人一時就想到這些,其實還有一些。”
“那守軍就沒有應對的手段嗎?”
“當然有,蟻附攻城那個應對手段很多,挖地道也可以將水缸倒扣於城牆左近,用聽力過人之輩或是啞巴監聽,一旦發現挖掘地道的位置就在城內挖掘壕溝,或是用煙或是用水殺死挖掘的敵軍,再行堵死。就算城門開了,也可以用塞門刀車來將其堵住。”
“哦。”
這個降卒軍官講述的內容很豐富,也很詳盡,陳文在提筆記下後,便發給他一張紅紙條和一張白紙條,轉而看向下一個降卒軍官。
“稟告陳大帥,罪人覺得王師此番攻城講究兵貴神速是沒錯的,可日後若是圍攻堅城,還是要多加準備些攻城的器械。”
“你覺得什麼器械效果比較好。”
那軍官此時其實也沒有盡數想好,只是看着旁邊虎視眈眈的幾個同袍,還是先把想到的說了出來。
“王師此番用雲梯和衝車乃是正途,其實也可以用巢車上載鳥銃手和弓弩手壓制城頭的韃子,當然也可以用投石器。”
巢車陳文能夠理解,除了壓制守城部隊的作用外,還可以觀察敵情,只不過……
“爲什麼要用投石器?”
那軍官拱手一禮,緊接着將包袱抖了出來。“是爲了應對城內守軍使用陰門陣的。”
所謂陰門陣,就是讓女子赤身裸體站在陣前或是城頭之上,用來干擾對方的火器發射或是以女性象徵的陰來使對方的火器失靈。
這種戰術聽着可笑,尤其是以陰的能量壓制火藥燃燒的理念充滿了封建迷信思想。只是在歷史上,干擾火器發射的事情倒是還真的成功過,甚至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越南就曾經使用女兵赤身裸體上陣,也屬於陰門陣在現代戰爭中的延伸。
當然,這個陣法雖然玄奇,卻也並非沒有剋制的辦法。
“那是不是可以用撒狗血或是燒羊角的辦法來剋制陰門陣,亦或者擺出陽門陣,來讓火器恢復使用?”
聞聽到陳文說法,那幾個清軍立刻肅然起敬,眼前的這個明軍大帥果然是深通兵法,怪不得能夠輕鬆的擊潰他們。
“陳大帥英明,若是韃子使用陰門陣,王師大可以用陽門陣來與其對抗。爲保萬全,罪人以爲還是請些和尚在陣前做法破陣爲好,狗血也最好是用黑狗的,如此才能保證陽氣的旺盛。”
見那降卒軍官似乎還要繼續說下去,陳文擺了擺手表示這種陣法他很清楚,無需多說了,便抽出一張紅色的紙條交給那軍官,畢竟這廝此前提過的巢車還是比較靠譜的。至於糾正這種錯誤觀念,還是算了吧,他陳文有必要給這些清軍降卒進行科普嗎?
相比之下,同來的幾個降卒士兵對於攻城和守城的知識就顯得遠不及軍官豐富了,但是他們身處於攻城和守城戰的最前沿,經驗還是有很多可以將的,比如……
“陳大帥,罪人覺得,這個攻城的時候滾木礌石什麼的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乃是金汁,那東西只要粘上一點都很可能沒了性命,着實厲害。”
這裡的金汁並非是那種清熱解毒的中藥,而是用煮沸的糞便尿液去澆攻城的敵軍,除了可以燙傷敵軍外,還可以通過感染傷口致使受傷人員喪命。這種守城兵器雖說聽着噁心,卻是相當的實用。
就這樣,陳文折騰了大半個晚上,總算是把這些清軍榨了個乾淨,心滿意足的陳文在收拾筆記之餘,也讓押解他們而來的軍官重新將這些同樣心滿意足的清軍降卒看押起來。
………………
第二天清晨,在躲藏隱蔽處一夜後,發現明軍並沒有尾隨而來,馬三省帶着親兵開始策馬而行,直奔着義烏而去。只要抵達義烏,他就可以從那裡順利的回到府城,組織防禦以等待馬進寶回師。
策馬於道路之上,馬三省的腦海中卻還是這幾日所發生的事情。
此番交戰的這支明軍實在狡詐的無法想象,先是以僞裝成山賊的辦法潛越至東陽縣,引出守軍後將其擊潰;此後卻並不着急奪城,而是等他率領主力抵達後臨陣換裝露出本相;再靠着清軍唯恐中計的惶恐和那個什麼鴛鴦陣將其擊潰;等到了最後,竟然驅趕清軍降卒攻城,還派了一隊細作進城搞破壞,導致他的騎兵大多沒有逃出縣城……
這個明軍武將的難纏程度確實是他從軍這麼多年來僅見的,所以就更要趕緊返回府城,趕在其席捲整個金華府乃至浙西之前將其限制住,爲馬進寶的回援部隊爭取時間。
想到這裡,馬三省狠狠的抽了胯下的愛馬一鞭,似是發泄心中的怨氣,亦或是驅趕腦海中的惶恐,而更多的還是加快前進的速度,也好儘快返回金華府城。
可是就在這時,目光衝破了清晨的薄霧,一個身披鎧甲,手持着馬槊的武將傲然立於當道。
見馬三省帶着親兵策馬而來,只聽得那武將厲聲喝道:“馬參將,某乃徵虜將軍麾下先鋒陳國寶,奉我家大帥之命,已在此地等侯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