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曆五年八月二十八,傍晚時分。
就在陳文藉着戚繼光的光輝事蹟向徵集來的民夫和被俘的團練兵進行一波廣告營銷之時,東陽縣城之中,清軍主帥馬三省剛剛藉着佈置防務的由頭從縣衙離開。
下午的那場戰事,馬三省在陣後看得分明。從始至終,這支明軍多次變陣,而且變陣速度快得嚇人。火器的射擊速度只感覺好像比起其他使用鳥銃的清軍要快上一些,不過也沒有太過引起他的注意。只是此後出場的鴛鴦陣殺手隊太過於兇悍,不僅僅從接戰起就輕鬆壓制住了數倍於己的清軍,交戰之中更是通過前進中的變陣轉換爲更加適合進攻的陣型,從而毫不費力的將清軍陣型撕扯開來,取得了戰鬥的勝利。
這支明軍無論是訓練,還是鬥志都不是他麾下的鎮標營能夠比擬的,甚至他所見過的那些浙江綠營精銳都未必能夠擁有一戰之力,大抵也只有像八旗軍這樣的清軍精銳纔可以戰而勝之吧。
想到這裡,馬三省心中不由得暗罵,若不是田雄那個狗東西隱瞞真相,他怎麼會落到如此境地?至於馬進寶的那份塘報,說他從心底裡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馬進寶一向待他甚厚,也使得田雄成爲了他心中用來背鍋的最佳人選。
只不過,想要讓田雄背鍋,那也得是有命活下來之後的事情。剛剛在縣衙之中,金華知府已經表明了態度,眼下府城之中,同知、通判出缺,只有一個推官在維持局面,所以他準備回金華府城備戰。
如此,東陽縣若是能夠倖存,那麼知府調撥些兵丁、糧草、民夫什麼的也會有一個策應之功;若是不能倖免,丟一座縣城也總好過把一個府都弄沒了要好吧。
這個說法與馬三省心中所想不謀而合,只是他不同於那個不懂兵事的知府大人,若是讓陳文輕鬆攻陷了縣城,那麼其勢就難治了。爲了給馬進寶回防爭取時間,他還是打算再借東陽縣城的人力、物力頑抗一番,而這與丟了城池則必死的東陽縣知縣又合到了一起。
自縣衙之中的那份愁雲慘淡中脫身,馬三省在震驚於明軍戰鬥力強悍之餘,也並沒有徹底灰心喪氣。明軍雖說是勝了,但是其兵力薄弱的問題卻也顯露無疑,至少眼下明軍根本不敢分兵圍城,而這其中的關鍵就在於他手中其實還有着不到兩百人的步兵和一支沒有遭受太大損失的騎兵。
翻身上馬,在親兵的護衛下馬三省策馬向東城門而去。那裡是明軍主力集結的位置,也是守城的關鍵所在,此刻雖說明軍並沒有乘夜攻城,可激勵一番士氣總是好的。若是力有不逮,他手中還有幾百騎兵,拋下步兵自其它城門讓城別走明軍也攔不住他。
此間東陽縣城已經戒嚴,城內的大道上除了清軍的兵丁和由着小吏、里正之類的人物帶領下的民夫外,再無閒雜人等。可就在馬三省策馬奔向東門之時,一個小巷子內,二十幾雙眼睛死死盯着他離去的方向,頗有些心有不甘的意味。
“馬三省這個混蛋,居然帶着這麼多騎兵出門,怕死到了這個份上也好意思帶兵打仗?”
張俊一句牢騷說盡,潛藏在小巷中的十數人大多流露了出了眼看着功勞不翼而飛的苦笑。
自此前張俊、於力、楊開以及特別行動隊的人分批進城後,東陽縣守軍先是在橫店鎮慘敗,本來是有機會奪城的,可是按照先前的計劃,卻是要等待清軍圍剿部隊的到來,那時再行出動。可是等清軍的圍剿部隊趕到後,清軍兵力意外的雄厚,致使他們也只得暫時放棄了計劃,繼續潛伏於城中各地。
等待了今天,圍剿清軍再度被明軍擊潰,這羣潛伏在內的人員正打算出去奪城之時,卻發現清軍的騎兵損失不大,自然也就不敢託大,只得集結於東陽縣城中一個行動隊員的家中,繼續待命,直到此刻。
“張隊長,那咱們要不要衝進去把那兩個狗官宰了?”
說話之人乃是此番進城的特別行動隊的隊長,陳文在天台山老營之時一共訓練了兩支特別行動隊,一支是林忠孝帶隊的由台州人組成的隊伍,他們的任務便是配合奪取天台縣城;而這一支則全部由金華人組成,其目標便是這座東陽縣城。
之所以如此,主要還是因爲口音,以及對地形的瞭解,畢竟本鄉本土的人士不容易被清軍懷疑。
此前的那一次任務雖然出了一些小意外,可是完成的倒還不錯。可是這一支卻是初次行動,自然就要徵求一下張俊等人的意見了,畢竟他們此前幹過一票這等事情,經驗比這支行動隊的人員要更加豐富一些。
“不行,此番任務是奪城,那兩個狗官只是附加的,現在還不能動他們。”
衆人知道張俊所說的乃是正理,只是城內的清軍實力依然不弱,只有這縣衙的兵力不多,對他們來說還有一些機會。但是縣衙在古代畢竟是可以作爲城破後負隅頑抗的堡壘,那高牆的防禦效果也不是這小巷子裡的土牆能夠比擬的,若是不能速勝,不光會把那兩個狗官嚇跑了,弄不好還要搭上性命。
進退兩難之間,衆人皆心有不甘。其實擊殺馬三省乃是奪城的最好方法,只要馬三省死了,在此之前已經被明軍擊潰而破膽的清軍見明軍入城,自然是無力再做抵抗。
可是馬三省如今被那麼許多騎兵保護,東城門的清軍數量又不是他們可以應對的,難道要等到明天攻城時再做行動,那麼今天這一晚上不就白白浪費了嗎?
眼見着馬三省已經走遠,衆人也只得暫時回去好再作打算,可是就在這時,楊開卻突然停了下來,若有所思一般的站在那裡。
“我有辦法了。”
此一言雖輕,卻如驚雷般在衆人的腦海中炸響。張俊和於力對視了一眼,不由得有些奇怪,楊開雖說不笨,但也不是個喜歡動腦子的性子。平日裡也是問得多、做得多,而想得少,今天這是怎麼了?
不管怎樣,能夠想到辦法自然是最好的。“楊兄弟,可是有破城的辦法?”
“沒有。”
見楊開搖了搖頭,衆人盡皆流露出了失望之色。可是此刻,就在這夜色之中,楊開的目光卻彷彿是順着思路的前行而越加的明亮了起來。
“我想,我有辦法讓韃子的主力逃不出這東陽縣城!”
………………
不到兩個時辰後,城東軍營外,一個東陽縣的小吏領着三個和尚和三個釘馬掌的師傅一行七人要求進入軍營。
那個小吏守門的清軍倒是認識,此前也曾來過幾次押送糧草。在請示過軍官後,守門的清軍便分出一人帶着小吏和那幾個釘馬掌的師傅往馬廄走去,而那三個聽說清軍戰敗而被縣衙叫來做法事的和尚卻被轟了出去。
釘馬掌的師傅隨着清軍抵達馬廄後,需要釘馬掌的戰馬的主人們也站在一旁觀看。所謂釘馬掌,無非就是在馬蹄上釘一塊馬蹄鐵,爲的便是馬蹄更加耐磨且不易受傷。
其實金華府的這些綠營騎兵並非沒有配備鐵匠和釘馬掌的師傅,這是此次乃是在本府作戰,這些配套人員都留在府城之中,而縣城的騎兵本就不多,也一向是找城中操着這等營生的師傅來做。
此次清軍被明軍擊潰,雖說馬三省始終安撫說明軍兵力不足,無法圍城,但若是被明軍殺入城中,這些清軍的騎兵也不打算去衝那片長槍、狼筅組成的森林。好在知縣大老爺想得周到,派了釘馬掌的師傅過來,雖說此刻已經入夜了,但最好還是把需要做的做好,到時就算是讓城別走也不至於會馬失前蹄吧。
一切準備就緒,那三個釘馬掌的師傅就開始了忙碌。這三個人若是看分工應該是一個師傅帶兩個徒弟。
只見那師傅將戰馬牽到一個門型的架子下,就開始教授那兩個徒弟如何將戰馬用皮帶固定好。等到固定好了戰馬,那師傅有開始帶着徒弟固定需要釘馬掌的馬蹄,以防止釘的時候被馬蹄傷到。
馬匹固定完畢,那師傅磨了磨剷刀,便在兩個徒弟將舊馬蹄鐵弄下來後,開始修理馬蹄,而那兩個徒弟則去鼓搗那個小爐子,把新的馬蹄鐵放在上面加熱。待馬蹄用剷刀修理完畢,那師傅便將新的馬蹄鐵按在馬蹄上,用釘子固定。
釘完了一個蹄子,那師傅又開始帶着徒弟鼓搗第二個蹄子,而當第一匹戰馬的蹄鐵釘完之後,清軍的騎兵們也放下了心,雖說那兩個徒弟看起來笨手笨腳的,但是師傅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放下心的他們在給戰馬餵了一次夜草之後,就紛紛回去睡覺了,只留下了一個清軍繼續盯着這些人幹活。
那一羣清軍走後,一直站在一旁的那個小吏的話也多了起來,開始和留下來的那個清軍攀談了起來,而那清軍似乎也是看膩了那幾個修馬掌的師傅重複性的工作,自然而然的和那小吏聊起了大天,權當是紓解眼前的這份乏味。
修馬掌的工作持續了一整夜纔算結束,踏着晨光離開了清軍的軍營,而那個負責看守的清軍在強睜着眼皮草草算過修理的馬蹄後,便趕着回營帳睡覺去了。
出了軍營,四人穿街過巷,終於來到了那個小吏的家中。進了院落的大門,那小吏和修馬掌的師傅連忙衝了進去,在看過家人無恙後,纔不由得舒了口氣。
“你二人的功勞本官自會向大帥稟明,待這兩日大軍破城後便會安排賞賜之事。”
“小人謝過將軍大恩。”
待那個爲首的和尚一番安排過後,那小吏便照常去縣衙上值,而那三個和尚和二十幾個操着各色兵刃的漢子則繼續蓄養體力,爲即將到來的攻城戰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