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蘭賊陳文,這怎麼可能,他不是應該在臺州的嗎?!”
按照此前馬進寶的塘報,他聲稱在抵達台州府城後,遭遇了明軍俞國望、陳文、金湯等多部明軍。爲確保後路的安全,馬進寶表示他準備與台州總兵馬信一同對其進行圍剿,不日即可出兵舟山。
金華知府和馬三省收到這份塘報時,馬進寶沒有如預料中的那般擊潰俞國望和金湯,反而在那場被馬信激將而沒有使用火炮的戰鬥中遭到了俞國望所部的那個盜版西班牙方陣的碾壓,若不是馬信擊潰了右翼明軍,再加上俞國望的肉搏步兵長久以來訓練堪憂,馬進寶的部衆才能僥倖逃回。
如此一來,當他被俞國望所部牽制在臺州後,陳文的名字也從爲誇大功績而摻的水演變成了他戰敗的藉口,等到他和馬信配合設法擊潰了俞國望後,陳文的名字又從戰敗的藉口演變成了爲誇大功績而摻的水,以及在舟山之戰中約期不至的理由。
爭功諉過乃是軍中的常見現象,即便是近現代軍隊也無法杜絕。歷史上的舟山之戰中,北線清軍被張煌言所部明軍擊退,此後卻還是尾隨而來,參與了舟山城破後對於舟山明軍艦隊的追擊,可是浙閩總督陳錦卻在報功的奏疏上狠狠的寫了一筆約期不至的事情,其實也不過是爭功罷了。
仗着上面有人撐腰,驕橫慣了的馬進寶習慣性的給把陳文這個在去年擊潰提標左營,此前又攻陷了天台縣城的明軍武將加在了騷擾台州府城的明軍武將名單之中。
一切似乎與這些年來馬進寶爲官的方式相差無幾,無非是在地方上盤剝、劫掠百姓,有戰事時在戰功中摻水,然後賄賂上官謀取更高的官職,最後繼續在盤剝百姓的同時於戰功中摻水,如此往復。
只不過,在這世上,出來混的遲早都要還!
馬進寶有辦法說服馬信,也能夠靠着賄賂說服陳錦、金礪、蕭啓元等滿清在浙江的高官。可是他的這份塘報卻把金華府的文武官員徹底給演進去了,以至於在他的老部下馬三省看到那三面旗幟後立刻生出了中計的念頭。
作爲馬進寶麾下最看重的武將,自崇禎年間便在馬進寶軍中充作軍官的馬三省絕不是東陽縣守將那種靠着裙帶關係才爬上來的廢物。在發現已經落入了陳文的算計後,馬三省沒有撂倒將旗逃回縣城,反而試圖憑藉着兵力上高達數倍的絕對優勢率先發難,從而擊潰這支明軍。
去年提標左營被擊潰後,田雄在塘報中聲稱是李榮在追擊的路上派帶路的王升去抓捕馮京第,由此被以陳文爲首的優勢明軍引進了四明山南部的一個沒有出口的山谷之中,從而在飢寒交迫中被堵住道路的明軍擊敗,只有少量清軍突圍而出。
這樣的鬼話也就是用來騙騙老百姓和那些不知兵的文官罷了,無論是馬進寶,還是馬三省都不會傻到盡數相信。
在考慮到提標營那等強悍的戰鬥力後,馬進寶和馬三省研究後覺得,應該是李榮在初戰告捷的狀態下輕敵冒進,導致其遭到了大規模明軍的伏擊,纔會落敗。至於李榮的死,應該也只是個意外,否則以李榮的經驗在發現戰局不利的情況下難道還不知道棄軍潛逃嗎?
估算着明軍既然選擇如此大費周章,那麼顯然不可能組織過大規模的軍隊潛越至此,眼前的明軍即便不是全部,也肯定是絕大多數的人馬。只要能夠順利將其擊潰,那麼他馬三省也勢必可以因此得到升官發財的獎賞;就算無法將其擊潰,應該也可以退守東陽縣,等待馬進寶歸來。
電光火石之間,馬三省完成了此間利弊的權衡。如下了狠心一般,他立刻下達命令,示意全軍發起進攻。只不過,他所面對的這支明軍反應的速度卻要更快!
當清軍擊鼓準備進攻之時,南塘營第一局將士們在陳文一聲令下後立刻脫掉那些套在外面的百姓衣服,露出了他們的軍服。與此同時,與戰陣相隔了一段距離,三面丈二高的旗幟也在距離大營門口不遠的地方被旗手豎了起來,在這夏日的烈陽下舒展開來。
只見左一面大旗上,一隻插翅猛虎在紅色的底子上作勢欲撲,而側面竟書着南塘營三字,是爲南塘營的營旗;右一面大旗上,紅色底子的側面書寫着“欽命徵虜將軍,鎮守大蘭、金華總兵官”的字樣,而正中則寫着一個大大的陳字,尤爲明顯,此爲陳文的將旗。
相較之下,中間的那一面卻較爲簡潔,只有在白布的上面自上而下的書寫了四個大號的墨字——還我河山!
“還我河山”這四個大字曾經一度傳爲是岳飛手筆,後來經過考據,此非宋人的行文口氣,乃是清末民國時期文人周承忠集據傳爲岳飛手書的《弔古戰場文》與《出師表》墨跡而成。
只是這四個字在日本侵華期間曾經起到了振奮和鼓舞國人鬥志以及愛國主義精神的作用,而南塘營此番出征,爲的同樣是收復失地。是故,陳文便將這四個大字書寫在了旗幟之上,以激勵將士們奮勇作戰。
將旗之下,騎在戰馬上的陳文已經將遮蔽身體的斗篷丟在地上,露出了身上的那套早已修復了護心鏡的山文鎧。戴上了頭盔,陳文立刻下令變陣。
南塘營此來除卻第一局的那三百九十二人外,中軍騎兵隊出兵不到百人,剩下的除了幾十個來自老營的官吏外,便是南塘營中軍其他各部的成員了。此間第一局在陣前如當面的清軍一般列陣,直到陳文一聲令下,這些將士立刻以隊爲單位分散開來,列大三才陣將整個戰陣延伸開來。
清軍那邊的將旗前壓,這應該是命令繼續進攻的意思。眼見於此,陳文也立刻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克復金華,收復浙江,乃至光復兩京,皆從此刻而始!南塘營,進攻!”
軍令已然下達,第一局的鴛鴦陣殺手隊立刻變幻爲縱陣,互相間隔着適合的距離向清軍的戰陣進發。而此刻,第一局的火器隊和中軍炮兵隊炮手們也擡着那三門小型虎蹲炮也緊跟在負責臨陣指揮的樓繼業身後,協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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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的那一刻,分明是清軍率先下達命令進攻,可是明軍卻憑藉着這一年左右的訓練完成了後發先至,在清軍軍官一層層下達命令之時便完成了陣型的變化,開始向着超過四倍於己的清軍發起進攻。
明軍變陣速度之快,着實把馬三省嚇了一跳,能夠達到如此境界的軍隊顯然在陣法上下過無數的功夫,如果再加上那份毫不猶豫的向優勢敵軍發起進攻的狀態,必是強軍無疑。
心中暗罵了句“田雄這狗賊做人不厚道”後,馬三省心知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目視着明軍以着等同於清軍的速度前進,他咬了咬牙,卻也只得繼續下去。況且,此刻他還有着一個真正的殺手鐗在手,即便堂堂之陣無法打開局面,真正的勝負也猶未可知。
戰場之上,明清兩軍皆列陣向着對方前進,只是在真正的碰撞開始前,雙方也必然試圖依靠着其他手段將對手的陣型大亂,以獲得取勝的鑰匙。
眼見着即將進入鳥銃的射程,此前始終拿捏着行進速度的樓繼業立刻下令前排的鴛鴦陣殺手隊停止前進,轉而由此前跟在後面的鳥銃手和炮兵上前列陣。
憑藉着在四明山殿後戰中射殺清軍數量第一的成績,馮彪如願以償般的拿到了黃中道送給陳文那支做工精良的鳥銃。與此同時,馮彪在戰場上機智的表現也得到了南塘營軍官團的認可。由此,在南塘營擴編之後,馮彪以軍功獲得了火器隊第四小隊副隊長的職務,並且隨着第一局的成立,加入到了這支被陳文寄予厚望的先遣部隊之中。
升官、發財、甚至在日後封妻廕子,光宗耀祖,真的可以在這支軍隊中一步步完成。晉升爲副隊長的那一夜,馮彪環抱着鳥銃,回憶着功勞簿上關於他的記錄,滿懷着欣喜的熱淚,久久未能入眠。
自那之後,他每天都在竭盡全力的訓練,將鳥銃的射擊技術爛熟於心的同時,憑藉着每日機械式的訓練,射擊速度也在穩步提升。哪怕在出兵之後,只要紮營是紮營的時候,他也會拿着這件私人物品不斷的訓練,以求提升技術,而這也使得他逐漸成爲了上級軍官眼中值得培養的優秀人才。
就這樣,直到今天,終於迎來了一場堂堂正正的戰鬥,對此早已迫不及待的馮彪此間已列陣在前,只在心中猶自吶喊:“來吧,你們這些不要祖宗的二韃子,爺爺等着你們前來送死已經太久了!”
隨着軍令的下達,火器隊和炮兵隊迅速越過鴛鴦陣殺手隊,在其陣型的前面開始列陣,進而進行裝填工作。
倒藥、裝藥、壓火、裝彈、裝門藥、蓋上火門蓋、將火繩裝入龍頭上。在做完這一切後,明軍的鳥銃手們紛紛點燃火繩,等待射擊的命令。
明軍停下列陣的同時,清軍卻在繼續前進。金華鎮標營擁有火炮,但是在單兵遠程支援上還是更加傾向於弓箭和標槍、飛斧之類的投擲兵器。此刻雙方距離尚有一段距離,眼看着已經進入了明軍鳥銃的射擊範圍,但是弓箭卻尚有一定的距離。
片刻之後,清軍已然進入射程,樓繼業默數了清軍一定的步數後,立刻下令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