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始二年八月二十,一場暴動在晌午時分瞬間爆發出來,先是心學邸報的編纂帶着幾個翰林讓家人擡着一名渾身是傷的年輕人來到順天府衙,狀告楊嗣德爲首的二十餘名被杖責的清流官員教唆書生毆打邸報的一名筆帖式。
順天府掌管着中書省刑獄,府伊聽說幾個翰林的大老爺來告內閣大學士和六部九卿的官員一下子嚇了一大跳,這麼黑的渾水他一個小小的順天府伊哪裡敢去趟,連忙稱病不出。
順天府的老大裝了病,那麼當然該由老二順天府府丞來審,偏偏這個順天府府丞是個楞頭青,還是個東林學的鐵桿支持者,心學的人撞到了他的頭上也算是倒了黴,在衆目睽睽下,這個楞頭青居然在六七個心學翰林老爺面前擺起了官威,驚堂木一拍,衙前站成倒八的皁隸戰戰兢兢的喊完了威武,府丞便聽取了心學邸報編纂的訴訟。
接着府丞冷哼一聲,森然道:“諸位大人,到底是你們要告楊大學士以及六部九卿的官員,還是這個筆帖式?”
翰林院編纂見這個傢伙不上路,心裡已是滿腔怒火,撇撇嘴道:“自然是事主心學邸報的筆帖式楊文才狀告這些知法縱法的官員,我等不過是實在看不下去,前來聆聽大人的審判而已。”
府丞瞥了一眼堂下躺在軟墊上的筆帖式,只見他渾身青腫,冷哼一聲道:“那就好辦了。事主筆帖式楊文才狀告當朝內閣大學士楊嗣德大人,狀告六部九卿的各尚書、侍郎、主事等大人,是嗎?”
話說到這裡驚堂木狠狠一拍,府丞厲喝道:“既是如此,該筆帖式雖然是秀才出身,卻無一官一職。這便是以明高官,依大明律,民告官者應先杖責五十,來啊。將事主先押下去給本官狠狠的打。”
“誰敢?”翰林院幾個大老爺動了震怒,用眼眸嚇退幾個要上前的皁隸。
“本官依祖先之法行判,爾等竟敢咆哮公堂,來啊,將這幾位大人架出去。”府丞鐵了心要和心學一派爭鋒相對,厲聲吼道。
“是。”幾十個皁隸應諾了一聲。提着水火棍卻不敢真去架人,開玩笑,這可是翰林老爺,個個都是四品以上的高官,說不定將來還極有可能入閣成爲宰相的人物,這些皁隸當然不傻。
“狗官,竟敢助紂爲虐,楊文才好歹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無辜被楊嗣德那廝縱容人打了。你不提邢楊嗣德上堂還罷,竟然還要在良善百姓身上傷口撒鹽。”
幾個翰林老爺不是吃素地。雖然沒有練習過拳腳。在暴怒之下竟有人抓起一旁皁隸拿着地水火棍。單手一擲。水火棍脫手而出。向府丞地面門砸去。好在他地準頭實在太臭。府丞未來得及躲避。那水火棍就在半丈遠地地方重重摔下。
“反了。反了!你在順天府衙門敢打本官?”府丞大聲喝罵。不料另一個翰林老爺有樣學樣搶過一根水火棍迎着面門砸過來。
“老匹夫。老子和你拼了。”具有二愣子精神地府丞完全不畏懼翰林老爺地品級。盛怒之下。手中地驚堂木也飛砸了出去。
“這狗官敢打劉老師。同窗們。打死這個狗官。”衙門外觀望審判結果地心學書生振臂一呼。嘩啦啦一大幫子心學學生衝了進去。府丞見對方人多。連忙往後堂跑。一邊招呼那些皁隸道:“快攔住這些亂民。我去向內閣報告此事。”
皁隸們哪裡敢攔。人家不過是混口公家飯吃。根本犯不上得罪這些翰林老爺。個個嘴上只是呼喝。卻無一人站出來。
這個時候翰林們已經意識到事態嚴重起來。不管如何。這好歹也是公堂。如此鬧將下去。有理也變成無理了。但書生們不管這些。年輕地學子們見無人阻攔。已爭先恐後地衝入後堂。緊接着後堂傳來一陣慘叫聲。
“不好啦。心學教諭、學生將東林學的順天府府丞打了。”有好事者在城中大喊。很快,酒肆、民房的窗臺上冒出了一個個腦袋。
此時正是正午,一些在街上閒聊,在酒肆中舉杯的書生們突然繃緊了臉,有人大叫:“心學竟敢如此肆無忌憚,同窗們,到順天府衙去。”
“走。”四面八方趕來滿臉書卷氣的書生們此時已是義憤填膺,各派雲集。
“看,是陽明書院的人。”一隊程朱學書生在長街上與心學書生相逢,有人大叫。
陽明書院乃是心學在海都最大的書院,更是心學派學子最嚮往的聖地。此時陽明學院地書生顯然也注意到了街頭出現的一夥程朱書院的書生,警惕地頓住了腳。
書生畢竟還是書生,在街口看到仇人甩開膀子招呼弟兄們抄傢伙的那是黑社會,而書生們卻有自己的敵對方式,程朱書院領頭的學長已經遙遙的向陽明書院的人拱了拱手,高聲道:“各位兄臺,可是要去順天府衙門嗎?”
陽明書院統一着白色儒衣,顯得清爽至極,有人站了出來應道:“正是。”
程朱書院的人道:“貴院教諭當堂毆打朝廷命官,爾等是要去助你們的老師行兇嗎?”
“非也,非也,如今事實不明,各位程朱書院的兄臺如何咬定錯地是我們教諭?莫非這位兄臺是親眼瞧見了嗎?”
“不論是非,只要咆哮公堂的都是觸犯了朝廷的律法,更何況當堂毆打官員?在下奉勸諸位還是回去吧,諸高堂上還有父母要奉養,如何能夠跟着教諭們瞎胡鬧,將來陽明書院被裁撤了兄臺們只管來我們程朱書院就學便是,須知程朱學乃儒道正統……”
“非也,非也……”
類似這樣的街頭爭辯在海都成比比皆是,開頭時沿路的百姓和小販見他們氣勢洶洶的碰面擺開架勢原以爲會有惡鬥紛紛散開,這時見他們不過是耍耍嘴皮子也就放下心來,甚至還有人在旁圍觀,之乎者也的聽了一大堆也算是長了見識。
城內巡守的士兵更是不願觸碰這些書生,要知道這些人頂着的不是秀才就是貢生地頭銜。人家既沒有毆鬥你一個當兵也沒辦法管,只好在旁監視。
可是在順天府衙門的這場火併就不同了,心學的學生們把府丞毆打了一頓,待翰林院地教諭前來勸開時順天府的前後門已被四面八方陸續趕來的東林、程朱學書生圍城了一團,其中還摻雜了幾個路過的官員,雙方開始時擠在大門前還算冷靜。你一言,我一語的爭鋒相對,之乎者也的談古論今,四處引證對方是十惡不赦之徒,最後兩個不同派別地書生相互踩了腳,便有一腳在門檻外,一腳在門檻內地東林書生大聲道:“兄臺,你何故要踩學生的腳?”踩他腳地心學貢生斯文的縮回腳,嘴上卻是強辯道:“兄臺伸腳過來。學生沒有看見,不知者無罪,你何故要如此小題大做?”
被踩的東林書生怒冒三丈。感情我把腳伸過去被你踩了就是活該啊,他又把前腳伸過去了一些:“兄臺踩了學生的腳還如此強辯,既是這樣,學生便把腳伸出來,兄臺再踩踩看。”
東林書生顯然是在示威,心學貢生卻也不敢示弱:“兄臺讓學生踩,學生踩便是。”他口上雖然這樣說,但是腳仍然停在原地,不敢向前挪動一下。
“好啊。兄臺儘管來踩。”東林書生見他嘴上強硬卻不敢踩過來,大是得意的催促。
“那學生真要踩了,兄臺莫怪。”心學貢生心虛,閉上眼一腳踩了上去。
“啊呀。”東林書生又被踩了一腳,吃痛的叫了一聲,大罵道:“兄臺竟真踩了。”他一邊說,一邊擡起吃痛地腳回踩了心學貢生一下。
“是兄臺讓學生踩的,爲什麼你兄臺要踩學生?”心學貢生被回踩了一下,指着那書生的鼻子指責道。
“學生讓兄臺去吃屎兄臺去不去?”東林書生滿臉嘲諷。
就這樣。二人在無數人地爭辯中打成了一團,先是有人上去拉架,最後也加入了戰團,有的時候學術之爭比之階級鬥爭還要殘酷,如今,滿腔怒火的學子們終於爆發了。
“心學禍國殃民,凡孔門正教者人人得而誅之。”
“程朱狗學不得人心,東林學也不過是我心學之流派。”
朱駿坐在鑾椅上,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如此荒誕的事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這樣發生了。
鑾殿下是黑壓壓的官員。其中有四十多個官員加入了亂鬥,如今他們已經鼻青臉腫的跪在地上。等待朱駿的處罰,羣臣們自知理虧,也是覺得實在太過有失體統,並沒有人爲他們請罪。
“唔!很好吧,常言說的好,天下清明要靠不怕死地武將和不愛財的文臣,如今朕的大臣們了不得了,個個比武將還要勇猛,如此肉體相搏,捨生忘死,哼哼,不錯。”朱駿冷笑着嘲諷道:“朕讓翰林們去書院裡教習那些貢生、秀才,沒曾想翰林們沒教出文才來,倒是爲朕培育出一批猛將出來。”
“還有你。”朱駿指着殿下一個伏拜在地的官員:“那個……你不是吏部尚書嗎?愛卿當真是厲害啊,將一個東林學的貢生打的現在還沒有爬起來,真是給朕長了臉了,更是讓朕開了眼界。”
“微臣死罪。”吏部尚書磕着頭,當時他不過是去看看熱鬧,沒想到打將起來,而他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心學大儒,他來不及退走,便有七八個東林、程朱的貢生衝過來,好在他身邊有四、五個家人在畔,一下子將那幾個貢生打趴下,雖然老傢伙沒有親自動手,不過朱駿將這帳算到他頭上也沒冤枉了他。
“全部低着頭做什麼?你們難道還會知道禮義廉恥?”朱駿見一向殿下大臣都是滿臉慚色的低着頭罵道。
平時一向是這些大臣們大義凜然地在朝堂上教訓皇帝不要做這個,不要做那個,應該學某某皇帝,而不應該效法某個昏君,如今朱駿也大義凜然了一把:“朕尊儒道,奉孔聖人爲師,興辦教育,還指望着你們這些庶吉士、進士及第的大臣給天下人做個榜樣,誰曾想你們……”
“請皇上息怒,臣等知罪。”
朱駿稍微平息了怒火,轉念一想,如今鬧出了亂子豈不是壓制這些黨爭的好機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於是平靜的撫着御案道:“此次朝廷的門面算是掃地了,一個小小的學術之爭竟然能夠鬧出這樣的亂子,長此以往,天下不寧。依諸位愛卿看,應當如何杜絕此類有辱斯文的事?”
百官們紛紛跪在地上不敢說話,這事參與的官員雖然不多,但確實是件令所有人顏面無光地事,誰也沒有這麼厚地臉皮出班提議了。
“爲何無人說話?”朱駿佯怒喝問。
殿下仍然是鴉雀無聲。
“既然你們找不出解決的辦法,那麼朕就來說一說了。”朱駿眸光中閃出一絲狡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