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見的倔脾氣在爸爸身上又表現了出來,從我出生的這二十年來,他和媽媽只發生過小小的口角,這也是這個家庭中我認爲最幸福的諸多原因之一,媽媽只是笑笑,並沒有多說什麼,接下來就是各幹其事。
農村的夜就是那麼安靜,四周靜悄悄的一片,到了晚上,連蟋蟀的叫聲都沒有了,因爲這是冬天,一家人坐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着。十年之後,爸爸回到了故鄉,比起十年前來,我長大了太多,真的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那些家裡的東西,包括擺設,似乎這麼多年來從來就沒有變過,那時我很小,很羨慕爸爸強壯的胳膊,想象着哪一天,我也能長成他那個樣子,等到胸膛的肌肉終於有了凸起,爸爸的容顏也衰老了很多,此時,一家人在燈光下,滿是幸福的神情。媽媽又想起了何醫生,她說:“記得那時何醫生說過,我們這間房子一直到現在,都不能動,說到了這時,家裡就會出一條龍,沒想到她真的說中了,凱爾考上了大學。”
奶奶也高興的接起話來:“一走出去,別人就會問,‘文君,文君,聽說你孫子考上大學了?’我的臉上也好有光啊,這下凱爾一出門,哪裡都知道我們家出了一個大學生。”
我沒有說話,只是樂在心裡,此刻,我又想起了小時候的頑皮,媽媽經常罵我,罵到最後,我生氣的說到:“你再罵,我以後就不幫你考獎狀回來了。”
“媽呀,你考獎狀還是在幫我哦?”從此之後,這就成了她的笑柄,“行了,我不罵了,你以後多幫我考點獎狀回來嘛。”她的這句話在那時基本上成了一種獎勵,那十三張獎狀就是證明,媽媽總說:“這些東西一直留着,等你將來回來看看,你小時候到底是什麼樣子的。”那些榮譽,也真的就成了現在的懷念,每一張獎狀都對應着一份努力,一個故事,而我就在這種鮮花與掌聲中成長。
他們開始策劃着爲我的成功會一次客,這是老家的風俗,一旦有哪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學,都算是一個人才,人中龍鳳,這時他就會受到大家的尊敬,而會客,算是一種儀式,一來告訴大家自己家裡出了人才,另一方面,別人的禮錢算是對上大學的一種資助,不過爸媽卻是另一種打算:“這次少請一些人,只是叫上親朋好友和本隊的就行,一起來聚聚,一來算是這麼多年在外打工,對於大家的一個補償,另一方面,就是孩子考上了大學,好好慶祝一下,禮錢就算了,請的人少,成本就要好高,老家這種情況,每人掛一點禮,也沒有幾個錢,還招別人說三道四。”
不得不說他們考慮的問題挺多的,爸媽的面子思想,永遠大於當下的情況,從當年去不去新疆就可以看出來,是舅舅要求了好久他才肯出去的,之前,都是擔心着家裡的問題,還有別人的目光,我懷疑我的祖上一定是一個大戶人家,不然的話,這種禮儀問題不可能到這種程度,文化的東西,是傳承好多年都不會脫節的,他們的繼承,正是來自爺爺,從爺爺死後的場面來看,他的確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人,而村裡也有一些他的好友離世,場面和他的簡直不能比,就算除去四爹那層關係,剩下的依然有太多的人,當時村子裡的人幾乎都來了。眼下的情況,這個村子已經沒落了,大家外出的外出,留守的都是老人和小孩,所以就算會客,也撐不起什麼熱鬧的場面,這樣的話,還不如少叫一些人,大家聚聚意思一下就算了。
主意這麼一定下來,後面就是忙的問題了,爸爸的那些朋友,自然由他去通知,而我的同學,則要由我去通知,算是這麼多年未見的彌補,劉華在上海打工,現在已經回家了,他的模樣讓我吃了一驚,如果說我長殘了的話,那麼他一定是長帥了,菊秋離他家很近,在我過去的時候,她正在和劉紅玩,連她也說:“華兒現在變得好帥啊!”那種小時候的關係經過這麼多年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他對我的感覺,還是如以前一般的親切,見到我時,第一句話便是:“凱爾?!你來了。”
這一句話跟很多年前一樣,每次我去他們家玩的時候,他就是這麼說的,時間雖然會抹去很多東西,但那種原始,卻是抹不掉,縱然變化再大,大家也都是從劉家巷子出去的人,誰有幾斤幾兩都明白,所以,我又恢復了以前的性格。在說四川話的環境裡,我說起家鄉話來再也沒有那種彆扭的感覺,劉華也嘲諷似的說:“這娃兒說兩句普通話啷個又不說了嘛?”
“跟大家在一起,自然就說四川話了撒,哈哈!”心中這麼想着,便這麼解釋。
今年回來的同學的確蠻多的,鬆立彎就家法不在,其他班上關係比較好的基本都回來了,劉芳告訴我:“你姑姑也快回來了!”這個消息,無疑是最大的驚喜,趕忙要來了電話號碼,就跟她發短信閒扯了起來,她初中畢業後,就外出打工了,聽說現在在上海,今年也是聽說我要回老家才準備回家的,爲的就是看看多年未見的這個侄子。家春的電話很快就打過來:“我三天後動身。”
我聽後有些遺憾:“那你不能參加家裡給我舉辦的會客了。”
她的笑聲很是爽朗:“你等我回來後專門給我辦一桌就行了嘛。”
我連連稱是。沿着鬆立彎,一直到一隊,還有六七隊的同學都通知了一遍,任務就算是完成了,而我也高興的回到了家中,那種喜悅來自於多年離別之後的相見,相信他們也很高興吧。不過卻還是有些遺憾,我沒有見到雪梅,她似乎是回來了,但是不在家,我用短信通知了一下,她只是說:“到時候就過來!”
這已經是回來好多天以後的事情,在海南的時候,基本每天都會洗一次澡,就算到了冬天,最晚也是三天一次,這種習慣回到了家裡,實在不好完成,最重要的一點,莫過於太冷,爸媽給我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在以前養蠶的那間暖室裡洗,這樣能儘量的減少寒冷。在我洗澡的時候,爸媽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吵起來了,這讓我很害怕,他們很少這樣,這算是我見到的比較大的口角的第二次,上一次是我十歲,發生了洪災,媽媽讓爸爸去田裡看看情況,爸爸說不用,媽媽擔心秧,就這麼吵了一次。這次的吵架真說不上是什麼原因,反正我也沒看懂,能做的就是一直安靜的待在一旁。唯唯諾諾的洗完澡,他們的硝煙變成了冷戰,我只是在心裡祈禱:快快好起來吧。
定好的日子終於到了,爸爸早就通知了四爹,讓他作爲這一次的主持,而四爹在開車過來之前,也打了一個電話,讓我下去接,似乎東西比較多。我在老巷子那個院壩裡等着,卻看到了劉華的爸爸,上次去通知劉華的時候他還沒有回來,估計也是剛回來不久,他買了很多瓷磚,現在正在一點點的往家裡運,在外面見到父親輩的人,我可能會叫叔叔,但在村裡,從小養成的不喊人的習慣,已經成了定局,現在依然沒改,所以,我只是對他笑笑,他也如別人一般的驚訝:“凱爾?!”
四爹的車和他說好的時間相差無幾就到了,一打開車門,四爹就遠遠的喊道:“凱爾,來拿東西。”接着劉凡和四媽也從車上下來,一臉的微笑。
我走到車的後備箱跟前,看到的是很多蔬菜,便二話不說就挑了一袋比較重的,扛起就往山上走,正好是和劉華的爸爸並行,他用推車拉着瓷磚,有些輕蔑的問到:“凱爾,你爸媽都不在家裡給你修個房子?”
我想了想,回答到:“爸媽供我上大學的錢,都夠在老家修幾棟房子了。”
“那你將來娶老婆怎麼辦?連個房子都沒有。”他很認真的說到。
我聽後就想笑,過了這麼多年,他們的思想依然沒有變,在老家修上二層小洋樓,然後娶個媳婦生娃,這樣在別人的眼中,看起來也好看。估計劉華就是受了這種思想,覺得讀書沒用,所以早早的就步入了社會,現在在家裡壘起二層小洋樓,等着結婚用。我說:“將來直接在外面買房子吧,老婆那些,等有了女朋友再說。”
他又問:“那你就把劉家巷子丟了哦?”
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向前,他也就不再吱聲,估計從這幾句對話中,他也想起了一些什麼,那種主觀上的優越感,和現實是那麼格格不入,他想讓我羨慕那二層的小洋樓,卻沒有想到我眼中看到的世界。
四爹他們一家人走的很慢,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聊着什麼,我快快的走到家中,只是急於把父母給我的任務完成。對於這次會客,我是沒有一點別樣的感覺,唯一有些擔心的,就是講話,媽媽說:“你考上大學了,等吃飯到了中途,也好好敬大家一杯酒,講幾句話啊。”於是,這一路上我都在考慮到底該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