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街上回到村裡,我告訴奶奶:“婆,你先回去吧,我到軍娃子家玩會兒!”我討厭家裡的那種寂靜,想晚一些去經歷,所以做了這個決定。
她是不會管我太多,我也知道了答案:“去吧,早點回來!”說完就一個人上山了。
朝着劉軍家的方向,剛走了沒多遠,就見到了晃晃悠悠的他,他永遠都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像是在旅遊一般,我喊道:“軍娃子,幹什麼去?”
他循着聲音到處望了望,看到是我,便回到:“也沒有什麼事情,就是瞎逛呢,你在幹嘛?”
“我趕小元剛回來,正準備去找你呢!”我如實回答。
我倆聚在了一起,然後朝着他爺爺的家裡走去,這條小路還沒有變,那些人家也還沒有變,我又遇到了一些熟悉的人,家勇和他的弟弟家濤,記得我上六年級的時候,家勇上四年級,家濤才上二年級,如今,都長成了少年,和他們的關係算是小時候的玩伴,但並不是很熟,可這樣也少不了吃驚,家勇的聲音先於我發出:“凱爾?!”
我也喊道:“家勇?家濤?好幾年不見,都長這麼大了!”
懷着驚訝的語氣問候之後,似乎再沒有別的語言,他們兄弟倆是在他們的親戚家雄家,我和劉軍也跟着進去了,這裡離二外公家很近,就在旁邊,不過我卻是沒有過去,因爲他家有一條狗我比較害怕,何況這麼冒然的過去,也沒有什麼意思。進了房間,我們看到的是一個佛龕,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信仰到了如此的地步,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想想這也是該發生的事情,家裡人常年在外打工,修的二層小洋樓又沒有人住,自然就用來供奉菩薩,也求得家裡人的平安。我們沿着扶梯上樓了,新修的房屋,總是散發出一股水泥的味道,樓上的景象纔算是一個客廳的樣子,電視機,沙發,椅子,風扇,應有盡有。我們坐下看了十幾分鍾電視節目,實在受不了那廣告裡插播的電視劇,便轉到了外面的陽臺上。
外面的風景不錯,基本可以看清鬆立彎的全貌,只是有一些樹擋住了視線,更遠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了,我想起了今天在街上的所見,便隨口說道:“我見到雪梅了!”
劉軍聽了我的話,也感慨起來:“人家可是大美女啊!”
“好想追她啊!”我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尤其談話對象是穿開襠褲就玩大的同學。
他卻告訴我了一個不好的消息:“人家有男朋友了!”
“你怎麼知道的?”在沒有確定之前,我總還抱着一絲希望,尤其是對於他這個吹牛大王,這些事情,還是不能一瞬間就相信的好。
“你問問認識她的那些人,誰不知道!她那麼漂亮,關於她的事情自然就傳的很遠。”他的表情顯得信誓旦旦,似乎是爲了讓我相信他沒有說假話。
我心裡一酸,真的麼?喜歡了六年的女生,這才真的是兩小無猜,那種夢幻般的感情,小學六年我一直沒有捅破過,我不知道在她的心裡我是什麼樣子的,但至少不會差。到了新疆有另外一番經歷,另外一番感情,但這個從小就在我心裡紮下根的女生,我有太多的不捨,如今真的聽說她有男朋友的時候,心中是這樣的難受。我會幻想這樣的緣分,從小就青梅竹馬,這是不是上天就安排好的呢?記得在四年級的時候,我就幻想過她成了我的妻子,然後我們在這個村子裡快樂的生活。可命運終究不是按自己某個時間段想象的行事,從六年級一畢業,我們就分開,接着是不見,再次見時,時間已經烙下了太多的痕跡,她是別人的了。
後面的時間,我沒有再提雪梅的事,我不提了,劉軍自然也不會無趣的提起,他只是安慰我一句:“你現在是大學生了,到了大學的校園裡,美女多的是。”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誰把大學都想象的很完美,可是,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呢?只有經歷了才知道。又回到了房間中,那些無聊的廣告真的看得人難受,便起身出去。跟家勇家濤兄弟倆招呼了一聲,又走到了鄉間的小路上。劉軍一直跟在我旁邊,把這四年的變化向我不停的描述着,尤其是那些同學的改變。
回到家時,我見到了姑爺,這個老人,我聽爸媽說起過,現在和奶奶生活在了一起,奶奶對爺爺的愧疚,也就是這一點,她害怕落人口病,得一個老不正經的名號,爲此,他還專門向我解釋過:“那時,你在家,我可以天天看着你,心裡便有了依靠,後來,你上了初中,我能在每兩週的週五下午,聽到你喊婆,那還有個盼頭,再後來,你媽媽把你也接出去了,你大媽也出去了,這個老房子,就剩我一個人,每到週五的時候,我總在盼望,有一個孫子會從那園子外邊下面的山路上,露出一個腦袋,喊我婆,可過了很久,周圍只有寂靜的一片,我仔細的聽了好久,真的沒有聲音,只有那些蟲子在叫,每天晚上的時候,也只有我一個人,跪在菩薩的面前,一遍遍的祈求家裡的平安,我很想你在,可是你必須得求學,如果你在的話,我就不會那麼孤獨,也就不會去和你姑爺生活在一起,現在成這個樣子了,你不會覺得婆不好吧?”
我聽的鼻子一酸,馬上肯定的說到:“不會,絕對不會,我們這些兒孫,只是希望你過的好,生活的快樂,其他的什麼都無所謂!”這幾天的孤獨,我已經受不了了,你竟然已經忍受了四年半,甚至更長的時間,我終於明白我要走的那晚,你臉上的那種落寞代表了什麼,那是對於孤獨的恐懼,沒有人陪你說話,形影相弔的感覺真的很難受,你的身,你的心,都是孤獨的,你的情感,將再也沒有人體會的到,就如那些村民說的:“就算老死在了家裡,可能過個十天半月纔有人發現你,那時都臭了!”這是對生活的悲哀,也是一種無奈,有五個兒子,本是可以安享晚年的,可到了老了的時候,一個都不在身邊,四爹是最近的,可也不能完全的照顧周到,爸爸是最喜歡的,可也只能用電話聯繫,在年末的時候多匯些錢,要說見面,真的好難。有了姑爺的陪伴,少去了很多寂寞,這些兒孫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閒言碎語的說你的不是呢?雖然從小我的心裡就有從一而終的願望,可在面對現實的時候,什麼都變得不重要了,對你,我虧欠了太多的情感,你能有一種消減寂寞的生活,我真的從內心替你高興。
姑爺見到我,也是高興的說到:“我就聽說凱爾回來了,今天專門上山來看看,這麼多年,都長這麼大了!”
我也按着常規的禮儀喊上一聲:“姑爺好!”然後將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他舉起右手抓了抓自己的脖子,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景象,如我爺爺的手一般,拇指消失了。這副畫面給我的只有驚訝,怎麼可能?連着兩個老公,都要經受斷指的命運麼?
我問奶奶:“婆,姑爺的手是怎麼回事啊?”
她的神情顯得有些尷尬,似乎她也能體會出來,自己命運中的某些東西控制了事情的發展:“那天給你爺爺上墳的時候,炮放完了,他走過去看有沒有啞炮,等剛把一顆炮撿起來的時候,就在他手裡炸開了,也就把他的手指炸掉了!”
我聽後只是身子一震,對於那些血腥場景的描述,很自然的就有一種過敏的反應,心中的想法配合着我的下意識動作,這也太巧了吧?爺爺娶了奶奶不久,就在玩槍的時候炸掉了自己的拇指,姑爺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不久,又發生了這檔子事情,這到底是犯了哪門子煞?
兩個鰥寡的老人,生活在了一起,的確是有很多的照顧,奶奶指着圈屋中的很多柴火,帶着一些驕傲的口氣說道:“看到沒,那麼多柴火,都是你姑爺一個人給我弄的,他怕我在冬天冷!”
姑爺不愛說話,自從來了見了我之後,就一直轉在奶奶的旁邊,晚飯是他們倆做的,基本上都是奶奶在指揮,我很想用幸福這個詞來形容他們,可一想到爺爺,心中只有一酸,然後開始在心中咒罵封建禮教,爲什麼給了我這種討厭的思想,讓我成了如此矛盾的人。
在飯桌上,姑爺終於開口了,講的是關於我這個家族的情況,我爺爺的爺爺,我爺爺的爸爸,還有他們那一代人,以及葫蘆山早年的情況。可爺爺的祖祖竟然連他都不知道了,這讓我的好奇心有些得不到滿足,同時又唾棄這個家族的卑微,這麼多年了,可能只有四爹,纔算第一位讀書人吧,他們在生下來之後,都開始忙着自己的事情,吃飯穿衣,從來沒有人想過自己爲什麼而活着,也從來沒有一個人有着什麼文字的記載,以告訴後人,他們經過了什麼樣的生活。
吃完飯後,姑爺執意要回去,我和奶奶都留他,可他說自己的那個房子也要人守,便打着電筒回去了。他家和我們家差不多,兒孫都在外面,不過房屋卻比我們家氣派的多,但是空空的,給他一個人住。我懷疑他也怕那種眼光,尤其是在我回來之後,其實這些也沒有什麼,人老了,我們只希望你們生活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