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齊嘉說:“皇上最近心情很好啊。”

寧熙燁難得沒有戲弄他,瞟着陸恆修笑得活像一隻偷了腥的貓:“小齊終於懂得看臉色了,長進了。”

陸恆儉跟陸恆修說:“哥,你的腰怎麼了?受傷了?”

陸恆修心中一跳,拿眼狠狠瞪着寧熙燁:“沒事,被狗撞了。”

“被狗撞了?這麼高的狗?”陸恆儉驚疑,低下頭仔細打量,“誰家的?”

陸恆修被他看得心虛,煩躁地答道:“不知道,野狗。”

衆人的目光卻因此都移到了丞相大人的腰上,這個說:

“大概傷了筋骨。”

“沒那麼嚴重吧?”那個猜測。

還有的乾脆說:“讓太醫瞧瞧吧,可別弄成個病根。”

陸恆修被他們圍在中間評頭論足,有氣卻不能發作。寧熙燁也跟着看了過去,視線在陸恆修的腰上打了個轉,臉上又掛了幾分賊笑。陸恆修見了,一張微紅的臉霎時漲得通紅,怒氣衝衝的目光射過去,恨不得在他身上挖出兩個窟窿來。

昨晚就是那個人,說是要他陪着看奏摺,硬是不讓他回府。看着看着就不知從哪兒摸出本小冊子來,把他拽了過去一起看。也是自己昏了頭,不知怎麼的衣裳就被脫了,人也躺在書桌上了,那個誰笑嘻嘻地覆上來說:“小修,我們也試試好不好?”,都容不得他說不,就已經被擺成了奇怪的姿勢。一早醒來,腰就酸得直不起來。

現在他居然還有臉笑!

咬牙切齒地走過去,勾起了嘴角在他耳邊低聲道:“陛下,臣懇請陛下御筆親抄幾份《帝策》……”

賊笑的人立刻不笑了,轉過頭來眨巴着眼睛看他,似乖巧的孩子。

陸恆修卻不爲所動,嘴角邊的弧度又大了幾分:“京城上下,人手一冊。”

寧熙燁立刻垮了臉,委屈地扁着嘴:“小修……”

“臣等告退。”丞相大人強忍着痛躬身告別,呼啦啦帶走了所有隨臣。

“陛下,紙墨都已經備齊了。”機靈的靈公公趕緊端來了紙筆。

偷了腥還想賣乖的君王只能無奈地拿起筆:“去把從前讓小齊和恆儉抄的拿來數數……”

南邊的洪水已經退了,北方和蠻族的交戰還在繼續,黃閣老正在西邊和月氏族議和,一時半會兒還打不起來。上摺子倒是上得勤,一會兒說那邊要把公主嫁過來;一會兒又說那邊要城池做聘禮,臣憤然拒絕了;再不就是說,那邊來議和的是什麼什麼親王,帶了多少多少侍衛,長得又多高多壯多嚇人,臣一介老朽帶了兩個書僮如何勢單力薄又如何將生死置之度外云云。

“難怪都管幾個閣老叫老人精,你看看,才辦了多少事,就把自己的功勞吹到天上去了。”寧熙燁把摺子往旁邊一丟,頗有些不屑。

“話不能這麼說。”陸恆修拿過摺子翻看,“都是三朝元老,服侍過兩代先帝,朝裡都還得靠他們鎮着。”

忽然想到什麼,便又問寧熙燁道:“最近都沒去給太后請安?”

“沒去。”寧熙燁也答得乾脆,“去了也是聽她嘮叨。”

陸恆修看着書房裡堆得高高的畫像只能無奈地笑:“怎麼說也是你母后。”

“又不是我親媽。”寧熙燁靠過來,摟着陸恆修嘟囔道,“她什麼都不缺,也沒法給她加封號了,朕又不是不孝順。”

“那也要時常去看看。”當今太后是德帝的正宮皇后,前太子熙仲之母。而寧熙燁之母怡貴妃早年就已逝世。太后是名門之女,始終恪守婦德,久居深宮不問政事,也是這兩年來爲了寧熙燁立後的事才露面。

寧熙燁撇撇嘴,算是不情願地答應下了,忽而又笑道:“說起孝道,是不是朕也該對咱孃親盡一份心?”

也不管陸恆修答不答應就自顧自地謀劃起來:“陸賢相是一代名臣,老夫人怎麼也該封個一品誥命吧?明天朕就下旨,如何?”

陸恆修聽他胡說八道,冷冷地潑了他一盆涼水:“先帝昌慶十二年,家母就穿上一品朝服了。”

“這……”寧熙燁眼珠子一轉,笑開了,“那咱弟妹呢?也該盡份心吧?”

“她過門時你封的二品,恆儉才三品,已經違了例了。”陸恆修兩眼一翻,涼涼地看他凝住了笑容,“陛下要封,只怕只能封給臣未曾謀面的內子。”

“你……”寧熙燁蹭着他的肩膀,氣呼呼地說道,“你就不能讓朕盡興一回麼?”

“這幾晚就已經讓你盡興了。”話是脫口而出,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陸恆修羞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回輪到了寧熙燁得意,用指擡起他的下巴,眉梢快翹上了天:“這倒說得是呢。”

雙眸忽地一閃,手就爬上了陸恆修的身:“那就再讓朕盡興一回吧。”

“別鬧。”陸恆修扭身掙扎,這還是大白天呢,門外又站了那麼多宮女侍衛。

寧熙燁卻不管,手口並用在他身上作怪。拉扯間,從他袖子里拉出封信來:“嗯?給朕的?”

想要拆開細看,卻被陸恆修奪了回去:“不是,給耀陽的。”

一聽到“耀陽”兩個字,寧熙燁的臉就拉了下來,冷冷地“哼”了一聲,就放開了陸恆修,扭着頭不說話。

“怎麼了?”陸恆修柔聲問道。

“沒事。”說是這麼說,臉卻拉得越發的長,嘴一撇,眼一橫,倒像個鬧脾氣的小孩。

陸恆修站在他身側無奈地笑:“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怎麼還這麼記仇?”

秦家少爺秦耀陽,也是二位皇子少時的玩伴。秦氏以武傳家,戰功赫赫,秦家子弟自然自小精通騎射武鬥,騎馬、射箭、劍術,在同輩中都是拔尖的。卻是小孩子愛逞強鬥勇,小時候寧熙燁就是跟秦耀陽過不去,便是打不過也要去惹。秦耀陽也不是陸恆修這般溫吞的性子,自然要打還回去。這樣你踢我一腳我還你一拳,到最後誰也說不清是誰的錯,可樑子卻是結下了。想不到,都大了當了皇帝了,寧熙燁卻還記着小時候的仇。

“誰讓他來招你?”寧熙燁嘀咕道。

“我與他是好友。”陸恆修哭笑不得地解釋,“爲人君,氣量也該放大些纔是。”

寧熙燁就偏過了頭:“哼,我就覺得他不安好心。”

轉眼就要開科考試了,辰王爺保媒,寧宣帝賜婚,寧瑤公主要下嫁本屆的狀元郎。黃澄澄的皇榜一貼出,舉國轟動。一時間,各地才子雲集京城。客棧的生意往上翻了五六番,便是賣筆墨紙硯的也跟着發了大財。

寧熙燁拉着陸恆修上街瞧熱鬧,人們都對着滿街的書生們指指點點:“這是青州府的張舉人,聽說文章寫得可大氣了。這是瓊州的龐公子,有名的神童吶。這是荊州的沈公子,字寫得那叫一個好看,再世的書聖啊……”

最後總結一句:“都是來娶公主的哩。”

春風得意樓的生意也沾了光,春風嬤嬤撥着小金算盤笑得合不攏嘴:“哎喲喲,這叫什麼?成家立業,成家立業,當然是成了家才能立業!聽我春風嬤嬤說得準沒錯兒,來來來,往裡走,咱們先來個小登科,明兒啊就大登科了!好彩頭,好彩頭,考試怎麼能不討個好彩頭呢?來,姑娘正等着呢……”

熙熙攘攘的人羣中悄悄地攬過他的肩頭,陸恆修側身避開。寧熙燁只得作罷,去牽他的衣袖,陸恆修頭一低,耳根子都紅了。

迎面看見陸家二少奶奶金隨心帶着丫鬟大包小包地從賣文房四寶的店鋪裡出來上了轎,寧熙燁笑道:“怎麼?恆儉也要考狀元娶公主?”

“別胡說。”陸恆修睨他一眼,心裡想着自家的弟弟大概又要心疼上一陣子了。

寧熙燁卻不放過取笑陸恆儉的機會,見了他就笑問道:“恆儉啊,聽說京城裡的文房四寶都快讓貴夫人買空了。嘖嘖嘖嘖,到時候是想站貢院門口進去的人一人發一套麼?這是好事啊,朕得賞你。”

陸恆儉哭喪着臉不答話,衆臣都跟着寧熙燁笑起來。

齊嘉卻拉拉陸恆修的袖子,把他請到僻靜處,卻低着頭不開口。

“齊大人有事?”陸恆修問道。

“我……這個……”齊嘉絞着手指,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忽然從袖子裡掏出一大把銀票來往陸恆修手裡塞,“陸大人,您別嫌少。”

“你這是?”陸恆修莫名地看着他。

“我……”努力地吞了口口水,齊嘉艱難地開口,“我……我就想問問,這次的題……我不是要問考哪道題。但是,能不能……能不能稍稍告訴我……一些。我……我就是好奇,絕對……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

“這……”陸恆修把銀票塞回他手中,“齊大人,您也知道,科舉中若有違律是要重罰的。何況如何出題也是翰林院的學士們來擬。”

齊嘉睜大眼看着陸恆修,臉上浮現起哀求的神色來:“真的,真的不能說麼?”

陸恆修搖頭:“不能。小齊大人是有朋友要應考麼?”

“是……”齊嘉想了想又趕緊搖了搖頭,“不是,呵呵……就是認識,呵呵……”

咧開了嘴笑,臉頰邊一邊一個小酒窩,眼圈卻分明是紅的。

各部都忙着籌備科考時,北方邊境卻來了急報:我軍與蠻族軍隊僵持不下,少將軍秦耀陽受重傷,昏迷不醒。

窗外落雨瀟瀟,陸恆修握着薄薄的信紙,憂心如焚。

與此同時,太后的鳳輦正緩緩往御書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