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
清風再度出聲發令,只見紙傘馬上飄搖飛蕩在高空上,從傘面周圍,立時盪出一圈金芒。
一瞬之間,光芒驟然大放,猶如一盞懸掛在夜空的燈籠,指引着迷途未歸的他鄉遊子。金光逸散,虛空頓時一亮。紙傘搖曳生風,恍如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蕩起萬頃水波。
這波動不是水紋,而是一道道有形有質的金芒。清風一聲令下,紙傘頓時以電閃之速、雷鳴之勢,向那五個壺中子猛然遁去。紙傘化爲一道流光,上面環繞着絲絲電芒,周圍金光四射。
砰!一聲巨響,整個地面震顫不已,虛空中隨之陰風大作,煙塵滾滾。壺中子們全都張着血盆大口,有些呆滯的望着矗立在它們身前的這柄紙傘。紙傘通身赤黃,傘面上絹畫着一種古怪的印紋,傘柄牢牢的紮在地上,分毫不動。
一衆壺中子,牛眼大的血色瞳仁中,充滿了疑惑,四下轉頭相望,看着同類,似是在詢問着,這個從天而降的‘東西’有何奇異?它們摞在一起,懸浮在呂光頭頂虛空,形似一張巨大無比的‘千層餅’。
嘭!這張‘大餅’,砰然而動,一個快速下墜,居然是恰到好處的落到了呂光頭上。
撞擊聲響,一簇而起。泉水旋即消失!
然則那無數碎片,卻是猛然下滑,跌落在呂光嘴前,頓而靜止不動。壺中子的雙手依舊在來回舞動,像是在進行着一種還未完成的儀式。
它們的身體,慢慢的向着佇立在地的紙傘靠攏而去,轉眼便把紙傘圍攏住了。傘身所綻放的絲絲光芒,宛如一根根冷箭,觸及在壺中子那冰冷黝黑的軀體上。
一衆壺中子瞪着銅鈴似的大眼,露出彷彿採蘑菇的小姑娘在蹲身觀察這隻蘑菇是否有毒一樣的神情。
清風脣角浮起一抹冷笑,雙手虛點,一道金光,倏然射到傘柄頂端。
呼!
黃色羅傘觸光見長,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柄巨傘,形似亭臺,把這幾個面面相覷的壺中子,罩在其中。
巨傘罩住一衆壺中子,上下四周,無論何處,傘身上都是散發着一絲絲觸目可見的金光,絲絲相連,光芒織成一片無縫無隙的光幕。
壺中子彷彿是感覺到了四周危機潛伏,不由得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而怒吼滔天,指甲一次次的撓在光幕之上。
令人驚奇的是,光幕非但沒有發生破裂,反而是越加明亮璀璨起來。
噗!
巨傘頓而一轉,虛空一震,盪出一陣旋風,發出一聲悶響,陡然合攏,萬道金光也隨即一閃,收攏在內。
接着,幾個壺中子,便被鎮壓在傘面之下。
合攏的紙傘,變爲原先一般大小,懸浮在離地三尺之上的虛空,其上隱隱顯出一絲血紅之色,周圍漂浮着一層層陰霾瘴氣,一眼望去,詭異可怖。
“這真空道的‘豆兵壺中子符’遠遠要比傳聞的厲害幾分。幸好我留心處之,否則還真是危險啊。”
清風面色欣喜,幻身一頓,把紙傘一收,心念轉動,神魂立即歸回肉身腦海之中。
“唔……”
清風腦海一震,彷彿做了一場大夢,腦海清醒過來,心中不由得有些後怕起來,本以爲這壺中子會很好對付,只要靈光一現,那羣陰兵勢必會消失無蹤,不想最後遺留下來的這幾個壺中子,竟然是能發出類似於攻擊神魂的聲音,到底是自己輕敵了,不過也終歸是沒有讓它們施展出什麼道法來。只聽一聲慘叫頓然響起,彌天蓋地,餘音不斷。壺中子張開血口,口腔裡散發出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使人窒息難聞。
它紅色的舌頭上,還粘着一絲絲綠色滴液,黏稠至極。隨即它便咬動獠牙,將四分五裂的‘清風’放入口中,發出一陣嘎嘣脆兒響。瞬間,清風就被壺中子吞入腹中,化爲烏有。
壺中子就好像是一個吞噬天地的上古巨獸,眨眼就把清風消滅的是乾乾淨淨,不留一絲一毫的痕跡。
隨之天地間一片靜謐,僅剩下陰風呼嘯而過的‘嗚咽’聲。
風在呼號,虛空中悽迷的雲霧,繚繞成絲,包裹着壺中子龐大威武的身軀,只見它仰頭望天,猙獰的面孔中,那雙猶似嬰兒拳頭般的眼睛裡,卻是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悲苦。
那眼神中瀰漫覆蓋的是一種疑問、一聲嘆息、更是一言難以傾訴的隱痛!
陰森濃黑的虛空下,壺中子轉動頭顱,望着漆黑的天幕,嘴脣一點點蠕動着,彷彿在向上天訴說着一段埋藏在心底很久的故事。
它時而昂首長嚎時而低頭頓聲。
黑暗如同一個口袋,把此間的所有東西,全都裝在其內,使剛纔發生在此的那一幕驚天異景,變成了一個絕世隱秘。
口袋不是密不透風的陰謀,它難保不會露出破洞。
只要有洞,就會有光芒照出,有光自然就有探尋真相的路徑。
光在哪裡?
傳說,傳說天地間的第一縷光,是從無盡黑暗中迸發而出的。
壺中子佇立不動的身軀,突然轉身,身體猛地發出一陣顫動,形如篩糠。
它握緊尖利成爪的雙手,那仿似銀針一般的指甲,堅硬如刀,握緊手掌時,竟是猶如刺破它雙手的長槍,鮮血汩汩直流,可是它骯髒污穢的面容裡,卻是看不見絲毫疼痛的神色。
握手成拳,它巨大的身軀巋然不動,鼻口大肆張開,拼命呼吸着虛空裡的氣息,不受四周吹拂而來的腥風惡臭一絲影響。
啊~~~~!壺中子突然動了。
它仰頭望天發出一聲長嘯,只有這一個‘啊’字,音透九霄,穿過無盡黑幕直送天穹,聲音嘶啞,嚎聲震天!
這聲音中充滿了一股不撓不屈、不甘不忿的氣憤之意。
它揮動雙拳,拳頭宛如兩個碩大的鼓槌,死死的捶向天空上。
咚!一聲驚爆,響徹天際。冷。
寒冷。這點點滴滴的血雨,串連成絲,觸及在呂光身上,隨着血雨鋪天蓋地的襲來,完完全全的把他包裹在內,呂光只覺得自己全身如墮寒冰冷窟之中,周身各處冷得發麻、凍得發顫。
那一道道血絲,好像是一條條冬眠醒後的毒蛇,嘶嘶直叫,向着呂光的腦海深處,高歌猛進。呂光腦海中再無任何念頭,只能身不由己的任由那一道道血絲,纏繞伸延到他腦海之中。
當第一根血絲觸碰到他的腦海中時,呂光只覺腦海驟然一痛,身體猶如電擊,發出一陣劇顫,而後神智開始微微有些潰散,眼神也不再似先前那般炯炯有神,逐漸變得渙散起來。
呂光沉心靜神,仔細感受着腦海中的一一切變化,適才那一陣疼痛,疼得幾乎讓他腦漿迸裂,幾欲身死。泛着青幽綠光的腦海,一望無垠,那絲絲血雨,慢慢觸及到腦海之中。
噗!呂光只覺自己的腦海,驟然發出一聲顫音。隨即他再度沉心感應,不禁被出現在念頭中的這個場景給嚇了一跳。只‘見’腦海虛空之上,流轉翻騰着道道青色光暈,如同那日他跟李天澤戰前領悟時,所感悟到的腦海一般無二。
嗤嗤~~~整個腦海在那絲絲血雨觸及在內後,就突然發出一陣仿似火燒枯木的聲音。
那覆蓋在腦海上空的青幽光暈,也是變得不太純淨,其間隱隱流淌着一絲血紅。呂光覺得自己腦海中整個流淌的念頭,彷彿被截斷的東流之水,頓時停止不動,毫無生機了。
呂光有心從這種玄妙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然則此刻,他卻是好像一個局外人,一切都身不由己,自己竟然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這一切發生。念頭停止閃動,腦海不再盪漾,那豈不是意味着自己將要變成一個癡呆傻愣之人?
這由外而內,突然襲來的道道血絲,居然有着如此奇異巨大的能量,使得自己的腦海不受本身心念控制。呂光心中一凜,心中暗暗着急。
呂光站在原地,寸步難行,這一刻他有一種感覺,似乎只要自己稍有退縮,那在腦海中翻涌延伸的血絲,就會侵佔自己的腦海,控制自身的心神。這種感覺一閃即過。
但已足夠令呂光認識到這種局面的危險性。這是一場沒有硝煙,沒有力量,沒有具象的無形戰鬥。
呂光感應着腦海中的諸般變化,沉心其內,指揮着腦海中的念頭,欲要把這骯髒腥臭的血滴,趕出腦海。呂光身形猛地一震,只覺得浩瀚無邊的腦海,彷彿突然被人搖晃的茶杯一樣,頃刻之間泛起了層層波浪。
情景震撼,宛如山崩海嘯。那一道道觸目可見的血絲,倏然漲大,變幻爲一根通身血紅,粗大無比的巨棒。從虛空之上,直接插入呂光腦海海洋之中。雖然沒有手去控制着它,然則這一根巨棒,卻突兀的旋轉不停,把呂光的腦海,給攪成了一鍋沸騰的熱水,漩渦極深,黑不見底。
嗡~~~~!呂光陡覺自己的腦海,在經由這巨棒攪弄之後,彷彿像是暴雨如注的夏日傍晚,發出一聲聲驚顫之音。
這根巨大的粗棒,從無到有,由血絲一點點交集而成,矗立在呂光腦海之中,上下無邊無際,虎虎生風。攪動之間使得腦海中產生的念頭漩渦,漆黑一片,遙遙不着邊際。頭顱脹痛欲死,呂光雙手抱着腦袋,狠狠的敲打着額頭,宛似要把腦顱中的那根血色巨棒,給撬出來。
過了一會兒。
呂光全身的汗毛孔都收縮緊閉了起來,猶似三冬臘月裡冬眠嗜睡的山間狗熊,渾身上下再無一絲生息散出,全身發冷發寒,牙齒上下磕磕碰碰。
呂光咬緊牙關,面容中露出深深的痛苦之色,雙目緊閉,身體猛烈的顫抖不停,轉眼之間,他的臉色就變得蒼白無血了,一副將死模樣!這一刻,呂光的心念驟然產生了一種迷惘,這種無法看見、只能感覺到的痛苦,令他的心神突然變得澄澈起來。
痛,苦痛!有時反而是通向冷靜的最好一種方式、一種刺激、一種外因。
腦海中所衍生的那種痛苦,越演越烈,趨於極點,彷彿刀片紮在手掌指甲裡時的此種鑽心之痛。
可是,呂光的心緒卻開始漸漸雲遊物外,不再記掛着這種痛感。他痛由他痛,我自思緒動!
氤氳的血氣,飄蕩懸浮在呂光的腦海之中。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暗,在他‘眼中’倒映盤桓。
雖然經過自我麻痹暫時忘卻了痛苦,可肉身腦海中所傳出的劇烈疼痛,卻是抹殺不掉,消滅不去的。
還能支持多久?
呂光不知道是在問誰。細若遊絲的感覺,支撐着呂光沒有睡過去,可是眼皮皺的卻好似田間野地裡的一盤向日葵,心神之念業已變得不再靈動有力。
陽光照耀下,更是襯托的山峰冷意侵人。還未深秋,山頂間卻已是寒山初現。山景已不似前幾日那般生機蓬勃,青翠喜人。尤其是在剛纔那通天光柱炸碎之後。此地風景變幻,山色流泄出一絲淺白,遠眺望去,蒼翠欲滴。
但就算如此,也不該無故生風,冷意逼人,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一陣冷風,由人所發。呂光身上的淤泥,在岩漿洞穴中,就被熱浪烘烤薰幹。
風吹來,使得破衣上凝固的碎泥塊,嘩啦嘩啦直往下掉。他拂去衣衫上剩下的塵灰,滿臉髒污,然而口吐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凜然不懼,道:“天地生養世人,生靈立地存身。無論何物何人,都乃天地所生,豈非一母同胞?你能說天道地,我就說不得?天下萬人均可說!”
黑暗深邃的腦海之內,此音有若驚雷滔天,激盪在呂光的每一道念頭之中。呂光受此刺激,念頭深處仿似有千萬根銀針在戳刺狠扎,全身內外寒顫陡起,痛苦至極。這種痛苦不止是肉體上的疼痛之感,還有一種對念頭、對神魂深層次的折磨。
呂光強行忍住這種鑽心刺骨般的痛楚,雖然念頭運轉的速率,也是驟然變得緩慢下來,但他仍舊是把這一句問話在念頭之中思量考慮了千萬遍。
乖巧站立在代萱眉身後的幾名女弟子,全都處於花樣年華的年紀。
常日裡在山門中無非是煉氣煉體、掃地做工。哪能聽到這種驚天動地、妄言無畏的說教言論,所以待呂光說完之後,衆位女弟子,都是對他心生讚賞,仰慕不已。
他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