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這樣波瀾不驚的過去。
呂光每時每刻都在修行,而在素兒看來,他更像是在睡覺。
修道者不憑外物,全靠感悟本心,體會大道真理。
事實上,呂光真正休息的時間極少,他哪怕是在閉着眼睛的時候,心念也是在快速運轉着。要想達到九九歸一的境界,非得是沉下心來,一點點的將神竅裡的全部念頭,暫時忘卻,最終凝聚到一起。
如今呂光的腦海中雖已生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枚念頭,只差一步,便能登臨鬼仙頂峰。但若是以這般實力前去和東海龍仙一戰,還是會敗。
關於昇仙籙這件事情,呂光很鄭重地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按兵不動,選擇觀望。誠然,昇仙籙對修道者的誘惑,是無與倫比,難以抵抗的,他也不例外。
然則,東海龍仙既然有意放出這個消息,明顯就是想要把太虛幻境的修道者籠在一處,一網打盡。
此法雖說是有些過於陰毒,但呂光細細想來,便也猜到了東海龍仙的深意。
當今天下,劫難降臨,民不聊生,戰禍頻起,而如果能借助所有道人的念頭,廣佈神光,便能夠澄清玉宇,暫時消去天劫的威力。
東海龍仙常年居於汪洋大海深處,總以一副世外高人的形象,出現在世人眼中,實際上,他並不是道德高尚的仁人,他是妖!
因此呂光十分明白,東海龍仙此舉絕對不是真的想拯救黎民百姓,而是要藉此機會,籠絡道人,然後施展道術,強行打開太虛幻境的‘元氣封印’。
至於其他人的死活,他一概不管,也不想管。
一衆蕭族弟子,在看到自家族長稀裡糊塗的倒在地上後,不僅俱是面色惶恐,心中無助,更是紛紛走上前來,一個個的站在蕭如望的周圍,神情焦急的出聲呼喚。
“族長!”
蕭如望咳嗽一聲,呼吸急喘,擺擺手示意衆人讓開,與蕭鎖寒的目光對上,面上現出一層血色,那是怒意催生的血氣上涌。
他低吼道:“畜生!虧我還是你的外公,你竟敢用如此下作卑鄙的手段,來對付我?!”
青年臉色寒冽,瞬即說道:“畜生?這毒,可不是我下的。”
秋陽映照在蕭如望煞白的臉上,光輝在他耷拉的眼眸中淌動。
他的目光倏然一凝,全身巨震,只因他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蕭如望晨起飲茶的習慣,數十年如一日,未曾間斷過一天。
今日長孫蕭鎖寒向他問安行禮後,還極爲孝順的爲他泡上了一杯熱茶。
不想,喝了幾口,茶未飲完,便是出了這等劇變之事。
呂光心底浮出一絲苦澀,他想着自己從懸崖墜落,後又離奇詭異的來到了這世人豔羨的金翅島,真像是做了一場夢。
“段長老!”
正在呂光沉吟不語之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他轉眼看去,只見從遠處走來一羣人,他們俱都身穿白衣,個個朝氣蓬勃,青春靚麗。
爲首之人,更是氣質凜然,風度翩翩,白衣飄飄,眼神中流露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人之氣。
那人走到中年婦人的近前,直接開口說道:“段長老,魯大師有事喚您前去一商。”
被稱爲段長老的中年美婦,紅脣彎起一道誘人的弧度,目光定在這白衣男子的身上:“蕭鎖寒,你還是如此狂妄,見到本長老,也不行禮。”
“弟子不敢。”
“算了,誰讓你是女皇陛下的親戚呢。”段長老揮揮衣袖,大度的笑道。
“皇親國戚!”呂光神色一震,這金翅島果真是藏龍臥虎。
段長老轉身時,卻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呂光,嬌嫩的手掌一拍額頭,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又回過頭來,滿臉笑容的對呂光說着。
“那塊玉牌的反面,刻有銀蛇草的藥效功能和種植時需要注意的各種事項,藥田所在的方位也在其上。如果你平日有事,可來此尋我。”
呂光一怔,點頭應道。
中年婦人翩若驚鴻,踏在吊橋上,身影一閃即逝。
呂光翻看着玉牌。
果然看到在反面上刻着一些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還有一副簡要的方位示意圖,他越看越是駭然,這種植藥田居然還有如此多的瑣碎雜事。
“咦?蕭師兄,你不是正要煉製補氣丹嗎?此丹的主藥,正是銀蛇草啊!”一個身穿白裙,身材有些嬌小的女子一臉獻媚的對身前的男子說道。
“對啊,銀蛇草屬火系藥品,有補氣強身之效。”
“師兄,補氣丹可是二品丹藥吶!你只要一拿出來,小弟擔保樂兒師姐會對您百依百順,說不定當時就會答應跟你雙宿雙棲了呢。”
“哼,樂兒有什麼好的,蕭師兄天賦非凡,將來註定是要進入內園中,一鳴驚人的洗丹天才。樂兒她……她蠻橫無禮,仗着魯大師對她的寵愛,幾次三番不給師兄面子!”
聽着這幾人的對話,呂光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樂兒此女是越來越令他感到意外了,好像她在外園弟子中的身份很是高貴。
讓人又羨又妒,又怕又恨。
“你是剛入園的弟子?”蕭鎖寒餘光瞥着呂光,趾高氣揚,渾身上下逸散着一股皇家貴族那種特有的氣度,語氣淡然,不容違逆。
“去,給我採二十棵銀蛇草。”
“什麼?”
呂光將此話聽得一清二楚,儘管心中不快,但臉上的表情卻仍然是平淡似水。
二十棵銀蛇草!
剛纔呂光已經從玉牌上所刻的內容中瞭解到,銀蛇草對於土壤的要求十分之高。
爲了確保藥材能夠充分吸收天地元氣,一畝藥田,也僅僅只是能種植四十棵而已。
“裝什麼裝!立刻去你的責任田中採集藥材,送到此處!”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子,厲聲喝道。
責任田是金翅島將谷中藥田承包給每一個種植藥田的外園弟子,由弟子們自己澆灌打理。
每畝藥田不僅有租賃的費用,在季末還得上繳九成藥草,貢獻給門派,只有這樣,才能學習到金翅島的洗丹之法。
換言之,每一畝責任田,都無異於是一名外園弟子的第二條性命。
現在,段長老已經將十畝銀蛇草的藥田玉牌交給了呂光,那麼也就意味着這十畝藥田便是呂光的身家性命所在。
“你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緊接着,一個耀蕭揚威的聲音的傳來。
“外園弟子採用藥材,必須經由管理藥田的段長老同意,然後再用等價相同的丹藥、元石,以物易物的交換。”呂光一目十行,早已將玉牌上所鐫刻的小字爛熟於心。
此刻,他隱忍不發,只是說話的聲音異常冰冷。周圍的人看呂光小小年紀,竟然神態平和,一副渾然不懼的模樣,語氣也不卑不亢。
他們常日裡在谷中也已橫行霸道慣了,此時紛紛臉上顯出尷尬,更加氣急敗壞的辱罵出聲。
“呦!一個種植藥田的奴僕,也敢對我們這麼說話?”一個女子神態的輕蔑瞥了一眼呂光。
“看你不過是煉氣第六重的修爲,或許在山外也是天之驕子。但是!在金翅島裡種植藥田的弟子最少也是煉氣第七重。”
“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知道這是誰嗎?蕭師兄乃是外園大弟子,乃當今陛下的侄兒,連魯大師都禮讓三分。”
“找死!你膽敢忤逆蕭師兄的命令?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
跟在蕭鎖寒身後的男男女女,俱是一臉憤恨的說着。
什麼是實力?
擁有強大的力量,不被人欺凌的本事,就是實力!
呂光沉默不語,眼角一陣抽搐,一雙拳頭緊緊的握着。他才十二歲,縱然個頭比同齡人要高上一頭,但在這些十六七歲的少年面前,身材還是要孱弱瘦削不少。
此時,這些人居高臨下,全都一臉嘲諷的俯視着呂光。
他只有忍受!只能忍着!
“哦?這麼說,你是不肯去採藥了?”
蕭鎖寒這時已走到呂光面前,一身潔白如雪的衣袍,在陽光下盪漾出一圈冷冽的光輝。
他身後有幾名妙齡少女,此刻都是目含崇拜的望着身前的白衣男子。
蕭鎖寒俊朗的面龐上佈滿笑意,可那是冷笑。
一種冷到骨子裡的笑!
一股陰森森的寒意從蕭鎖寒的身上向四周蔓延開去,凌厲的元氣威壓,彷彿勁風颳起落葉,向呂光席捲而來。
跟隨在他身後的男女,頓時就感覺了一陣強勁的元氣,如同疾風驟雨般,鋪天蓋地的襲來。
尤其是站在蕭鎖寒近前的呂光,更是對這種感受體會甚深。
他身體稍微弓起,形如一隻山中猿猴,嚴陣以待。
“蕭師兄可是煉氣第八重的修爲啊!全身氣機自如,氣脈凝固!”
“嘿,你看那小子的笨樣!似乎還想着還手呢!”
“真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啊!”
“哈哈……”
周圍的人都饒有興趣的看着呂光。
“好狂霸的人!明明是他巧取豪奪,強人所難!此刻,我一句話也沒有分辨,他就想出手教訓我!這金翅島中的人簡直跟山中野獸的行徑差不多,都是弱肉強食!”
呂光目光閃爍,對於其他人的諷刺嘲笑置若罔聞。
他從蕭鎖寒的身上感覺到了一股難以莫名的澎湃元氣。
“去!將藥草拿來,我就饒過你。”蕭鎖寒眼神一凜,宛如一把鐮刀,狠狠割向呂光。
“想採集藥材,必須段長老同意。”呂光毫不示弱,神色執拗的說道。
“還從來沒人敢違逆過我說的話!”蕭鎖寒冷哼一聲,一拳擊出,快似閃電。
呼!
呂光身體倒退,只聽耳邊響起一聲氣爆,巨大磅礴的元氣猶如一張能夠撕裂大地的巨手,向着呂光胸口猛力捶去。
呂光不由變色,他身體向左傾倒,竟是一下子臥倒在地,躲過了這勢如雷霆的一擊!
“哈哈!你看那小子用了個‘驢打滾’……”
人們看着呂光狼狽至極的模樣,狂笑出聲。
呂光從地上一躍而起,他感受到蕭鎖寒身上的氣息變得更加恐怖兇猛起來,心知剛纔那一次能從對方的手下躲過那一拳,是佔了對方心切大意的便宜。
“嗯?”
蕭鎖寒微帶訝異的聲音響起,好像沒有料到眼前的少年能從自己的拳下躲開。
他雙臂伸直,兩手虛張,五指成鉤,身形一動,高高躍起,宛似鷹擊長空,獅子搏兔,雙手分別抓向呂光兩臂!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幾乎在一瞬間,呂光便感覺到身體四周都籠罩在一片滂湃的元氣之下。
呂光身子一晃,想故技重施,可這次對方襲來的動作實在太快,眨眼之下,他只覺自己的兩臂已被對方緊緊鉗住。
“這一招,怎麼跟那個陰公公的手法如出一轍!”電光火石間,呂光心中大驚,兩臂一縮,雙腳用力,想從對方的手中脫出。
可他左右掙扎幾下,卻毫無所動。
蕭鎖寒的一雙大手,仿若兩隻鷹爪,死死的抓在呂光的兩臂。
“住手!”
突兀的,一道清冷憤怒的聲音破空襲來!
呂光疼的滿頭大汗,嘴角還掛着絲絲鮮血,明媚的陽光照在他的小臉上,使他露出幾分猙獰之色,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咬牙切齒的道:“沒事。”
樂兒扶着呂光,感覺他的身體抖得厲害,但看到呂光還能勉力站起身來,心知他並沒有受到致命傷害,神色一鬆,略微放下心來,低聲道:“你怎麼跟他們起了衝突啊。”
呂光擡起衣袖擦拭掉嘴角的鮮血,咬着牙,緊盯着遠處的蕭鎖寒,道:“他要我採藥。”
不需呂光做出太多解釋,一向聰明伶俐的樂兒在看到眼前的情況後,也大致明白了此事的緣由。她看着身旁少年一副痛楚的模樣,心中沒來由的涌出一股憤怒,臉色上也顯現了出來:“蕭鎖寒,此人是師傅親自安排進入外園的弟子。你如此對他,就不怕師傅降下雷霆之怒嗎?”
“你快掐我一把,我不是在做夢吧?樂兒師姐……她什麼時候跟人這般親暱過?”
所有的人都瞠目結舌的望着眼前的這一幕。
站在遠處,默默望着樂兒跟那名少年低語交談的親熱模樣,蕭鎖寒心內一片陰冷,臉上雖然仍舊掛着淡淡的笑意,可是眼中卻迸發出駭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