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一動天下傾,白雲變幻日月行。腰繫乾坤半爐香,撒向寰宇無蹤影。”
幾句似是而非的詩歌,從老道口中慢慢吟出。
一邊吟,他雙手一邊拍打四肢周身。越拍越快,愈來愈猛。
手如穿花蝴蝶,臂如紡車絲線;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數息後,老道雙手陡然一定,掌心對臉,猛地拍向面額,口中發出一聲喝叫:“出!”
白髮女子眼眸一亮,頭向上甩。三千銀絲,如銀河倒掛,瀑布迴流,捲起無邊秋風。
一根紅色頭繩,翩躚落於那纖纖素手。
紅白相間,嫵媚動人。
紅繩半尺來長,細如麻線。盤旋在白髮女子掌中,靈動非常。好似白蛇吐信,嗖的飛向那老道士。
正在將至之際,那老道身軀好像水澆泥人,瞬間癱軟在地,只剩下韓孟江眼珠圓整,目不能移的看着這奇怪的一切。
青煙升騰,整個院落,霎時便被煙霧覆蓋。
呂光弱小的身軀,站於連叔身前,待濃煙消去,眼前赫然站立的就是那方纔倒地的白鬚老道。
神魂出體!
呂光心頭一驚,這青峰觀的一位道士,竟也是白髮女子口中所說的正宗修道者。
這可是正正經經的神魂出體,跟白髮女子一般無二。可不是似呂光這等凡人念頭所化的幻身。
這老道凝聚念頭,修出魂念,纔可煉魂化神,神魂出體。
老道心中更驚,面前這位魂念出體的高人,原來只是一個黃口小兒。
噫?不對,再定睛細瞧而去,那孩童背後,還修身長立着一位脣紅齒白的妙齡少女。只不過,那滿頭銀髮,憑空爲她增添了一股滄桑的味道。
“敢問姑娘於何山修道,拜於何門何派,來此爲何?”老道找到目標,目光凝視着白髮女子,手中卻還是緊抓佩劍,凝神對峙。
神魂出體,維持的時間,依境界高下,而有長短。
老道心思百轉,在無法探明對方境界幾何的情況之下,他選擇了以禮相待。
白髮女子冷哼一聲,道:“你們這些臭道士,就是虛僞做作。要打便打,說些什麼空話,你殘害常人,蒐羅童男童女,已經犯下滔天大罪。今日我便把你神魂拘走,交由‘長生殿’依法處置!”
老道聽到‘長生殿’三個字,剛纔還炯炯有神的雙眼,突然一黯,全身更是大震。
他神情也一陣恍惚,口中呢喃道:“長生殿,長生……殿…”轉而又厲聲道,“我不服!好,好,好!既然如此,也勿用再問你來歷姓名。你抓我把柄,我就要取你性命!”
“正合我意!”白髮女子說罷,足尖微微踮起,玉趾與青石相觸。
整個院落以她所在的位置爲中心,向四周蕩去層層‘波紋’。
呂光看得清楚,白髮女子先前言道,神魂出體,無法影響現實物質,更不能傷人性命。眼下這般景象,卻是讓他大嘆奇怪。
紅衣翻滾,憑空伸出數尺,如竹簍大小的袖口,正好裹住呂光。
白髮女子手腕輕抖,呂光便和連叔如牛馬飲水,被大力吸入其內。
一陣搖晃過後,緩緩恢復平靜。
呂光心情鎮定,靜觀其變,細細觀察。眼前全是似血一般的紅,伸手相碰四周,滑潤溜光,如上好的絲綢一樣。
頭頂有光射下,井口大小。
坐井觀天!
呂光仰頭向上望去,看的真切。天上有兩個身影,一紅一白,遙遙相對。
耳畔傳來白髮女子一聲嬌叱:“臭道士,敢與我神魂鬥法,不自量力!”
“小姑娘,好大的口氣!”老道面色如水,平靜異常,可嘴裡所說的話,卻是刁鑽狠厲,“今日你撞破我的好事,我讓你嚐嚐烈火燒身,精油烹魂的滋味!”
老道雙腳下沉,凌空所站的周遭虛空,猛地一震。
老道腳下,剎時飛出一道紫色閃電,向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砰然轟去!
白髮女子彷彿沒有反應過來,被突如其來的閃電擊中玉足,雙肩微搖,身軀不受控制,陡然向下方墜去。
老道面色一喜,手如狂風驟雨,指印翻飛,殘影連連。從指尖發出一道道猶若實質的紫電光芒,向白髮女子周身射去。
白髮女子從數十丈的高空,急速下落。
在離地面僅尺許之時,她身形驟然一閃,如鬼魅一般,向空中折去。一個呼吸,反而是站在那道士身後。
那些紫電之光,全都擊在她身,但好像是雨落河海,瞬間就消失無蹤。
老道神色一愣,驀然察覺對方並沒有像意料中那般墜地不起。
忽覺耳邊有疾風掃來,他橫步側移,使出念頭所有神魂之力,將將躲過白髮女子的‘雙峰貫耳’。
“哦?神魂之力豐潤凝固,不過下次你就沒這麼走運了!”
白髮女子紅衣飄飄,仰天而立,負手在背,喟然一嘆,“你神魂力量豐厚凝潤,已開道心。明心九重,你均度過。然則化神之下,盡皆塵埃。我殺你,如拂去衣衫之土,易如反掌。你跪下向我求饒,說明來歷,講清蒐羅童男童女之事,我便饒你神魂不滅。”
老道聽聞此話,冷笑一聲,雙掌合十,放於胸前,“哼!休要大放厥詞!小姑娘,我念你年紀輕輕,不知天高地厚,我堂堂明心九重之境,豈會被三言兩語狂話而嚇破道心。”
白髮女子臉上露出憐憫之意,再嘆道:“可悲!”
此言如驚雷滔天,老道突覺四面八方全都是這兩個字的餘音,道心被震,腳下一個不穩,眼看就要落到地面。但是雙手卻不知從哪裡拿出三根手腕粗細的香燭。
這三根香燭,毫無徵兆,環繞在老道身前。
剛剛將要墜地的老道,此際竟然是穩住身形,站於香燭前方。神色恭謹,低眉順目,雙手合十,躬身參拜。
香燭中間高,兩頭低,青煙升騰,一絲絲若隱若現的煙霧,把老道裹挾其中。
老道整理道袍,伏跪在空中,向三根香燭,三拜九叩。口中誦經唸咒:“弟子千鬆,偶遇險惡。今力有不逮,借祖仙玄法一用。神魂咒印,已交老祖。”…,
老道額頭上,突兀的冒出一絲精純的神魂之力。
這力量本是人身念頭所凝聚的意願、願望,經過日夜凝練,虔誠禱告,方能修持出來。
這也就是道人口中的精神之力。
三根香燭火星寥落,那神魂之力,好像水流漩渦,擰成一股泉水,向香燭流去。
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香燭經過神魂之力的滋潤灌溉,頓時就繚繞鼎盛起來。
老道這番動作,別看繁瑣非常,但時間卻很是短暫。他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熟悉異常。
白髮女子非但沒有趁機出手,反而是用一種好整以暇的態度,靜靜的觀看着老道的詭異之舉。
“感應儀式,如此冗雜。看來你明心第一重的感應之境,就沒有修到家。”說罷,白髮女子玉足微頓,向前平移數步,捏指爲劍,腳踏‘禹步’,按北斗七星之方位,騰閃挪移,左三圈,右三圈。
東方彩霞滿簇,已是太陽快要出山的時辰了。
轟隆隆——
一道紫雷突然從九天之外,直射向老道頭頂。
嗤嗤~~
一聲輕微的響動之後,老道雙眸睜開,紫光滿溢,目如閃電。
並且他的頭後虛空,還隱約有一個幻影。
細看這幻影丈許身量,身披紫色錦袍,腳蹬長靴,手拿白玉簡,腰繫紫金葫。面相慈眉善目,白鬚飄逸,一派仙家風骨。
老道一聲不吭,一步前跨,數十丈的距離,他轉眼站於白髮女子身前,一掌向女子胸前襲去。風雷滾滾,只見他身後的紫袍老者,也是一掌向前,動作如出一轍,一模一樣。快慢一般,位置相同。
白髮女子身形一轉,旋空而起,倒向後飛去。藉着電閃之勢,在空中她翻轉數圈,一個舒展的平伸之勢,宛如大鵬展翅,金燕抄水。落於空中,穩住身形。
霎時白髮女子身後也是出現了一道幻影。
只是這幻影非人非物,乃是九根粗若水桶的白色尾巴!
每根尾巴上下搖擺,似乎要把這天幕捅一個大窟窿!
“九尾狐仙!”
老道一聲尖叫:“啊!原來你是青丘國狐岐山一脈!”
白髮女子身後的九根柱狀幻影尾巴,讓她的身姿顯得越加嬌小玲瓏,只是在這九根尾巴出現之後,她給人帶來的感覺,卻是變化明顯。
如果說剛纔白髮女子給人的是一種溪水潺潺的溫潤感覺,那麼現在她往那一站,給人帶來則是洪水猛獸肆無忌憚的奔騰之感。
“竟然知道我族祖仙名諱來歷,也是我大意了。你是明心巔峰,就算如此,但你的神魂之力,在我面前也是如小河流水,不值一提。”
白髮女子說話之時,眼神死死盯着那老道士,“我看你的神魂能支撐通靈到幾時!”
老道咬碎滿口鋼牙,心中氣憤,但他知道白髮女子所說句句在理。
這幾句話,字字如錐,紮在他心頭。
他心中思量道:“通靈需要燃燒己身大量的神魂之力,起先施展‘天羅地網’時已然耗費了不少神魂之力。現下勉強通靈出本門大仙,這女子古怪非常,雖然未展現出分毫實力,但好像對我一清二楚。情況不利,莫不如我先行離去?回門稟明師兄,再做打算?”
老道念頭百轉,心中做出決定,一個回身,就要向下方韓孟江所站之處飛去。
白髮女子心細如髮,看出那老道,有要逃的意思。哪能讓他心滿如意,只見她身不動,形不離,背後的九根白色巨尾,頓時如九根金鋼鐵柵,向那老道前方飛去。…,
蓬!
天幕震盪,九根尾巴,圍成一個囚籠,把老道的上下左右,前後四周,全都堵住。
這老道此時,如入甕中,再無自由可言。
老道一聲慘嗥,似乎對眼前之象,不敢相信。
他身後的這紫袍巨人,雙手攥住那白色玉簡,就向‘囚籠’橫加撞去。
呂光從適才一直定睛看到現在,臉色充血,心中震驚。
他既興奮又失落,高興的是世間竟有這般詭異巨大的力量;失落的是他心知自己無法成爲‘煉氣士’。轉念一想,那煉氣士的威力,跟這神魂鬥法,比起來也不知是孰勝孰劣。
我能否修到如白髮女子這般厲害的境界呢?
神魂修道。
這四個字,在呂光心中埋下一顆金光燦燦的種子。
那白色玉簡,忽大忽小,每重砸在‘囚籠’立柱上一次時,就會變幻出各色各樣的形狀。刀槍劍戟斧嶽鉤叉,十八般兵器樣樣皆有。
然而那‘囚籠’卻似萬年冰峰,巋然不動。
老道面目失色,他連連催動白色玉簡,此時念頭中已然只剩幾許神魂之力。後方的紫袍老者的身影,已經越來越不凝實,似乎吹來一陣風,這紫袍巨人就會隨風而逝一般。
老道面色驟變,身形一退,緊緊貼於‘囚籠’一側,身軀搖擺不停。
白髮女子站於數十丈外,但她眼力何等精確。這老道已是強弩之末,念頭中的神魂之力,因爲催動那白色玉簡,而急速消耗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