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星光黯淡。
微涼的夜風拂動着草尖樹梢上的露水,整個山谷都被籠罩在一片悽迷的薄霧裡。
姜小虎一動不動的趴在一棵岑天古樹之後。
他神情無比專注的盯着那條幽深小徑上的幾個人影,悄悄向旁邊的黑衣女子輕語道:“阿姐,是那鍾凌的聲音!”
黑衣女子揉了揉明亮的雙眸,耳朵一動,低聲道:“鍾家旁氏?難道他是荒州鍾氏族人?”
“鍾族與我們世代爲敵。這未免也太巧了。”姜小虎猛然繃緊身體,小小的眼睛中散射着寒光,凝聲道。
“呂光?”
黑衣女子聽到密林中傳出這道呼聲,細眉微皺。
在鍾涼喊出呂光名字,向其告命求饒的一瞬間,姜小虎不假思索,身形一動,驀然從樹身背後幾步躍至山間小路之上。
“還是這般莽撞。”黑衣女子無奈的搖搖頭,眼中卻滿是溺愛之色,她嬌軀也隨之一晃,化作一道流光,竟也向此地飛掠而來。
鍾涼見呂光緊握刀柄,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他的心中頓時生出無邊懼意,汗毛豎起,冷汗從後背瞬間升騰泛出。
他不想死!
鍾涼正欲出聲再度向呂光求饒哭訴,不想從一旁的巨樹背後,卻是陡然躥出兩個身影。
…
呂光握着刀。
鍾涼半跪在地上仰視着呂光。
鍾凌眸含煞氣的緊盯着呂光。
場面甚是詭異。
姜小虎愣了,事情並非如他所想的那般。
夜色之下,他看到蜷縮在地上的人影居然不是任人宰割的呂光,而是日間在靈膳殿中耀武揚威趾高氣昂的鐘涼。
而那不可一世的鐘凌此時竟也匍匐在地。
呂光眼見兩個黑衣人影似是從天而降,憑空出現,心神不禁一震,當他看到這個肥胖的身影是姜小虎之後,神色更加木然。
他也愣住。
姜小虎撓了撓頭,模樣極度困惑。
姜小虎愣神良久,問道:“呂師兄,剛纔不是你在向鍾凌求饒嗎?”
砰!
話音剛落,姜小虎圓乎乎的腦袋上就發出一聲悶響。
“是‘呂光別殺我’,不是‘鍾凌要殺呂光’!你下次能不能把話聽全?”黑衣女子嗔道,她食指彎曲,重重的敲在姜小虎肥嘟嘟的腦門上。
姜小虎雙手抱頭,痛呼道:“阿姐,別敲我腦袋!阿爹說總是打頭,人會變傻,變呆。”
“嘭!”
姜小虎頭上又捱了一記爆慄,委屈的道:“你再打,我就生氣!”
“不打你,記不住!出門時阿爹怎麼囑咐你的,凡事都要聽我的!”黑衣女子手指紛飛,不斷的敲擊在肥胖少年的腦門處。
“好好好!我記住啦……”姜小虎急忙喊道。
“那個……打擾一下。你們怎麼會在這兒?”呂光趕緊出聲制止似要立刻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很是納悶的問道。
二人的身形頓時凝住,一齊轉頭望向呂光。
“對哦,我們怎麼會在這?”姜小虎尷尬的笑着。
鍾涼見來人竟是姜小虎與姜顏姐弟二人,旋即開口疾呼道:“快!快救我!呂光要殺我們!”
鍾凌眼珠轉動,計上心來,也連忙出聲喊道:“小虎!呂光是靖道司派來百草園的奸細,被我和鍾涼識破,竟要殺我們滅口!快擒下呂光!”
姜小虎與黑衣女子相視一眼,爾後他視線落在呂光身上,疑聲道:“呂師兄?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黑衣女子柳眉微微蹙着,低頭思索,忽然間出聲問道:“鍾神秀是你們什麼人?”
“姜顏你居然知道我的身份來歷!沒錯!我乃是荒州鍾氏族人!方纔呂光也不知施展的是什麼邪術,竟讓我渾身氣力潰散!你們先將他擒住,日後本公子必有重謝。”鍾涼心中立即又浮起幾分傲氣。
既然姜顏知道鍾家,那麼憑藉着鍾氏在十九州的威名,這姐弟二人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然而鍾涼沒有看見,當他說出‘荒州鍾氏’四字之後,姜顏的臉色已陰沉的宛如南州綿延數月的梅雨天氣。
陰霾密佈!
“阿姐!”姜小虎一聽此言,肥嘟嘟的臉龐上立時升起一抹憤然怒色。
姜顏猛地擡頭,她手中竟然也有刀!
刀!
尺許長短的黑刀,宛如一條黑蛇,精準而迅速的咬向鍾涼胸口。
哧!
這是金屬刺透皮肉發出的顫音。
黑刀瞬間刺入鍾凌胸膛。
“你,你,你爲什麼殺我……”鍾涼手扶着沒入胸膛半尺有餘的刀身,口中鮮血汩汩而流,話未說完,卻已是脖子一歪,嚥氣而亡!
呂光眼見姜顏一刀將鍾涼斃命,眉毛微微挑動,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黑刀顫巍巍的插在鍾涼心臟要害之處。
鮮血在黑色的夜幕裡,流溢着一種妖豔的紫色。
血腥氣夾雜着青草的芳香,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怪味。
鍾涼猶在瞪着一雙星目,直愣愣的在望着姜顏。
死不瞑目!
他到死也不明白爲何同是外園弟子的姜顏,二話不說便將那把致命的冷刀,插進了他的心臟。
這幅畫面,更讓鍾凌無法接受。
他雙目圓睜,空氣在此時似乎都已凝滯凍住了,因爲姜顏和姜小虎身上散發出一種他從未領略過的殺氣。
呂光靜靜的看着這古怪的姐弟二人。
噗!
姜顏伸出纖手,皓腕一翻,從鍾涼的身體上,又將那把黑刀給硬生生的拔了出來。
皮肉綻放,黑刀帶出滴滴鮮血,濺射在姜顏白嫩的臉上。
天色更暗!
但鍾凌卻清楚的看到,姜顏手拎黑刀,正一步步向他走來。
姜顏的步履很輕,鞋靴與林草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在靜寂無人的山谷中,就彷彿是響徹在耳畔的喪鐘之聲,攝人心神。
鍾凌聚起體內的最後一絲力氣,想要做拼死一搏,但那剛剛積攢在氣海中的靈氣頓而又再次消散。
萬念俱灰之下,他的腦海中卻陡然閃過一絲靈光。
他已猜出這姐弟二人的身份!
他們姓姜,荒州姜氏!
此族與鍾氏一族有不共戴天之仇。
生生世世,仇深似海!
他明白鍾涼爲什麼突然被殺了。
只因他們鍾氏一族曾經在遇到荒州姜姓之人時,也是如此行爲——殺!
鍾凌雙眸中終於流露出懼意,他雙掌按在溼漉漉的青草上,向站在一旁的呂光,嘶聲求饒道:“呂光!救我!他們姐弟二人是荒州姜家族人!來百草園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身上有一件靈器,還有很多靈丹,給你,都給你!今日之事,權當誤會。呂光!”
呂光不爲所動,淡淡的瞟了一眼陷入癲狂的鐘凌。
死到臨頭,此人竟還能說出如此顛倒黑白的妄言。
可見,小人本來就是小人!
小人當然也該死!
原本在姜小虎與姜顏沒有現身之前,呂光拿起短刀,也是準備要將鍾凌和鍾涼殺掉的,畢竟對方是受秦山郡王之命,要將自己擄掠到秦王府的。
秦驕三番兩次欲要殺死呂光,最終卻被呂光體內暗藏的太陰寒氣所反殺。
呂光神情漠然的望着猶在草地上掙扎蠕動的鐘凌。
噗!
又是一刀!
鍾凌死了。
姜顏的刀很快,很準,插的很深,跟刺進鍾涼胸膛的位置一樣。
黑刀恰好插在鍾凌心間!
一個人沒有了心,總歸會變成死人。
盞茶工夫之前,這個僻靜狹窄的小徑上,還有五個活人,此刻,卻已只剩下三個。
三個人,誰也沒有出聲。
眨眼之間,殺了兩個人的姜顏,神色卻很平靜,殺人對於她來講,彷彿便如喝茶吃飯那般,簡單而熟練。
姜顏一身黑色勁裝,玲瓏有致的身軀纖毫畢現,在夜色中更是晃動出道道驚心動魄的波浪,只因她正在向呂光走來。
她站定在呂光身前,臉上早已沒有了先前與姜小虎嬉笑玩鬧時的笑容,她冷冷的道:“我想,今夜發生的事,我們誰都不會說。”
呂光點頭,這本來便是最好的結果。
“我也不會問你跟他們之間的事。”姜顏明眸閃爍,補充道。
呂光依然神色極其平靜。
姜顏注視着呂光,她心生狐疑,這少年漆黑的眼眸中好像深藏着一片深不見底的碧湖。
令人琢磨不透。
“阿姐,呂師兄不是壞人。別把氣氛搞得劍拔弩張,這麼嚴肅嘛!”姜小虎偷偷瞄着姜顏,出聲提醒道,“我們還是將這兩人的屍體處理一下,然後離開此地吧。”
三人居然很有默契的同時彎下腰,分工合作將二人的屍體往山坳下擡去。
兩具屍體,在繁密茂盛的林草中很快隱去。
姜小虎拍去掌心的塵土,向呂光笑道:“大哥,這是我們三人間的秘密。”
秘密。
當一件秘事由三人共享的時候,往往纔會變成真正的秘密。
姜小虎已不再稱呼呂光爲師兄,在他心中,‘大哥’這個稱謂,代表着親切與信任。
因爲他的大哥,已在數年前離他而去,所以他很希望能再有一個兄長。
姜顏身上盪漾着一種成熟女子的味道,黑色勁裝將她的嬌軀緊緊裹住,她的腿很長,她的睫毛更長,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呂光,好奇問道:“你是什麼境界?”
呂光眼神熠熠生輝,目若繁星,答非所問的道:“是,這兩人的確是我們三人所殺。”
姜顏沒好氣的道:”好吧,這確實是屬於我們三人的秘密。”
說罷此言,三人的身影逐漸與朦朧的夜色融爲一體,最終消失不見。
這一夜的時光,他們三個身懷秘密的人卻在一起度過。
片刻後,山谷中某條隱秘的小徑上,隱約響起一聲驚呼。
“這是……星紋桃符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