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神秀遙遙望着神魂顯形的白鬼,神情冷漠,一言不發。
一位是神魂鬼仙,一位是域外天行者,兩人隔空相對,場間的氣氛極爲凝重。
“天行者,也不過如此。”一道低沉的聲音在祭臺上緩緩升起。
那聲音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顯得格外淡定,而淡定則是源於自信。
鍾神秀眉頭一挑,轉身看向來人。
藍上蝶。
幾乎和王左王右兩大氣功高手戰成平手的藍上蝶,在此時刻,突然來到。
但見她一身藍衣,明眸皓齒,長髮飄飄,冷豔動人,手持一柄秋水寶劍,一步步向此地走來。
鍾神秀沒有說話。
幾十道氣勁破空而起,眨眼間便圍住了白鬼和藍上蝶,隨時準備殺過去。
靈氣在祭臺上空肆意涌動,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忽然,虛空中靈氣流動的速度更加湍急,生出無數道肉眼可見的漣漪波紋,然後向着兩邊分開,露出一口金黃色的大鐘。
隨着氤氳成霧的靈氣漸漸散去,這口大鐘越來越清晰。
鍾!
藍上蝶臉色變了變,冷然喝道:“雙袖龍鍾!”
鍾神秀微笑道:“不錯,你的眼力很不錯。”
虛空裡頓時響起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先把那隻鼎爐搗毀,鍾神秀由我來對付。”
藍上蝶與白鬼相視一眼,知道呂光的神魂也已來到此處。
鍾神秀眉頭皺起,厲聲喝道:“邪魔外道,雕蟲小技,只會躲在暗處!”
說罷此言,他驀然回頭向安南侯使了個眼色。
安南侯心領神會,重重的揮了揮手,大聲道:“赤焰軍何在?!”
“在!”
黑暗的祭臺之上,立刻多了一些身着紅色鎧甲官軍。
這些人並非普通的官兵,而是由修真者組成的精英軍,是安南侯的底牌,是他專門用來對付白鬼和呂光的一招殺手鐗。
藍上蝶目光閃動,瞧出了這些忽然現身在祭臺上的官軍,俱都是身手不凡的氣功高手,心下不由一凜,但她卻沒有做片刻停留,毅然決然的拎着長劍,衝入人羣。
自從白鬼失去了白骨舍利這件本命法寶後,便不得不重新用神魂念頭祭練出一件新的法寶,她身邊趁手的靈器並不多,只能選擇一直以來隨身攜帶的五色羅傘。
數之不盡的修真者,如泄流如注的江水,自四面八方,瘋狂朝藍上蝶包裹而去。
白鬼神念一動,驅動五色羅傘,蕩起一股無形陰風,將衆人的身形吹得東倒西歪,猶如一個個霜打的茄子。
可圍聚在祭臺上的修真者,實在是太多。饒是藍上蝶和白鬼拼命搏殺,也很難能在短時間內殺出重圍。
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些人竟渾然不怕死,個個視死如歸,緊握長刀,向藍上蝶砍去。
即使是面對神魂顯化至此的白鬼,也是不躲不閃,奮力搏殺。
與此同時,鍾神秀則口中噴出一道氣箭,噴吐到那口金黃色大鐘之上。
嗡!
鐘聲蕩起,緊接着,卻見這口大鐘,倏然又增大了一圈,無風自動,向高空升起,隨後猛地向祭臺上的那隻青銅色巨鼎落去。
砰!
地面即刻震動不停。
鍾神秀眼見金鐘嚴絲合縫的把青銅鼎罩住,面色立時舒緩開來,“呂光,你不是很想報當日我‘殺’你的一劍之仇嗎?”
挑釁,赤裸裸的挑釁。
鍾神秀的語氣裡滿是輕蔑之意。
他似乎完全未將修成完美鬼仙的呂光給放在眼裡。
那夜,呂光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鍾神秀施展‘死光’之術,險些落得個神魂寂滅的悲慘下場。今日他準備多時,自然也有些應對之策來對付鍾神秀。
可呂光卻不曾料到,鍾神秀竟還是這般的猖狂。
鍾神秀臉上浮起一層鬼魅的笑容,陰惻惻的笑道:“你的肉身軀殼原來就在巫浪城裡。”
他說罷此言,身影驟然一晃,憑空消失在原地。
呂光心中暗道一聲不好,鍾神秀居然能感應到他的肉身藏匿在何處。
情急之下,呂光急忙向白鬼神魂傳音:“速速破去這隻爐鼎!我去拖住鍾神秀。”
……
事實上,在呂光剛纔向安南侯府進犯之前,他便已離開了那間小客棧。
現在,他和白鬼的肉身,藏在一個本來誰也不會猜到的地方。
但是鍾神秀卻彷彿知道呂光在哪裡。
呂光當然不敢大意。
他連忙神魂歸殼。
在安南侯府的東面,有一片小湖泊。
湖上漂着幾隻船。
這座小湖,本是城中一處有名的景點。
鏡湖,平滑如鏡。
夜色濃濃,巫浪城的絕大部分人們,在今夜都還是盡心的來妝點着這個屬於他們自己的新年,所以這時燃放在空中的煙花,已然到達了頂峰。
每一簇煙花的綻放,都會把鏡湖映照的宛似圓月。
鏡湖不大,卻很圓,像是八月十五的月亮。
今夜,安南侯傳下諭令,嚴禁外人踏足侯府方圓十里之內,是以此刻鏡湖周圍的人很少,甚至可以說沒有,除了一些在四處巡邏的侍衛,這裡再難見到半個人影。
鏡湖很安靜,也很平靜。
此地遠離塵囂,恍如世外桃源。
恰在此時,湖面上突有一隻小船,開始猛烈晃動起來。
一口墨綠色古鐘,驟然探出水面。
湖水在其間翻涌滾動,變成無數縷青色的細線,彷彿柳樹垂下的絲絛。
天上忽而又亮起一簇煙花,藉着亮光,隱約可見滿天水霧蒸騰四溢,好不壯觀。
一個身着綠袍,身材頎長的年輕公子,靜靜的站在古鐘之上,好像要與墨色大鐘合爲一體。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又是一簇煙花落下,鍾神秀終於現出身形。
那隻方纔隨波逐流的小船,在這時陡然停住。
船裡的人,自然就是呂光。
他慢慢走到船尾,擡起頭,目光凝注着懸在湖面上的那口墨綠大鐘。
鍾神秀的眼睛亮的駭人,茫茫夜色之下,隔着四五丈的距離,但他卻好像能清楚的看見呂光臉上的每一根汗毛。
他目中浮出笑意,嘲弄道:“沒想到你還真敢現身與我一戰,難道你就不擔心,這是一個圍殺你的陷阱?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我知道你們的肉身在這裡,那麼就證明我早有機會,能提前佈置一切。”
呂光說道:“我已修成完美鬼仙,沒有誰能在此地設局殺我。”
鍾神秀諷刺道:“你不要忘了,你之前已經死在了我手裡一次。”
呂光冷冷的道:“你也莫要忘了,我曾經殺死過王悉之。”
鍾神秀說道:“所以我這次才非要殺了你,讓你徹底的形神俱滅。”
呂光猜到了鍾神秀和王悉之,應該都是隸屬於那個神秘組織。
他沉默了會兒,說道:“別說廢話了,道不同不相爲謀。你想爲王悉之報仇,同樣,我也要殺你,以報當日你重創我神魂的一劍之仇。”
鍾神秀並沒接話,神色傲然。
忽然,一道金光,在船上升起,閃動紛飛,朝着鍾神秀飛速馳去。
金光!
金擊子!
也就是長生殿的鎮派法寶,定水神針。
定水神針自那口墨綠色的大鐘上飛回,攜着一縷勁風,其上卻並沒沾染血。
站在墨綠色大鐘上的鐘神秀已經消失。
呂光心念一動,便在瞬息之間,神魂出殼。
他默默催動着金擊子,身前的空氣都扭曲變形,一擊不成,他準備發動第二擊。
嗤的一聲輕響,他原先站立船上,霍然出現了一道怵目驚心的裂痕。
在夜色的浸染下,湖泊變成了一片墨色。
鍾神秀和那口墨綠大鐘,竟憑空自湖面消失無蹤。
神魂附體在金擊子之內的呂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仔細感應着周遭虛空下的一切動靜,過了半晌,卻仍舊沒有看見鍾神秀的影子。
他和鍾神秀今日這場真道之爭,是生死立見。
先前呂光暴起出手,神魂驅動金擊子,那一擊即便沒有落空,也很難能將鍾神秀給殺死。呂光並不自大,反而很小心謹慎,他對待每一次的戰鬥,都如履薄冰。
只因修道者和修真者大不相同,容不得有半分差池,稍有不慎,就會被對方給重創肉身,縱然他現在已修成了能在一瞬間神念歸殼的白骨神魂,但呂光依然不敢大意。
鍾神秀上一次所向他展露出來的實力,實在是太過恐怖強大。
時間緩慢地流逝。
身爲修道者,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隱藏好自己的肉身軀殼,就像他當初降服金蟾仙童的時候一樣,如果那時不是金蟾仙童疏忽大意,料想呂光也不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找到金蟾仙童的弱點。
湖上零星散落着七八隻小船。
某隻小船裡,呂光和白鬼對面而坐,二人均閉着眼睛,任由艙外的冷風,吹到他們的臉上。
他們沒有半點兒反應,就像是死去了一般,若不是細微悠長的呼吸聲還宣示着他們活着,只怕任何人見到他二人的樣子,都會將他們當成兩具死屍。
在他們的面前,還坐着一個人。
一個身着五彩裙衫的女子。
綵衣。
她竟然在這裡。
此時,她正屏息凝神的緊緊盯着艙外的那無邊夜色。
她的任務自然是要保護好呂光和白鬼的肉身。
但呂光竟會把如此艱鉅的任務,交給了她,足見對她實力的信任與信賴。
綵衣是一朵祥雲精氣所化,儘管表面上只是煉氣八層之境,但她卻和尋常的普通修真者不同,她有着可以在一瞬間釋放靈氣,變爲飛雲的奇異本領。
這門本領,如果用來逃生,最是合適不過了。
這也是爲何呂光選擇由綵衣來護佑他肉身的一個重要理由。
就算真的遇到危險,綵衣也能帶着他和白鬼,瞬間離去。
要知道,祥雲凌空飛渡的速度,可是比什麼飛行靈舟,還要快上數十倍的。
金擊子此時正隱藏在湖水之中,只要呂光一察覺到鍾神秀的蹤跡,就會隨時發動出擊。
與此同時,數十丈外的另一隻小船裡,鍾神秀靜靜的盤膝坐在船艙之內。
他彷彿在等什麼,並沒急着現身,向呂光攻去。
這豈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按理來講,鍾神秀乃是域外天行者,不僅身具‘死光’奇術,還練有許多無上氣功。
其實,他在外人看來,境界並不算太過出衆,只不過‘麒麟之子’的名頭,委實太大,給了人們一種錯覺。但到了現在,呂光已是心知肚明,鍾神秀的實力並不能簡單的用太虛幻境的境界來定義劃分了。
呂光嚴陣以待,神魂附體在金擊子內,遍觀諸方天地。
他心中也在暗暗揣測,鍾神秀究竟去哪了呢?
這片湖泊並不大,他明明能感知到此地還盤桓停留着一絲氣息。
可當呂光靜心感應後,卻又是發覺不到那道氣息的具體位置。
鍾神秀斂去涌動在周身表面的靈氣波動,他藏身在一隻毫不起眼的小船之中。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的確,呂光很難能在這一瞬間想到鍾神秀也是像他一樣,躲藏在一隻小船裡。呂光更多的還是認爲對方是藉助雙袖龍鍾,隱匿在了虛空某處。
鍾神秀一定離這裡不遠。
呂光釋放出無盡神念,搜索着鍾神秀的準確位置。
時間在兀自溜走。
夜色更深,綻放在空中的煙花,也漸漸稀少了起來。
一根細小的金針,在湖水裡像是一條滑膩的游魚,在迅速遊動着。
呂光忽然心生警兆,他催動金擊子,向一隻小船,疾速刺去。
嚓的一聲輕響,電光火石間,水火不侵、細如髮絲的金擊子表面,竟是出現了一道微不可覺的缺口。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究竟是什麼東西,能砍到一根‘頭髮’。
在這一剎那,呂光頓覺神魂一陣顫抖。
金擊子竟然會被斬出一道裂縫,呂光的心神在此刻震驚不已。
然則,鍾神秀此刻卻依舊沒有現出身形。
不過,在這蜻蜓點水的交手之中,呂光已是發現了鍾神秀的位置。
船!
鍾神秀竟一直都藏在船裡!
呂光沒想到這個看似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天行者’竟是如此的心機深沉,但他卻絲毫不懼,立刻默運神念之力,再度催動破損的金擊子,向那隻小船飛去。
金擊子迎風見漲,迅速變爲一根金光燦燦、粗若水桶的大棒。
金擊子破空而去,湖面生出一道碩大的金光,浪花翻滾不休,其勢極爲驚人。
金芒閃動,湖水氾濫向岸上涌去。
湖面上立時蕩起千百道白色湍流,一隻只小船被大棒先後擊中,盡數化爲齏粉。
滔天水霧之中,鍾神秀自湖面中央,沖天而起,雙腳站在虛空之上,神色悠悠的道:“該你來收拾你們百草園的這個逆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