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呂光才徹底明白,爲什麼這一間間水牢裡的女子只會哭泣,不能說話,原來她們俱都被灌下了一種能使人變啞的毒藥。
而那些男人,卻是全被割下了一塊肉。
八兩肉!
呂光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往前踏出一步,迎上這個黑衣人的目光。
白鬼微微伸出手,攔住他,冷冷的道:“我來。”
呂光知道她這句話的意思,於是又默默的往後退了一步。
那滿臉麻子的中年大漢,眯着眼睛,狹長的眼縫裡迸射出絲絲精光,轉身看向白鬼,語氣略帶古怪的道:“你來?”
白鬼道:“你說要讓我變成啞巴,要割掉他身上的肉?”
麻臉大漢點頭:“是,這是河童真人定下的規矩。”
白鬼笑道:“那你身上的肉怎麼沒有掉?”
麻臉大漢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恍然道:“哦?你是修真者。怪不得這般有恃無恐。綵衣近來辦事也太馬虎了,竟沒第一時間廢掉你的氣功。”
白鬼目中的笑意漸濃。
麻臉大漢冷冷的笑道:“你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
白鬼神情驟然一寒,目光凝注着他。
白鬼的雙瞳之中瞬即逸散出絲絲寒芒,與他對視一眼。
僅僅一眼,麻臉大漢脣角的笑容便倏然頓住。他眼睛睜得很大,目中浮起濃濃的詫異之色,擡手指着白鬼,驚聲道:“你是……”
他只說了一個字,聲音就戛然而止。
忽然,自這片水域的某個方向,傳來一道高亢嘹亮的呼聲,“麻五,區區兩個新人,怎地花了這麼長工夫?快點兒!還等你喝酒呢。”
白鬼低聲道:“說,馬上就好。”
麻臉大漢果真逐字喊道:“馬上就好。”
靠在水牢一角的四名年輕女子,顯然被眼前這幅奇異的畫面,給嚇了一大跳。她們可從來沒見過這種神奇的‘戲法’。
在她們眼中凶神惡煞的麻五,此刻居然溫順的像是一隻待宰羊羔。
她們面面相覷,漸漸地,每個人眼裡都閃出一抹喜色。
她們不約而同爬向呂光,衝着他不住磕頭。
還有人伸手胡亂地比劃着,嘴裡嗚啦嗚啦的亂叫。
呂光壓低嗓音,急忙道:“噓!別發出動靜。我能救你們出去,千萬不要有所異樣,跟之前一樣就行。”
幾女立時止住磕頭的動作。看來,她們雖然變成了啞巴,但心卻亮如明鏡,轉眼間就已明白了呂光話裡的深意。
麻臉大漢臉上帶着層詭異的灰褐色,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白鬼面色不變,神異玄妙的‘迷神術’由她施展開來,竟能發揮出如此巨大的威力。
迷人心智於無形無跡之間。
過了半晌,麻臉大漢竟然直接轉身走出水牢。
他彷彿已然忘記白鬼剛纔所說過的話,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緩步走向浮橋,離開這片水域。
呂光眼中光芒閃動,忍不住道:“怎麼樣?”
白鬼自信笑道:“好辦。看守此地的人,幸虧不是很多。”
呂光挑眉道:“有多少?”
白鬼道:“一百餘人,全都是煉氣五層以上的修真者。”
呂光正色道:“太危險,憑你一人……”
白鬼指着遠處的一間間水牢,截口道:“殿主放心。從地面的確不太好出去,但你豈非忘了,這裡乃是一條地下暗河。”
呂光眼神一亮:“暗河當然就是活水。”
白鬼緩聲道:“是活水,就一定會有地下出口。”
呂光的神情立刻又黯淡了下來,低語道:“如若所料不錯,在這片水域的四面八方,俱都有人在密切盯着此處。”
白鬼接着道:“不是,這些人只有在子夜交班之時,纔會清點水牢裡的人數。平常,除了之前那個麻臉漢子,極少會有人走入這裡。”
呂光狐疑道:“你是說,他們只須守住這條浮橋,就能防止任何人逃走?那如果有人打破枷鎖,悄無聲息的從水中游走呢?”
白鬼嘆了口氣道:“這裡的所有人,皆已被廢去了氣功。而普通凡人就更別說了,已餓了足足五天有餘。”
呂光若有所思的自語道:“五天。”
白鬼決定道:“等到他們換班以後,咱們再動手。”
呂光點了點頭。
黑暗裡,不知時光流逝幾何。
等待的時間總是顯得格外的漫長。
白鬼盤膝坐在鐵板上,閉目養神,養精蓄銳。
呂光也不再與她說話。
他了解白鬼的計劃。
神魂出殼,再顯形驅物,去開啓這一間間水牢的大鎖。
這個過程看似輕鬆,實則兇險無比。
因爲水牢裡的人很難不發出驚訝之聲,一旦驚動了外面的那些守衛,那麼,他們的救人計劃,就會盡數落空。
呂光此刻已不能控制自如的神魂出殼。
他的本命神魂,好像陷入了沉睡。念頭與之失去了那種心連心的緊密聯繫。呂光不禁有些着急,他很想幫助白鬼承擔一部分苦功。
就這樣,時間緩慢流走着。
水面上不時會響起一聲微弱清脆的開鎖音。
呂光靜靜聽着。這些一個個身陷囹圄的苦命人,在這時,不用絲毫言語交流,竟全都默契十足的不發出一點兒響音。
就連那些被割掉八兩肉的男人,此時也紛紛掙扎着坐了起來。
在死亡面前,人的求生慾望是無窮無盡的。
痛苦往往也會被這種強大的意志力給消去。
又過了很久很久,白鬼終於睜開眼睛。她的臉龐忽而變得蒼白無血,就連眼神都有些渙散。
呂光轉頭看着她的側臉。
儘管她現在的容貌,不是她的本來面目,但呂光卻突然覺得她纔是天下間最美麗的人。
誠然,她也本來就很美。可這一瞬,她的美,卻是一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氣質,能感染人心,令人不由自主的仰望讚美。
心善,一切皆美。
誰說螣蛇無情?
她不惜耗損神念,也要冒險救人。
呂光十分清楚,白鬼此舉並不全是爲了破壞河童真人與金蟾仙童,所密謀的那件事。其實,更多的還是爲了他。
是的,白鬼已看出他的心思。
自從呂光聽見巫浪城的人,全都得了‘懼光症’之後,臉上就露出一種憂患世人疾苦的表情。
縱使呂光流露出的這種情緒,很微妙,很細小,但卻依然逃不過白鬼的眼睛。她身爲長生殿護法,當然是不想讓殿主因此事而心憂。
換作以前,她是絕對不會大發善心,去救那些不相干的陌生人。
此時,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曾發現,她跟呂光短暫相處的這幾日,不知不覺間,已改變了許多。
她不再是那個冷冰冰,漠視一切的螣蛇大妖;也不再是那個一心向道,神通廣大的鬼仙,而是真正的成爲了一個人。
人,通常都有惻隱之心。
無論怎麼講,人!大多數人,都還是善良的。
呂光站起身,凜然道:“時辰到了。”
白鬼應聲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