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靜心收意,用你的全部精神鎖住心猿意馬,專心觀想‘道’義。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人經常做夢,念頭就會茁壯強大。你們要學會把念頭之中生出的那一絲道義,真正的記住,這樣才能開竅。”
前門大街上,月色如洗,呂光正在教幾個小孩子修煉道術。
這幾個幼童,天資不算聰穎,但勝在勤奮好學,專心致志,對於呂光所講述的大道真理,儘管不是那麼的清楚明瞭,但愣是按照他所教授的方法,一步步的凝鍊出了念頭。
大道面前,人人平等。只要有赤誠之心,哪怕是三歲幼兒,也可在不知不覺間開竅聞道,踏上修行之路。
何況,孩子們的天性,至純無暇,最是適合修道。
“黃伯伯!你看,你快看呀,二牛他在發光。”
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迴盪在呂光耳邊。
他低頭一看,只見平日裡最古靈精怪的一個小女孩兒,正一手抱着他的腿,一手指向不遠處那個衣衫襤褸的男童。
二牛的身體確實在發光。
呂光眼神一亮,是星光入竅!
這……
短短兩三天,這個看似愚笨遲鈍的小男孩,居然自行開啓神竅,引動了天穹星光。
然而,呂光心裡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此方天地,明明只是一處虛幻夢境,現實世界裡,九天之上,自是有着數不勝數的星君天神。
難道在此界之中,天上也有神仙存在?
不。
呂光轉念就推翻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只因這個叫二牛的小男孩,在身體發光的一剎那。呂光猛地感到自己的腦海之內,竟是緩緩升起一絲神念之力。
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
呂光原本就是以神念遁入此夢。試問,此刻他又怎能運用陰神之力呢?
他怔在原地許久,一時間陷入沉思。
二牛約莫六七歲,他一步步走到呂光身前,納頭拜倒,小小的臉上,滿是嚴肅之色,恭聲道:“弟子叩見師尊。”
呂光愣了片刻,而後心底恍然大悟,暗自思忖,原來如此!
在這方天地,我把自己之前所修煉的道術傳授給他們,但此道卻並非‘白骨觀’,也非‘天女觀’,更非‘玉壺觀’……而是種種道義,交融混合而成的一種全新的神魂觀想術。
換言之,如果這些孩子俱都開竅聞道以後,那麼,他就會自然而然的成爲傳道授業的‘祖仙星君’。
呂光滿目欣慰的看向二牛,清了清喉嚨,道:“二牛,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寒門的第一任護法尊者。你的責任,是保護大家能夠安全無憂的修道,你的念力已足夠施展‘迷神之術’,尋常修真者,是傷害不了你的。”
當然,今時今日,天下的修真者已越來越少。
因爲虛空裡毫無靈氣,縱然是在太陽流火的轟擊之中,存活下來的煉氣士,也無法再有所進步。
世間的修真者,死一個,便徹底的減少一個。
不過,呂光仍是有些擔心,會有人暗中阻礙他的傳道大業。
所以,他鄭重其事的交代了二牛幾句。
二牛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生出念力的修道者。
“謹遵門主諭令。”二牛擲地有聲的道。
這一刻,小小男孩,似乎瞬間成熟。
一個月後。
一傳十十傳百,二牛在這一天展現的‘神蹟’,像一陣風似得,刮向華胥國的每一個角落。
有人說,二牛不用擡動一根手指,就能讓一個成年人,跪倒在地;還有人言,二牛隻需一個眼神,便能嚇得城外的妖獸,屁滾尿流,倉皇逃竄。
兩個月後,華都城內大部分的窮苦子弟,都聚集在前門大街上,盤膝靜坐,認真聆聽着呂光講經論道。
此刻,他們都是寒門中人。
每一個修行了‘呂光之道’的人,都自動成爲寒門弟子。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這把火,漸漸開始燒的旺盛起來。
……
一座白玉般的宮殿,在月色下閃爍出淡淡銀光。
又是盛夏,夜風拂動。
幽暗深邃的密林中,這座宮殿寂然沉默的佇立在其間。氤氳霧氣嫋嫋蒸騰,使得它看上去是那麼的美輪美奐,宛如天上的宮闕一般。
一塊金漆匾額,橫亙於宮門上方。
“寒門”
大殿廣闊,其內卻只站着兩個人影。
現在二牛已是一個額頭遍佈皺紋的老者。
他在世上也有了一個十分響亮的名號:青牛大仙。他只用了區區七十八年,便修煉出神魂,成就鬼仙之位。
他站在呂光身後,神色依舊是那麼的恭謹肅然。
呂光卻一點兒也沒老。
二牛靜靜立在他身後,神情恭敬。
呂光忽然說道:“二牛,這幾十年辛苦你了。你在華胥國四處奔走,傳播道法,這才使得我寒門日益壯大,使得天下蒼生,人人聞道。”
“師尊,您是否要離開這裡了?”二牛低聲相詢。
呂光笑了笑:“緣起緣滅,聚散無常。”
二牛怔了一會兒,垂首道:“弟子明白了。”
呂光吩咐道:“我走之後,你要照拂一下黃氏族人。”
“弟子曉得。”二牛的目中隱隱帶有一絲晶光。
這是什麼光芒?
難道是眼淚的流光?
而今在世上威名赫赫的青牛大仙,竟然流出了淚水。
呂光面向殿外,微笑道:“佛說,百年修得同船渡,你跟隨爲師修道,此爲緣分。緣分到了,自然就會分離。”
二牛隱隱約約猜到了呂光這番話中的深意。他躊躇半晌,嘶聲道:“師尊,您真的是要飛昇上界嗎?”
“上界,他界;幻境,真境;入夢,夢醒。”呂光回頭看向他,脣角掛着笑意,淡淡開口。
二牛若有所思的低下頭。
呂光仰天大笑,走出寒門大殿。
……
弦月當空,紫禁皇城,
夜晚很是悶熱,但這座皇城現在卻是無比的冷清,沒有一個人影。
光明宮,此處乃是王公大臣們議事的重要場所。
宮殿的穹頂上鑲嵌着上百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滿室生輝,璀璨亮麗。
隆元帝端坐在黃金打造而成的龍座之上,雖然他早就修成了金剛不壞之體,但他的容貌還是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變得蒼老色衰。
呂光記不清他今年有多大年紀了。
一百一十歲,還是一百二十三歲?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隆元帝的生命,馬上就要定格在今天。
“你還是要殺朕?”隆元帝平靜開口。
“是。”呂光點點頭。
“是因爲當年霓裳想要害你的那件事嗎?”隆元帝問道。
呂光搖了搖頭。
“朕想不通。”隆元帝嘆了口氣。
呂光的視線落在龍椅上,看到了浮動在隆元帝全身上下的那一縷縷渾厚強悍的元氣,他突然笑了。
“華胥王朝傳承了六百餘年,朕不能讓它斷送在朕的手裡,絕對不能!”隆元帝聽見他的笑聲,臉色瞬即淡漠冷峻下來。
“我知道你早已煉製出了血靈丹。”呂光臉上的笑容十分燦爛,“但你終歸也只能是人間之氣。”
“是,朕承認。這幾十年來,你捨棄修真,在五湖四海傳揚道術。朕阻止不了你,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個寒門子弟,對朝廷生出反叛之心。”隆元帝彷彿又衰老了許多,眼神都變得有些渾濁無光。
呂光道:“你說的不對。他們之所以修道,乃是爲了在天地大劫降臨之後,能有一線生機活命。並不是非要推翻你的華胥王朝。可你一直使用雷霆手段,壓榨黎民百姓。他們當然不想再讓你來當這個皇帝。”
“來吧,用你最強的一招!朕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強。古往今來,從未有人能把道術和氣功,同修並存,朕真的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隆元帝臉上罩着一層霜,站起身,慢步走下臺階,冷冷的道。
到了這個時候,呂光自然沒有什麼再隱瞞的必要。
他沉默片刻,接着說道:“那是因爲華胥國的諸般種種,只不過是一場虛夢,而我則是夢外之人。”
“夢?”隆元帝疑惑道。
“對。”呂光目光平和的盯着他。
“什麼是夢,什麼是真!都是你妖言惑衆,讓天下世人生出什麼修道之心。本來日墜之劫過後,修真者就死傷殆盡。朝廷休養生息,再統河山的目標指日可待。朕有錯嗎?沒錯!黎民百姓,就好好的去種他的地,去經他的商!誰做皇帝,誰做大官,反正他們都得受人統治,又有何不同?”隆元帝面目猙獰,義憤填膺的道。
呂光看着他的眼睛,淡然道:“不一樣。我殺你,是要了卻前塵舊事。如此這般,我的心境才能圓滿無塵。並且,你也不是一個好皇帝。”
隆元帝周身瞬即涌動出無數道元氣。
他擡起雙掌——
就在這時,呂光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迸射出一道刺目絢爛的金光。光芒一閃而逝,穿過了隆元帝的胸膛。
下一刻,光潔平整的地板上綻放出一朵血花。
“這……這不是龍象…金剛印。”隆元帝倒在血泊之中,掙扎道,“你這是道術,還是氣功?”
“這什麼也不是。這只是我的一根手指。”呂光道。
隆元帝的胸膛顯出一個血洞,鮮血自洞中緩緩流出,逐漸染紅地面。
他躺在地上,睜大眼睛,用力昂着頭,望向龍座上方的那幅牌匾。
匾額上寫着四個鎏金大字‘正大光明’。他自認自己的一生,還算光明暢通,可他卻依然想不通,‘黃梁’爲什麼非要殺他。
死亡已經到來。
隆元帝的目中逐漸失去神采。
呂光轉身離開,走出皇宮,走向前門大街。
那裡是夢開始的地方,當然也得在那裡結束。
黃梁一夢,有始有終,心境圓潤,立地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