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轉眼已是凜冬時節。
挽春谷仍舊是一派花團錦簇的氣象,這全靠四圍高聳的山脈將寒風給盡數擋住,才能使得此地四季如春,寒暑不侵。
屈指算來,呂光離開百草園已將近三個月了。
距絳珠仙草成熟的日子,不過月餘。
這一日,黃昏已逝,現在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令狐豐和曲顰兒在這段時間,自告奮勇,全心全意的伺候着呂光的飲食起居。
當然,這也是曲揚吩咐的。
畢竟,在曲揚這位長者的心目中,呂光身爲長生殿之主,自是不能再去做一些粗活。
洞府寬敞整潔,有清風拂過,燭光搖曳。
令狐豐擺好碗筷,曲顰兒擺正石凳。
幾樣素菜,一盆清湯,山中野味。
極簡的食材,曲顰兒竟也能做的是色香味俱全。
曲顰兒很喜歡大家聚在一起吃飯的氛圍,因爲這是呂光一天中最爲閒暇的時光,她可以盡情的向呂光請教修道途中所遇到的問題。
“大哥哥,吃飯了。”曲顰兒望向呂光的眼神中既有羨慕也有敬畏。
呂光這段時間給她的最大印象,就是不怕艱苦。
像她凝練念頭,枯坐半日,就感覺心神疲憊,四肢痠麻,而呂光每日除了吃飯,便是在苦修,甚至連睡覺都在明心悟道,觀想陰神。
呂光從石牀上站起身來,他周身隱隱有金光流轉,這是神念魂力逸散之相,舉手投足間,似乎有用之不竭的念力。
白骨流光觀想術,最爲奇妙的一點,在於本命陰神出殼以後,肉身之中居然還能殘存留有一抹念頭。
故而曲顰兒剛一開口說話,呂光便可以瞬間感應得到。
他陰神一動,迅速從百里之外的峰巔返回軀殼。
在挽春谷的這兩個月時光,對於曲顰兒和令狐豐這樣境界低微的道人,不過是冥想念頭,使得陰神愈發澄澈空明,不染心魔。
可對於呂光來說,他的陰神卻已經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白玉京的指點下,呂光把‘淨心煉神咒’與‘陰神御雷術’的威力提高到了一個新的臺階,道境實力可謂是突飛猛進,一日千里。
儘管呂光還並未突破到神魂第九重的境界,但他已隱隱摸索到奪舍一境的皮毛,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必能一蹴而就,順利晉升。
難怪自古以來,道派極重師門傳承,修道跟修真截然不同。煉氣士依法而練,只需每日溫故而知新,修繕軀體,增進丹田靈氣便可。
而道人則需體味道義,明心見性,若無高人指路,必會誤入歧途,心魔叢生。以前呂光在修道一途上,大半時間都是在瞎子摸象,不得要領。
若非他連番奇遇,只怕也很難能夠窺得大道玄妙。
“老丈請。”呂光溫文爾雅的讓曲揚先行落座。
道人重禮,一言一行,皆遵循人倫綱常,不似修真者那般,全無半點兒禮數,憑實力高低定尊卑。
曲揚也不推辭,笑呵呵的坐下,與呂光相處的時間越久,他便越是欣賞這個成熟穩重,赤誠熱忱的年輕人了。
若是換了其他道人,在呂光這般年紀,擁有了顯形境界的修爲,恐怕對待別人早已是一副盛氣凌人自高自大的姿態了。
但呂光卻一直是謙遜有禮,待人和善。
……
風有些涼,夜已降臨。
洞府內熱氣氤氳,飯香撲鼻。
幾個人擠在一張石桌上,倒似是一幅其樂融融的閤家歡樂圖。
唯一有些格格不入的是白玉京,近來他的臉色總是冷如凝霜,話也少了許多,一副不苟言笑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曲顰兒小心翼翼的爲白玉京盛好湯。
少女稚嫩的臉龐上,流瀉着一絲若隱若現的懼意,白玉京在修道界名聲頗大,但這個‘名’,更多時候指的卻是惡名。
因爲白玉京行事作風,喜怒無常,僅憑一己好惡,亦正亦邪。
曲顰兒可沒少聽自家爺爺講述白玉京的‘輝煌經歷’。
四十年前,刺殺當時在朝的大周天子不成,大發雷霆之怒,殺戮了京城內在野官員百餘人;二十五年前,以一己之力覆滅了一個雲州境內的三流修真門派;八年前,在東海之濱,與龍宮三太子,陰神鬥法七天七夜……
世上的很多人都以爲他已經在三年前,死於東海龍仙之手。
但任誰也沒有想到,他竟會隱於萬丈紅塵之中,看遍世態炎涼,感悟本心,最終修成了神魂,跨入到鬼仙之境。
白玉京沒有喝湯,他竟從腰間摸出一個酒葫蘆。
他仰起脖子,咕咚一聲,喝了一大口酒。
他本是一個不喜飲酒的人。
看來他今天的心情真的是不好。
酒是忘憂草,酒醒愁更愁。
白玉京自酌自飲,酒意漸濃。
曲揚等人面面相覷,均是埋頭吃飯,屏氣凝神,不敢出聲。
酒已見底。
白玉京的神色卻愈發陰沉。
他四下了看一眼,皺眉道:“你們盯着我做什麼?”
呂光莞爾一笑:“不知白兄因何事而煩悶愁苦?”
白玉京忽然大笑起來。
呂光滿頭霧水的道:“道兄何故發笑?”
白玉京面色一冷,恨恨的道:“我是笑世人愚昧,這幾天我頻頻神魂出殼,顯露神通,爲城中百姓驅妖除魔,傳道於他們,不想卻無一人甘心拜入道門,隨我修道。”
呂光愣了愣,展顏笑道:“白兄,沒想到我隨口一提,你竟真的身體力行去做了。”
曲顰兒膽怯怯的柔聲說道:“是不是你太兇了?”
曲揚瞪了她一眼,“顰兒,哪裡有你插話的份兒。”
曲顰兒哼了一聲,倔強的說道:“就是嘛,我看大哥哥這些日子,不辭辛苦的爲谷中妖精,講道說法,效果很好啊。昨日那隻兔精,不是都聞道開竅,化成人形了嗎?”
曲揚朝着白玉京訕訕笑道:“顰兒年幼,心直口快,還望…”
“不礙事。”
白玉京擺了擺手,說話間,他饒有興趣的望向曲顰兒,“小丫頭,那你可知道,你這位大哥哥,耗費了多少工夫,才使得這麼一隻兔精化形明道的呢?若要令人求道修法,非得是展現道術,懾服於他。”
“白兄,此言差矣。降伏其心,在於用至誠之念去感化教服天下蒼生。芸芸衆生,紅塵世間,每個人的心都是千差萬別的。我們又怎能像修真者一樣,去禁錮威懾黎民百姓呢?”呂光搖搖頭。
白玉京蹙起眉頭,沉聲道:“但如今道法凋零,道派日薄西山,如果像你這樣循序漸進,循循善誘,只怕我們還沒把道法發揚光大,就會遭到修真門派的大肆圍殺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像我爲這滿山妖類講道一樣,它們聞聽我的道法,開啓靈智,一傳十,十傳百,之後自然就會有更多的妖精自深山大澤裡聞風而來。”呂光沉思了一會兒,徐徐說道。
“我不圖回報,一心講道,使它們脫去妖身,化爲人形。它們這纔有了追求長生極樂的希望,之後自然會對我心生感激,虔心信仰於我。”
講完這句話,呂光昂頭直視着白玉京。
這是他對‘傳道’的一些心得見解。
一直以來,呂光都認爲在當今大周王朝這種重壓統治之下,想要令世人心無畏懼的真誠向道,關鍵在於薰陶教化其心,而並非是以道術神威,去威迫恐嚇他人修道。
白玉京目中露出讚許之色,感嘆道:“怪不得你道境進步如此神速,原來你是把自己的道理用心講授給他人,使其對你心生崇奉之心。信仰之光即是道人靈光,你神竅內的靈光越強,念頭便越凝固真實。”
“傳說上古之時,大威天龍菩薩,捨身飼虎,以證大道。你是用赤誠之心,去感化他人。”白玉京侃侃而談,凝眸看向呂光,“萬法一源,殊途同歸。你的悟性,實屬我生平僅見,難得,難得。”
曲揚豎起耳朵,認真聆聽,知道這是兩位道術高手,在論道講經。
別看他修道已久,但自身對於道法的領悟,在呂光和白玉京二人面前,充其量也就是一個纔剛剛蹣跚學步的嬰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