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
幾聲劇烈的爆炸猶如晴空霹靂,在空曠的太湖南岸地區傳得老遠,正在南潯縣城北部方家港村師指揮部拿着望遠鏡細細觀望敵情的第六十二師師長陶柳,都聽到好幾波回聲。
隨着爆炸聲響起,廟港一線的日軍炸了窩,從前方陣地到後方軍營頓時亮起熊熊大火,四野傳來日軍嘰哩呱啦的叫罵——這一幫國軍實在太陰損了,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停止過騷擾。
從晚上八點開始,部署在南潯城東北方向的第四十五師、第六十二師和第六十三師就不斷派出小股部隊衝擊日軍防線。
這些奇襲小分隊先是用迫擊炮進行漫無目的的射擊,逼近後衝着日軍哨兵就是一通手榴彈侍候,然後用汽油桶點燃鞭炮“噼裡啪啦”亂炸一起,跟着喊打喊殺,造出大兵壓境的聲勢,等到日軍大隊人馬出動時,襲擾部隊早就扛着汽油桶和迫擊炮跑得沒影了。
這樣的襲擊幾乎每過十多分鐘就發生一次。
此前第四十五師和第六十三師相繼出動,襲擊日軍防線及側翼陣地四十餘次,還一度通過幾條縱橫的河流和湖泊,深入日軍後方實施攻擊,第四十五師於凌晨時分撤了回來,第六十三師也順利完成任務,時間已經不早,下一波負責襲擾的將是嚴陣以待的第六十二師官兵。
陶柳看了看錶,對一旁的師參謀長王次和下達命令:“讓騷擾部隊準備好,分路出擊告訴那些兔崽子,若是哪個敢給老子掉鏈子,回頭老子收拾他
早在清宣統三年即投入堂哥陶廣麾下出任文書的陶柳,至今已經有二十多年的行伍經歷,身上帶着濃重的兵痞氣息,王次和早就見怪不怪。
王次和來到電話機前,向通訊參謀傳達陶柳命令,等到命令全部傳達到一線部隊,王次和回到陶柳身邊,憂心忡忡地說:
“師座,你說暫三師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啊?爲什麼要我們整個晚上不停騷擾日軍……他們真能將國崎支隊給一口吃掉?”
國崎支隊是日軍第五師團抽調步兵第九旅團組建而成。第五師團又名廣島師團,是日軍編組最早的七個師團之一,也是戰前日軍十七個常備師團之一,下轄步兵第九旅團和二十一旅團,在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中有驚人的表現,並曾經出兵西伯利亞,在日軍中獨樹一幟。
衡量國崎支隊的實力,只需看第五師團長板垣徵四郎率領半個第五師團橫行華北,以步兵第二十一旅團爲主力,先後襲取大同、平型關、茹越口、原平縣城等地,然後又在忻口正面衝擊二十萬中國軍隊據守的防線,造成中國軍隊第九軍軍長郝夢齡以下數名將官及十萬將士死傷,可見同樣作爲第五師團絕對主力的國崎支隊實力之不凡。
王參謀長對暫三師能否打敗國崎支隊存在很大的顧忌,陶柳對此並不奇怪,畢竟暫三師只是新二師抽調一部新組建的部隊,戰力存疑。
“能不能消滅國崎支隊我不知道,但是暫三師既然選擇了進攻,定然不會讓小鬼子好過”
陶柳放下望遠鏡,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暫三師選擇的時機和目標非常明確,國崎支隊雖然善戰敢戰,戰力強悍,但自杭州灣登陸以來就扮演救火隊的角色,從金山衛到嘉興再到廟港,一直沒有得到休整,加上一夜襲擾,肯定人倦馬乏,到時候暫三師果斷出擊,就算打不垮日軍,也會讓他們脫一層皮。”
陶柳倒是對暫三師頗有信心,這信心來源於嘉興城的戰鬥,新二師區區一個補充團僅用一個晚上就光復北部城池,相反第六十二、六十三師卻在相同的敵人攻擊下,潰不成軍,這巨大的反差不能不讓陶柳對新二師刮目相看。
“目前日軍第十八師團和第六師團駐紮於洛東與南麻一線,緊緊地抱成團,暫三師想要拉出空擋尋找有利戰機希望很渺茫……反觀國崎支隊,與兩個主力師團之間隔了二十多公里,中間有若於河流和湖泊阻隔,事實上已經成爲孤軍。”
“此前國崎支隊連戰皆捷,全軍上下充斥驕傲自滿的情緒,他們沒有發現隨着戰線的拉長以及連續的消耗,此時一線部隊加起來已不到一個聯隊。所謂驕兵必敗,恐怕就是形容此時國崎支隊的狀況。”
陶柳說到這兒,臉上滿是自得。
淞滬戰場上第六十二師雖然連吃敗仗,陶柳認爲並不是自己指揮不行,而是受國軍整體戰略及大環境制約。做爲一名參加過北伐、中原大戰和歷次圍剿的湘軍宿將,陶柳自認眼光精準,一下子就看穿暫三師選擇國崎支隊做對手的有利因素。
“若暫三師真的擊潰國崎支隊,卻不把繳獲的武器裝備給我們,那怎麼辦?”王參謀長有些顧慮,遲疑地說:“我們也不能硬搶啊”
“現在還不是談分配戰利品的時候”
陶柳眉頭緊皺,看着遠處黑漆漆的夜空:“不管如何,日本鬼子都是我們國家民族的生死大敵,現在能夠多消滅一些,後面戰事我們面臨的壓力就小一點,今後的抗日大局就有利一點。況且,日軍後續援兵正在向南潯趕來,我們六十二師能夠協助暫三師取得一個拿得出手的戰績,將來敗退時面子上也好看
說到這裡,陶柳心中一動,又盤算起利益得失來。
雖然龍韶罡說過繳獲的武器裝備歸自己所有,但新二師那幫土匪本來就有強搶物資的惡習,這一點不能不防。陶柳沉吟一下,道:“不過,參謀長的考慮也不無道理,我可是親眼見過吳銘在嘉興兵站搶劫第八集團軍的軍資,我們還是要做好充分準備,不讓他們有反悔的機會”
“我就是這個意思”
王次和連連點頭。新二師飛揚跋扈慣了,平常對友鄰部隊的好東西就覬覦不已,現在整個北線安危全寄望於這幫土匪,誰敢打他們的主意?更何況,此前還從沒有聽說過新二師將繳獲的武器裝備贈送別人的。
陶柳很快拿出解決辦法:“參謀長,等黎明時暫三師發動進攻,你帶兩個團協同一下,一個團幫他們運送傷員,剩下的一個團觀摩暫三師的進攻戰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吧?”
“明白了”
王參謀長嘿嘿一笑,不住點頭。
到了戰場上,暫三師全力進攻,哪裡有時間和精力去收集日軍落下的武器裝備?這不正好便宜跟在後面的六十二師嗎就算打完仗他們想反悔,第六十二師已經吃下肚的東西,又怎麼可能吐出來呢?
大家都在算計,琢磨着怎樣才能撈取好處。陶柳笑容很燦爛,自認爲得計,可以得到大批戰利品,他哪裡知道新二師的東西可不是白拿的,人家都把他算計到骨子裡去了。
“走,我們到前面看看”
陶柳心情不錯,叫上副師長劉薰浩,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七都與八都一線的防禦陣地。
過了約半個小時,陶柳來到更樓港的炮兵前出陣地,從這裡可以清楚看到一點五公里開外的日軍一線陣地,那裡駐防的日軍被騷擾得不行,在戰壕裡來回巡查的鬼子軍官罵罵咧咧,許多日本兵揉着通紅的眼睛,不住地打哈欠,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國崎支隊雖然精銳,但其官兵終究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機器。
通過望遠鏡看到日軍從軍官到士兵那沮喪的面孔,陶柳對暫三師的戰術非常敬佩,如此讓日軍疲憊一整個晚上,到了黎明真正進攻的時候,養精蓄銳的暫三師官兵絕對會是日軍的惡夢。
“師座,你怎麼上來了?我這裡前出防線兩公里,實在太危險了,你還是下去吧。”團長張成風帶着人迎了上來,老遠就說話了。
張成風是陶柳的老部下,只有他纔敢跟師長抱怨。
陶柳沒有停下腳步,拉着張成風邊走邊問:“暫三師送來的兩門九二式步兵炮,你們摸透了沒有?”
張成風臉色有點兒難看。暫三師爲了調動第六十二師襲擾日軍國崎支隊的積極性,專門從隨軍物資中撥出兩門步兵炮給六十二師使用,陶柳毫不猶豫下發給了張成風團。但張成風窮日子過慣了,領到步兵炮到現在也沒捨得讓炮兵打上一炮,如今到了預設地點,才知道炮兵沒有把步兵炮性能摸透,遲遲無法開炮。
把事情搞明白,陶柳怒髮衝冠,牙根都氣疼了。他沒好氣地瞪了張成風一眼,大聲吼道:
“你個王八蛋,一刻鐘內,把炮彈給老子打掉三分之一兩個小時後,其餘炮彈全部打光”
“啊?打光了我們以後用什麼啊?”張成風有點兒捨不得。
“滾——”
陶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衝着這個不爭氣的主力團長破口大罵:“你若是敢留下一枚炮彈,老子扒了你的皮”
聽陶柳下了死命令,張成風不敢再頂嘴,趕緊跑向一座呈三十度角壘砌起的土丘後面,親自指揮。
“嘭嘭——”
兩聲炮擊聲打破黑夜的寧靜,由於緩丘遮擋,對面日軍陣地上無法看到步兵炮炮口噴出的烈焰。
“咻咻——”
炮彈在空中發出尖銳的嘯聲,在很短的時間內便落地爆炸,望遠鏡中,火光從日軍陣地左翼冒了起來。陶柳放下望遠鏡,不滿地吼道:“張成風,兩發炮彈,你都給老子打偏了——”
雖然炮擊沒有取得任何戰果,但日軍陣地卻不可避免地騷動起來,剛剛有點兒睡意的鬼子被吵醒,他們擡起頭,雙眼通紅,如同發狂的野獸一般,相互間嘰哩呱啦地叫着,日軍陣地上一片喧囂。
“嘭嘭——”
炮彈相繼從九二式步兵炮的炮口噴射而出,直奔着日軍陣地而去。雖然身處黑夜,但白天時炮兵已經測量過座標和標尺,所以炮擊毫不費力。
張成風還沒有打完一個基數的炮彈,憤怒的日軍已經開始用四門步兵炮、八門迫擊炮胡亂還擊,由於黑燈瞎火,再加上六十二師專門用來騷擾的炮兵陣地構築得極爲巧妙,日軍的炮彈沒有任何威脅。
張成風這邊沒有什麼動靜,但日軍卻若炸了鍋一般,雖然落下的炮彈稀稀拉拉,但每一次爆炸發出的巨大響聲都在黑夜裡傳得很遠,其中夾雜着陣陣中彈的日軍士兵的慘嚎,在這漆黑的夜裡分外瘮人。
鬼子兵們痛苦不堪,一個個捂着耳朵,把腦袋深深地埋在戰壕裡,一時間怎麼也睡不着,只能祈求天照大神,讓該死的炮彈離自己遠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