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力學,一個多麼深邃的領域。
在不久前的舊時代,一個人,哪怕耗費幾十年的一生,如果不是天資聰穎、又有資深人士知道,恐怕也難窺見其中的奧妙。
自己,也是這樣的普通人,方然從一開始就很清楚這點。
西曆1453年,自己的人生就此開始,在那之後,發生了許多事,一個人走過那從未有人走過的路,這算是奇蹟嗎,也許,不論旁人如何看待,又是怎樣評價名爲“方然”的人,自己卻始終有這樣的自覺,
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命運,一個人的命運,一個種羣的命運,乃至整個文明的命運,究竟由什麼決定,客觀規律所選之人,必會有自己的理解與行動。
但方然卻很清楚,當初,在毅然決然踏上這條血與火之路的時候,自己並沒有任何長遠打算、全局戰略,而僅僅是憑着對死亡的恐懼,與永生的憧憬,而竭盡全力的講自己所擁有之一切,發揮到極限。
正因如此,不論怎樣審視自身,方然都不會將自己與那些真正的偉人相提並論。
顛撲不破的客觀規律,只不過,是假借自己之手,在蓋亞、乃至太陽系的範疇內又一次展現出來,
除此之外並無其他。
普通人,不論智力、思維還是意志,都沒有任何過人之處,對照過去一百二十五年、或者說一百二十年的路,這判斷的確有些奇怪。
然而,不論取得過怎樣的成果,在面對量子力學時,
都沒有任何額外的用處。
原本對此一知半解,或者說,這樣講還是太過自信,實際情況是根本一點也不瞭解,方然也曾想過,即便自己這樣對量子力學毫無所知的人,也並不妨礙在人類邁向永生的征途上,擔當重要的職責,那麼這樣看來,
似乎量子力學……並非是那種一定要掌握的客觀規律,難道不是嗎。
過去的想法,大抵如此,但在1509年之後,尤其是越來越多的接觸基礎物理,方然現在已沒有了這樣的念頭。
不論從什麼角度,什麼立場,如果相信斯蒂芬*霍肯、理查德*費曼,所有這些專家學者的判斷,那麼,神秘的量子力學,都是迄今爲止僅有的,人類可以此爲突破口、寄望能有所收穫的希望。
畢竟,與能級不斷攀升,卻始終沒有實質性發現的高能物理相比,
人類對量子力學的認識,直到今天,
還遠沒有完善。
在房間裡學習,時間,不知不覺的悄然流逝,因爲長時間閱讀資料而有點睏乏,起身踱步行走時,方然腦海中浮現的就是這樣一些念頭。
十幾天時間,全都用在研究上,也未必會有一星半點的收穫。
不過與過去不一樣,現在,自己並無須急躁,反正現在也沒有別的要忙。
思考從哪裡開始呢,“薛定諤的貓”,大概如此。
不久之前,與丁仲義在泳池邊的交談,給方然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甚至於,現在稍微一回憶,他都能在腦海中複述當時的每一句話,即便措辭會稍有出入,意義卻極其準確。
對自己這樣的外行而言,從想象中的“薛定諤的貓”出發,也許是比那些複雜而精妙的公式更合適,特別是,當丁仲義口中說出,“某人窺看實驗裝置的時候,只不過是將自己的量子態,與貓仔的量子態進行了‘綁定’”的時候。
或者,一隻宏觀生物的量子態,是有些難以捉摸,
那就不妨替換成基本粒子。
基本粒子,在物理學的範疇中,定義一直在進行微妙的調整,但在思考時,方然並不會在意太多細節,
而直接摹想質子的情形。
一個質子,按物理學的描述,應該具有電荷、質量、位置等諸多參量。
這些特徵參量,如果都可以完全確定——當然這不可能,測不準原理同樣無可違逆,則可以完全確定質子當前所處的狀態。
那麼在量子力學範疇內,這個質子的狀態,又會怎樣呢,一言蔽之,在沒有被任何觀察者“凝視”的時候,其處於完全的量子態,這時,任何關於該質子狀態的猜測、假想乃至推斷,都沒有任何意義。
事實,準確地講,並非如此簡單而直白,
但對方然的頭腦風暴而言,一個粗略的描述,已經足夠。
擯棄過往經歷塑造的常識,不再天經地義的認爲“物質絕對客觀”,是任何人在嘗試理解量子力學時的第一個門檻。
自己呢,現在是否在這門檻內,方然並無把握。
不過,他的確已不再認爲,當沒有任何觀察者凝視質子時,質子,仍會是被觀察時的模樣,不僅其速度、位置會“任意發揮”,甚至就連其電荷、自旋等特徵值,也完全可以是任何可能的情形。
這樣的敘述,顯然,一點也不符合常理,畢竟任何稍微接觸過物理學的人,
都會詰問“那麼當你再次觀察這個質子的時候,難道說,它的位置、速度乃至電荷,還會大大出乎你的意料?”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難道不是嗎,誰也沒有見過一個剛剛觀測、測量過的質子,在下一刻的速度、位置乃至電荷,會產生預料之外的變化,如果是那樣,則任何物理實驗,原則上都沒法進行,
不能再現、驗證的實驗,根本就沒意義,
這是毋庸置疑的判斷。
一個多麼自然而然的詰問,同時,也的確很有力,但今天的方然,卻已經不再會被這樣的問題難住。
相反,他明確的知道,所謂“觀測”這樣的行爲,無非是觀測者——不論是儀器、還是活生生的人,其量子態與被觀測對象之量子態的某種“綁定”。
進一步的,在蓋亞表面,或者太陽內這樣的世界裡,人類對任何一個質子的所謂“觀測”,甚至連“綁定”都算不上,而只是在觀測一個在宇宙誕生之初,就已經與周圍物質、進而與整個宇宙之量子態“綁定”的質子;
只是在驗證它們的“質子”狀態,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