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的轟隆隆聲響,驚醒了昏睡中的女孩,薇薇安藉着空間裡唯一的細弱光亮、掃視周遭,就關燈凝神傾聽。
是幻覺麼,不,聽起來好像是機器在挖掘,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嗎。
黑暗中,遠處傳來的聲音,彷彿一點點的在被放大般,越來越近,薇薇安的心情隨之起伏不定,她摸索到枕邊的冰涼硬物,緊握手柄,卻怎麼也舉不起來。
沒有用的,就現在的體力,就算勉強扣動扳機,子彈也不知道會飛往哪裡去,何況,不記得多久前的那場遭遇,鋼鐵的機器人根本不怕這些細小的子彈,所以這就只不過是留着、用來自決的,不是嗎。
從家人被抓走,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年,至少電腦上是這樣顯示的,
自己也即將要迎來這樣的結束。
所以是時候飲彈,讓這一切畫上句號了嗎,薇薇安在猶豫,但,片刻後就放下手中的沉重,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
如果命運就要來,自己,至少得有看一眼的勇氣吧。
隆隆聲,越來越近,缺乏工程經驗的女孩並不明白,倘若迫近者是清掃隊,面對地下幾十米深的疑似藏匿點,根本也不會大費周章的整體掘進,至多迅速打出一條細長通道,然後放幾隻攻擊型蜘蛛機器人進去了事。
掘進,越是接近定位點,機器人的動作越小心謹慎,直到藏匿點的鋼筋混凝土頂蓋,從泥土後現出輪廓,傳聲筒中傳來沙羅語的呼叫,
薇薇安才驟然驚醒一般,擡起頭,看向頭頂的那一大片黑暗。
光,白的刺目,白的耀眼,從破裂的混凝土縫隙中,投射到眼底,女孩的雙眼一下子有些刺痛、卻仍然圓睜着向上看去,機械在轟鳴,更多混凝土的碎屑簌簌掉落,大型液壓鉗剪斷鋼筋,發出一陣扭曲的“吱呀”。
藏匿點被開了天窗,來者的動機,此時此刻已無從思考,女孩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癱坐在牀邊,眼看兩具鋼筋鐵骨的機器人跳進來,手中槍械微微泛亮。
西曆1502年12月16日,在薇薇安的記憶裡,是重生的一天。
“那一天,說不出是白晝,還是午夜,當我離開深埋地下近百米的空間時,只感覺光線刺目、令人眩暈,事後當時的‘在場者’,對、就是生化仿真人告訴我,當時的燈光一點也不明亮,只是我的眼睛暫時無法適應。
被機器人挖掘出來,帶到隔離區,過了挺長一段時間後,我才大致明白,外面的世界已經變成了什麼樣。
說到這,方然,當時蓋亞淨土的管理員就是你;
不管怎麼說,在那時候,我個人還不太理解人類的處境,但現在,在‘裡世界’裡生活了這麼久,我也許能理解,當你掌握強人工智能,原則上已經不再需要同類時,大概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資料上介紹,大概從西曆一四八零年代,你就一直待在地下數百米的掩蔽所裡,直到藉由‘意識遷移’進入‘混沌’;
這麼多年自己一個人,簡直太寂寞了。”
“其實也還好,不過,長期這樣下去顯然是不行的。”
不知道其他管理員,在那個羣雄割據的時代,會怎麼想,諸如肯*湯普森、又或者是尤洛浦大區的無名氏那樣的極端思維,自己也一樣有過,但是最終,但凡意識到一個人的生存,並無法與羣體、社會乃至文明完全割裂,事實上他就別無選擇。
薇薇安的過去,基本上,就是這一理論的真實案例。
西曆一五零二年,被解救時,她的生理年齡纔剛二十歲,健康狀況卻因長期藏匿而十分惡劣,不僅如此,精神更瀕臨失控,在那之後就一直待在醫療機構中。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薇薇安的精神狀態逐漸平穩下來,但,和被解救的很多幸存者一樣,她的身體各器官卻因長期蝸居,飲食、休息與運動的不規律,乃至長期精神緊張等諸多因素,而逐漸衰竭,並在1522年開始接受“續命”治療。
對這一羣體而言,依賴發達的醫療技術,延續生命,技術上如今並沒有什麼問題,但一來耗費甚巨,二來生活質量也不盡人意。
正因如此,在“混沌”中樞啓用後,薇薇安就很快進行了意識遷移,
並一直在“裡世界”中生活。
同樣的命運,發生在不同的年齡階段,兩個人前世的人生際遇也大不一樣,如今身在“裡世界”,歷史恍若過眼雲煙,自然生出許多感慨。
夜色已深,一邊依偎着彼此傾訴,一邊相互撫弄,兩人都很有些情不自禁,方然就讓機器人支起一頂帳篷、準備寢具,兩人鑽進帳篷裡取暖,
自然而然的交融在了一起。
大潮洶涌,又逐漸退去,方然和薇薇安收起棚頂,幕天席地,躺在柔軟的草坪上。
頭頂的無垠夜空,星漢燦爛,一向對天文沒什麼特別的研究,方然並說不出,呈現在眼前的閃爍星空,究竟是蓋亞上哪裡的景色。
而薇薇安呢,倒對此頗有興致,又或者是借用系統的數據庫,對方然略加解說。
“瞧,西邊那顆明亮的光點,就是木星。”
“是嗎?是那一顆……
哦,好的,我知道了,不過看起來似乎也什麼特別。”
視野疊加的提示,讓方然準確的找到了木星,這時他想起來,的確,人類文明在古代記載的行星,必定都是肉眼可見,大概包括水星、金星、火星、木星與土星,古列強文化中因而有所爲“五行”的概念。
“是這樣,而且,這裡的天空沒有任何污染、遮蔽等不利因素,
畢竟一切都是虛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