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局險惡,秋明C2定居點的貧民,一連很多天都待在陰暗狹小的地下室裡。
定居點內物資匱乏,“造飯機”原料,與日常的生活所需,由接管者負責,一時間還不至於造成嚴重的困難。
戰爭的氣息,瀰漫在高牆外的世界,偶爾有幾枚打偏的火箭彈、炮彈墜落,將破敗建築夷爲平地,即使待在地下三層的鋼筋混凝土結構中,也能感到地面傳來的震動,灰土簌簌抖落,只令貧民們膽戰心驚。
希望,仍然還有,火紅旗幟在定居點上空飄揚,給了他們起碼的信心。
或者不如說,是藉助電視機窺見的外界,讓苟活的貧民們,涌起了一股生存下去的勇氣。
“十字軍”,按伊莉娜的說法,是從西線攻來的一支大軍。
這支軍隊的實力,究竟有多強,民衆自然無法有任何概念,但,略微見識到一些場面,他們起碼會明白,從東面隆隆而至的機器大軍,開赴前線對抗“十字軍”的“紅軍”,規模會龐大到怎樣的程度。
自1051年8月末,鄰近西伯利亞大鐵路的秋明C2定居點,便持續有車隊、機羣過境,持續幾天幾夜而絡繹不絕。
畫面中,近距離駛過C2的,是馱載履帶式炮車的越野半掛車,呈散開隊形,成羣結隊浩蕩開進,往往一過境就是成百上千輛的漫無邊際,遠遠看去,並無法辨別車隊馱載的是什麼型號,數量則着實令人震驚。
待在掩體裡,每天安撫貧民、維持秩序,加米涅夫吩咐一名手下盯着電視機。
幾天裡,粗略點數過境者,僅能夠從秋明C2看見的運輸車隊,就至少向西運送了兩、三萬輛裝甲載具。
即便考慮到秋明C2的位置,接近鐵路,想必這些履帶式炮車、防空車等裝甲力量,是在附近卸下列車、再由越野運輸車轉送,“紅軍”地面作戰部隊的規模,其機動能力之強,仍大大超出衆人的預料。
觀望戰場一隅,貧民視角,所見的終究只是一斑,而非全貌。
從8月末到9月初,事實上,“紅軍”在葉卡捷琳堡——車里雅賓斯克一線集結的作戰力量,僅圓腦袋履帶式炮車便多達十七萬之衆。
所有壓上前線的作戰平臺,包括遠程火箭炮、偵查無人機在內,遠超百萬。
一波攻擊,要麼得手、要麼潰敗,“盤古”的這一大手筆令方然心頭戰慄,同時也莫名興奮。
對西伯利亞的情況有大致的認識,他明白,在雙方皆立足未穩、沒可能建立強大而穩健的電力網絡時,哪一方能迅速集結重兵,用保障壓力較小的內燃機作戰平臺發起進攻,就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這方面,分析縝密的“盤古”,的確取得了一手先機。
多年後回顧歷史,西曆1501年8~9月份的烏拉爾之戰,被認爲是第四次蓋亞大戰趨向白熱化的標誌之一。
這場戰役,洶洶而來的“十字軍”之所以失敗,主要原因是知己不知彼。
多方情報顯示,在抵達烏拉爾山脈前,編制數百萬的“十字軍”剛剛輕取東尤洛浦大區。
強人工智能加持的戰場指揮能力,極其強大,遠非“東尤軍”所能抵擋,接下來,與東尤洛浦大區保持均勢、沿山脈對峙的烏拉爾大區,也差不多該一觸即潰;
這是尤洛浦大區之管理員的推斷,卻與事實完全相悖。
新時代的大規模戰爭,火力先行,並爭奪制空權,然後纔是地面戰鬥。
在8月末的推進過程中,士氣高漲的“十字軍”沿山脈一字排開,使用TBM、遠程火箭、攻擊型無人機與大口徑化學炮等手段,向烏拉爾山東麓的大片開闊地域傾瀉火力。
與此同時,殲擊機成片掠過天空,與接戰的疑似“烏拉爾軍”接觸、並奪取制空權。
過程中的一些損失,在所難免,空戰的交換比統計十分困難,並不可信,這一切並未引起尤洛浦大區管理員的警覺。
相形之下,反而是代號“宙斯”的強人工智能,發覺情況不妙。
覺察到當面之敵,並非黃油般孱弱的“東尤軍”,“宙斯”系統即時調整前沿兵力部署,一邊加緊火力準備,一邊集結更多地面武力。
幾天中,塗着白十字的大批裝甲載具,穿過關隘,在山脈東麓的平緩地形上展開。
然後便遭遇“紅軍”的雷霆重擊。
自9月2日開始,葉卡捷琳堡、車里雅賓斯克兩座廢城以西,幾十萬裝甲車輛迎頭相撞,爆發史上最大規模的一場炮車戰。
這時代的戰爭,形式,十分多樣,但是在地形開闊、無險可守的曠野,決定勝負的仍將是一場履帶式炮車戰。
朝陽升起,血紅光芒綻放,一大片黑壓壓的鋼鐵怪獸出現在地平線上。
柴油機隆隆轟鳴,水冷式炮管平端,寬闊履帶碾過雜草叢生的大地,一排排備彈架上空空如也、只帶半匣炮彈的圓腦袋履帶式炮車,在漫天炮火掩護下,昂首前行,滑膛炮口閃光乍現,潑灑疾風驟雨般的彈幕。
穿杆疾飛,拖着火焰的制導彈藥,飛越草坡與溪谷,在對面山坡上炸起一團團妖異的橘色火球,與四散的殘片。
山坡西側,隊形齊整的一排方腦袋炮車,火炮齊射的怒吼,有如雷鳴。
滑膛炮的咆哮,令大地顫動,漫山遍野而來的一大片圓腦袋炮車中,隨即綻放焰火,疾飛的反裝甲導彈,翻滾的煙幕彈,與破空而至的長杆穿甲彈尖嘯而來。
燃燒與爆炸,到處肆虐,戰場霎時變爲鋼與火的煉獄。
一分鐘,短短的一分鐘,頭前衝鋒的幾百輛炮車消滅殆盡,在大地上熊熊燃燒。
但火勢並不大,打頭陣的圓腦袋炮車,註定被消耗,每一臺都只攜帶二十公里行程的柴油,與十二發炮彈,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浪費。
炮灰,就是如此,一切皆爲勝利。
這種安排,在有人時代的戰爭,即便再怎樣無畏的士兵也無法接受,如今卻再尋常不過。
短促的激烈對抗,損失慘重,戰線卻向前推進了數百米,就在一大片熊熊燃燒、間或爆炸的殘骸後,越過滾滾硝煙,更多的圓腦袋衝鋒炮車正現出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