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計劃,追尋永生,必定是一件極其消耗資源的事。
緊張的學習之餘,方然仍保持着小學時養成的習慣,半小時的新聞時間裡,他利用訊息篩選程序來節約時間,瀏覽聯邦的股市、債市和國際期貨市場,一邊利用估值算法,在聯邦資產價格高漲、股市飄紅的當下,買進黃金。
當然,即便按最理性的操作,賬戶總共也只有幾十萬馬克,方然沒指望獲利。
但結合過往的人生經歷,意識到“永生”並不是一個人與世隔絕、在深山老林的絕密實驗室裡閉門造車就能辦得到,爲了認識世界,分析世界,進而做好掌控世界的準備,聯邦、乃至人類世界的經濟運行,社會運轉的不成文法則,也是他必須惡補,甚至逐漸演練成爲內行的一門學問。
越是深入理解,對那些深陷聯邦經濟狂歡的人,方然越替他們捏一把汗。
但轉念間,意識到這些人的一百二十歲壽限,註定終結的短暫人生,決策,是不是理智,似乎也不是一個多重要的問題。
畢竟,按凱恩斯的說法,“長遠看來,我們都是死人”;
短短几十年的時光,榮,或者辱,有時候一眨眼也就過去了,何必計較那許多呢。
但方然卻得計較,憑藉敏銳的嗅覺而覺察了風險,這時候,他自會審時度勢,儘量避免掉進經濟危機的漩渦。
目前的持倉,百分之二十比特幣,百分之十黃金,其餘的馬克則放在銀行賬戶裡。
每一次的經濟危機裡,崩盤的,或者是資產,或者是貨幣,方然還沒法確定,這次危機裡究竟會是哪一個先垮掉,但有一點他卻清楚得很,灣區的房產,那些標價持續上漲的“百年基業”,價格已遠遠背離了價值,根本沒有投資的潛力。
其實,價格遠超價值的,何止房產,一路飆升的聯邦股指又何嘗不是如此。
經濟的泡沫越吹越大,表面上,絕大部分參與這一過程的人,都賺了錢,馬克離開賬戶,換來賬面價值不斷增長的資產,或者是房屋,或者是股票,看上去每一個人的財富都在增長,與此同時,實業景氣指數卻連續走低,失業率則一直在緩慢的增長中。
在實際產出沒有增長、甚至滑坡的時候,所有人的賬面財富卻在漲,這是一件看上去很不可思議的事。
所有人都在行情中賺到了錢,這聽起來很美妙,但……
是賺了誰的錢呢。
倘若所有人都在賺錢,賬戶上的馬克、和以馬克計價的資產,都在增長,這些賺來的馬克卻又來自於哪裡,難道都是聯邦央行憑空注入的超發貨幣嗎。
貨幣超發,一些人就是這樣理解的,所以才搶購資產,唯恐手中的馬克變作廢紙。
但實際卻不是如此,雖然,聯邦中央銀行的確有印鈔的動機、和向經濟中大量注水的能力,卻很謹慎,而是力圖穩定馬克的幣值,維護這一確保聯邦統治穩固的經濟符號,這才最符合聯邦政府的利益。
然而在經濟暴漲時,即便不注水,泡沫自己也會吹上天。
所有人都在賺錢,這種事,並非絕對不可能發生、或者是一種欺騙,事實上,其中大多數人,他們賺到的都是“明天的錢”。
持有資產者,股票,證券,價值成百上千萬的房產,這些資產的名義價格是否能兌現,一言蔽之,全看未來是否有足夠的持幣者,掏出馬克,來交換他們手上的資產;不僅如此,銀行的貸款亦然,貸出款項的利息、乃至本金,都需要借款者未來的現金流來償還。
但是這些“未來的購買者”,“未來的還款人”,他們真的會出現嗎。
當一個經濟體的絕大多數成員,除了手握借據、坐等收錢的人,就是透支未來、亟需賺錢的人,這樣的經濟體裡,哪還有馬克可賺呢;
後者從前者手裡賺嗎,不可能,前者還等着後者來送錢呢,而後者從其他後者手裡賺錢,更不可能,其他後者的兜裡也沒有錢,也得先賺到錢,纔有可能在償還債務後,還有一點餘力消費,讓其他人賺到實打實的馬克。
一邊要收錢,一邊卻拿不出錢,等借據的持有者發現手中的東西並不可靠,恐慌之下、紛紛擠兌,經濟危機就會來敲門。
此時唯一行得通的,無非是再次給經濟續命,把更遙遠未來的馬克召喚出來,填補眼前的未來;
也正是凱恩斯宣揚的那一套。
中學的課程,讓方然很早知道了這個人,和他的害人理論。
或者,每次想到這兒,他都會不無惡意的挪揄到,莫非這位凱恩斯,他也是“永不下車”的覬覦者,否則怎會對這樣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裝聾作啞。
拿未來填補現在,拿更遙遠的未來填補未來,這種做法,倘若真要行得通,總得有一個無限長的未來可供攫取,然而,人的壽命有限,絕無可能永遠工作,永遠創造價值,未來套未來的鏈條根本續不了幾段,就會碰到死亡的絕壁。
那麼結論就是,賺未來的錢,不靠譜,這“未來”很可能根本不存在。
一旦看透了這點,方然就百分之百的確定,經濟危機,哪怕沒有人工智能的降維打擊,也早晚會發生。
但,即便看透事實,他所能做的也很有限。
想一想又何必爲聯邦擔憂呢,其實,如果只考慮他感興趣的生命科學、人工智能方面的研究,經濟的起起落落,並不會造成太大的衝擊,羅伯特*布朗教授的實驗室就是如此,科研經費很穩,一點也看不出危機的跡象。
不要擔無謂的心,說服了自己,方然按部就班的繼續學業。
上課之餘,隔三差五的造訪布朗教授的實驗室,和高年級的學長接觸,繼而,逐漸把計算機方面的特長應用到實驗流程和數據的處理上,他逐漸取得了羅伯特*布朗的一些信任,得以參與一些細胞生命過程模擬的工作,進而,逐漸掌管實驗室的計算資源。
生命科學的研究,在金伯利時,方然就知道這早已不是一大堆玻璃器皿、顯微鏡分析儀的年代。
一系列的實驗流程,可以交給自動化的分析系統,甚至可以通過數學建模、計算的方式,用巨型計算機找到答案,至少得到初步篩選的結果,如有必要,再通過實打實的實驗來加以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