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個人的相貌,推測其族羣,繼而推測其綜合素質,這是一種經驗主義的判斷。
正是這種經驗主義,潛移默化的篡改了非西方族羣的審美。
在現代社會,科學技術大行其道的今天,無數民衆仍會犯這樣的錯誤,這不奇怪,人類的生存策略本來就包含所謂“經驗主義”:
如果特性A與特性B經常並存,那麼,猜測A與B之間存在一定的相關性,其實也有幾分道理,並無可指摘。
但即便意識到了這一點,審美,卻是一個人從小到大成長起來、逐漸塑造成型的概念。
這種概念,在定型後還想更改,是十分困難的。
以聯邦爲首的西方列強,事實上,從上到下的某一些人,切實的意識到了這點,進而更有意無意的利用這規律,藉助媒體、影視與現實的諸多渠道,爲自身羣體的相貌推波助瀾,在全世界範圍內強化這一審美趨向。
這樣做的動機,毋庸置疑,根本上還是爲了利益。
此外的諸多副作用,對西方人是意外收穫,對非西方族羣的所有人而言,則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身體,相貌,是人與生俱來的初始屬性,即便在今天可以通過整容手術來修改,代價也十分高昂。
天生不具有小臉盤、大眼睛、雙眼皮與高鼻樑的非西方族羣,其中的個體,在當今時代的所謂主流審美趨向下,自身在社會生活中的價值被嚴重貶低,其對手盤——西方族羣的價值則相對高估,進而讓這些族羣的個體,在從日常交往到婚姻的各項事務中蒙受損失。
而身在西方族羣的個體,不論某一個人的自身條件如何,都從中獲益,不僅可以從自身族羣中尋找異性(甚或同性),還可以放手從自信嚴重受損的其他族羣中,任意掠奪其身體特徵相對更接近西方族羣的異性個體。
不僅如此,拜當今的整容技術、仿真人技術所賜,符合西方族羣之審美觀念的“新的資源”,還在源源不斷的被製造出來。
再進一步考慮,所謂審美,本身是很複雜的思維活動,出於競爭演化的壓力,人類族羣中普遍存在“外來的和尚好唸經”之趨向。
個體在觀察目標時,經常會因其不同於自身族羣的外在特徵,而心生美感,進而影響到自己的判斷。
這一趨勢,結合西方族羣相貌的人爲拔高,會讓形勢更加惡劣。
蓋亞表面的所有非西方族羣,其中的個體、尤其是男性個體,面臨的擇偶局勢一度極其險惡。
經歷着西方列強長期的地位優勢與文化滲透,這些男性,自身的審美日漸脫離“本族羣相貌”的錨,越來越向西方靠攏。
而他們所普遍憧憬着的西方族羣之異性,則出於完全一致的審美大環境,而對其不屑一顧。
環視四周,這些非西方族羣的男性,更會發現他們自身族羣中的女性,審美趨向也一樣在日漸西化,對自己意興闌珊,而對西方族羣中的男性趨之若鶩。
審美趨向的被滲透,殺傷力,對男性與女性是很不一樣的。
追逐異-性,獲得繁衍的機會,兩-性的態勢從古到今都不盡一致,相對而言,男性普遍要付出更多代價,才能在競爭中有所斬獲。
而在當今時代,非西方族羣的男性,由於自身價值被嚴重壓低,支付的代價必然要更高昂。
相比之下,非西方族羣的女性,則只要放低姿態、不要求對方付出太多,就比較容易獲得自身(被滲透而扭曲的)審美之滿足。
無形的文化滲透,就是這樣,一步步加劇了非西方族羣中男人與女人的對立。
進而,衍生出諸如“Easy_Girl”這般令人作嘔的羣體。
這種醜陋的現象,直到西曆1488年的今天,也仍然存在,背後的深刻動因,讓方然格外意識到文明的人文領域,是多麼主觀的一種東西。
捫心自問,托馬斯*安生的審美,同樣建立在西方族羣相貌的基礎上。
所選擇的生化仿真人,也大抵如此,也不過是在條件如此寬鬆時,索性放飛夢想、而雜糅了某些獵奇心態,而選擇混血外形的Alice和Sara。
但是,和蓋亞表面無數被蠱惑、被滲透而不自知的庸碌衆生相比,他的頭腦還是很清醒,明白自己對“絕色美女”的憧憬與追求,這趨向中的絕大部分,都並非天生,而是多少年來耳濡目染的潛移默化所造成。
假如,僅僅是假如,率先在蓋亞表面發展出先進科技、進而建立資產主義的羣體,並非西方族羣、而是南大陸上的黑色族羣:
那麼到今天,整個世界的審美觀,想必一定會是天翻地覆。
相貌的“美”與“醜”,人的判斷,顯然不屬於自然科學的範疇,而是很主觀的意識活動。
這一點,差不多在八、九年級,意識到人類的兩-姓差異時就逐漸思考明白,現如今,面對人類文明積累的全部人文成果,方然的觀點是明確的,他知道,FFRI專家組的判斷沒有錯,這些成果,五彩斑斕的歷史積澱,實實在在對物質資料的生產沒有什麼用處,而只是整個社會的點綴,花邊。
可是即便如此……
用不着摹想,但凡稍稍自省一下,三十五歲的男人也不難察覺,這些無用的人文概念,
未必會像自己起初想象的那般脆弱。
審美,多麼顯明的例證,即便明知道一個人的審美,並非天生,絕大部分判斷都源自後天的環境薰陶;
但也是沒有用的,不論理智發出多少吶喊,怎樣控訴這扭曲的世界,自己對美的判斷、傾向與好惡,都無法因此而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再怎樣理性批判,意識到當今時代的審美趨向,從大眼睛,到大長腿,都是經驗主義的錯誤、和歷史遺留的殘跡,即便將這一點認識的再深刻,這早已定型的美與醜之判斷,也不會稍有更迭。
所以,人文也並不是無用,而是與客觀存在一樣強大嗎。
不,方然但分外清晰的意識到,這似乎也只說明,自己,與世上每一個人,都必然會受歷史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