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控暴力，就能掌控一切，這是千百年來歷史經驗的總結。
但是在今天，受工作內容的啓發，卻讓方然一點點開始質疑，這條顯而易見的途徑是否依然正確。
或者，就是在意識到爭奪暴力控制權的競爭，必定極其激烈之後，他想要尋找一條新的道路，一條不那麼擁擠，最終卻也同樣能達成目標的捷徑。
否則，考慮到托馬斯*安生的身份地位，不過是一名供職於“國際商用機器”的研發工程師，即便跟隨野心勃勃的肯*湯普森，從事Nemesis的設計研發，也只能瞭解這一龐大工程的皮毛，更有可能白白爲其出力，而註定無緣於“那個點”的爭奪。
在不同的社會地位，職務，爭奪永不下車之票的起點，顯然是不一樣的。
但“計算機基礎研發”，與暴力體系幾乎毫無聯繫的方向，又會對他有什麼啓示呢。
時光流轉，不知不覺，西曆1481年的新年鐘聲敲響，春天來臨，供職於基礎研發組的年輕人又長了一歲，閱歷，見識，也隨着工作的持續進行而愈加深刻，逐漸讓他洞悉了喧囂世界表象之下的根本邏輯。
人類社會，運轉的中軸，究竟是什麼呢。
暴力，主宰一切的野蠻力量，固然很強勢，但顯而易見的事實是，人類世界的日常，並非完全以暴力爲軸心。
即便從種羣、國家乃至國家集團的運行而言，某種程度上講，一切生產生活都以維持和發展暴力爲目標，非此則不足以自保，不足以生存，但如何才能發展並維持相當質量、規模的暴力，則並非簡單的窮兵黷武就能達成。
暴力，需要基礎的支持，這是一個很淺顯的道理。
回顧歷史，在久遠的過去，暴力需要的支持還很簡單，無非人口、糧食與武器。
到近現代時期，特別是在第一次工業革命後，現代化的武器裝備則需要龐大的工業體系，相應的，能掌握並運用現代化武器的士兵，也對人口的教育水平提出了要求。
在並不遙遠的過去，幾十年前，一個國家只要有龐大的工業體系，和大量的受教育人口，就能擁有強大的軍隊，不僅足以自保，甚至還能輕易戰勝領土面積和人口數量佔優、卻沒有現代工業與教育體系的敵國。
那麼到今天，暴力體系需要的，又是什麼呢。
工業體系，受教育的人口，短時間內顯然還是一種必須。
但要擁有最先進的暴力，僅有這些還不夠。
即便不考慮當今時代，武器平臺自動化、無人化、智能化的大趨勢，觀察過去二三十年的戰爭史，人們也不難發現，信息時代的戰爭模式已經與以往大不相同，如果沒有信息技術的支持，擁有再多坦克、戰機、大炮，也無法贏得戰爭。
衆所周知，西曆1426年的珀斯灣戰爭，開啓了信息化戰爭的新時代。
面對聯邦爲首的多國武裝力量，坐擁百萬大軍的薩迪木，儘管有幾千輛坦克，數百架戰機，裝備有從自動化防空網絡到戰術導彈在內的諸多先進裝備，卻因爲情報、指揮與戰場監控體系的落後而一敗塗地。
彼時尚且如此，在人工智能大行其道的今天，暴力體系的信息化、智能化就更加重要。
但要掌控暴力體系，除在這一方面着手之外，也要意識到“信息化、智能化”的基礎實際上是算力。
算力，對早期信息化、智能化的作戰平臺而言，只是一臺中央計算機。
但是這樣的平臺，如果不聯網，單靠自己的信息獲取和處理能力，根本無法與網絡體系支援下的對手抗衡。
一旦升級到網絡層面，不管是“復仇女神”這樣的核心決策系統，還是遍佈網絡的大小節點，對算力的需求都十分巨大，要滿足這樣的算力需求，不僅需要足夠強大的硬件，還需要足夠充裕的能源。
文明越發展，能源產業體系和相關技術，就越龐大和重要。
甚至還有一種觀點，認爲“文明”的發達程度，可以用能源利用的層次和規模來衡量，由於人類文明目前仍高度依賴化石燃料，核能只是一種輔助能源，所以將人類文明歸類爲“弱II類”級別。
這種衡量的方式，從I到V類對應的能源利用水平，並不十分客觀，甚至包含想象。
不過能源對文明的重要價值，方然卻很認同，不僅如此，他還從“國際商用機器”的若干能源APMS項目中，明確了什麼是能源的基礎。
就是資源。
蓋亞表面的一切可用之物，對人類文明而言，都是資源，但其中又有一大部分是直接應用於社會生活，另有一小部分，則是能源的重要來源，或者是如化石燃料那樣直接燃燒發熱，或者用來製造光電池、汽輪機等換能設備，總之，任何形式的能源開發和利用，都必須要有相對應的資源來支撐。
從資源，到能源，再到算力，最後到暴力。
腦海中一條隱約的關係鏈條，逐漸浮現，讓方然若有所感。
從客觀世界到暴力體系，物質與信息的流轉，是直白的，任何一個受過教育的聯邦民衆都能理解，但站在不同的立場，方然卻得到了別樣的收穫。
他意識到，要掌控絕對的暴力，除篡奪“復仇女神”的控制權，也可以從鏈條的任一環節下手。
甚至於更進一步，掌控暴力，也不意味着必須去爭奪軍隊的控制權。
暴力並不能憑空運作，而需要從資源到算力的一系列必要條件，隱藏在這句話背後的，則是另外一個不甚明瞭、卻至關重要的推斷：
當自動化、智能化的生產力極度發達，“自產機”乃至更先進的系統把持生產體系時，暴力，就將不再被統治機器所壟斷。
到那時，只要掌控足夠龐大的生產體系，緊握從資源、到算力的鏈條，在武器平臺AI化的大趨勢下，
哪怕只有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憑藉門類齊全、自管自產的體系，製造並掌控那些原本只有軍隊才能獲得的武器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