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婚宴之後,我第一次見陸如卿。
他整個人清瘦了不少,手臂已經不用挎着了,想必肩頭的槍傷已恢復無大礙。
進入十二月的大理,天氣寒冷雖不比北方,但溫度還是下降不少,加上今天陰天,一副隨時要掉雨點的樣子,吹來的風也夾帶着陰冷的溼氣。
陸如卿穿着一貫的黑色西裝,外披一件呢子風衣,風撩起他的髮梢。他站在我身前,微低頭,看我,眸光中的冷比冬日的風還要多幾分寒意。
“外面冷,我們進去。”陸如卿走近我,他十分自然的擡手,放在我肩頭,將我攬進他的懷裡,護着我往住院部走,“你現在懷孕,彆着涼。”
依舊是關切的話語,但冰冷沒有任何起伏的語調,傳到我耳朵裡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
“如卿,”我低着頭看腳下的路,不敢擡頭看他,聲音小小的道,“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很生氣,煦白的財產還有喬家已經都毀了。如卿,你就此收手吧,別真的把自己逼到絕路……”
“你是說我辦公桌上放着的非法集資的材料?”
陸如卿語氣平靜,而我則驚得擡頭看向他。
花琦專門來告訴我這件事,她不可能出賣我,再將我知道了的這件事告訴陸如卿!那就是……
我看着陸如卿脣角輕勾起的一抹桀驁的淺笑,瞬間恍然。我驚得瞪大眼睛,“你是故意讓花琦看到那份文件的?”
在陸如卿的辦公室,在他的地盤,以他的性子,若非他願意,花琦哪那麼容易看到這種信息。
陸如卿點頭,“所以,你打電話給他了麼?讓他提防我。”
我的大腦,跟不上陸如卿大腦的運轉速度,更猜不透陸如卿這麼做的目的。只覺得,陸如卿現在的狀態十分的可怕和瘋狂。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要害他,還故意把消息透露給我?!”
說話時,陸如卿帶着我已走進了病房。
看到他把病房門反鎖時,我本能伸手想去攔。
陸如卿抓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把病房門反鎖上,然後才轉回頭看我,“你,怕我?”
我搖頭,如實的道,“只是覺得你現在很陌生。”
聽我這麼說,陸如卿輕笑了一下,他伸手捧住我的臉,在我臉上捏了捏,神色透出幾分無奈,“是,在你面前,我從沒表現出生氣的樣子,連負面情緒都很少表現。現在看到我這樣,不習慣吧?”
“如卿,我知道你現在一肚子的火,你委屈,你是最無辜的,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你從國外叫回來。你要是實在生氣,實在想報復,你就對付我……”
“那我哪捨得。”陸如卿拇指指腹輕摩挲我的臉頰,將我臉頰上的淚珠擦掉。他輕蹙眉頭看我,“給他打電話了麼?”
我搖頭,“既然你故意讓花琦發現,又知道花琦會將這件事告訴我,你想做這件事的決定就沒那麼堅定,對不對?別這麼做,煦白是不是無辜的,你最清楚。別把自己逼上絕路!”
“我故意讓花琦看到,就是想做個測試。我想知道,你知道這件事後,第一反應是給他打電話,讓他提防我,還是會先爲我擔心,爲我着急。”陸如卿輕笑一下,“你沒讓我失望。”
我想不通事情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陸如卿爲什麼會變成這樣,變成這麼陌生的一個人。眼淚模糊視線,也模糊我眼前陸如卿的樣子。我真希望等把眼淚擦乾,再次看清眼前人的時候,陸如卿就會變回那個我熟悉的人。
“子妍,”陸如卿坐進沙發裡,然後拉着我,讓我坐在他的腿上。我想拒絕,剛要起身走開,陸如卿的手突然放在我肚子上,力度不大不小,但卻讓我感覺到了那份威脅的存在,“別動,小心我傷到他的孩子。”
我身體一僵,低頭看向陸如卿,陸如卿脣角輕勾着,似笑非笑,看不出他的情緒,也猜不透他心裡的想法。
我坐到他腿上,“如卿,你不會那麼做的。”“我只能保證,我絕不會傷害你。”陸如卿看着我,“三個人的關係,沒有到解決的那一天,三個人都會是痛苦的。也許我該大度一些,放手,讓你和他幸福。可我不甘心,小時候被放棄的是我,憑什麼現在要放棄的還是我。小時候被放棄,我沒有能力反抗,現在不同了,我憑什麼還要聽天由命!這次,我一定要爭!子妍,我不做犧牲,不成全你和他,我就是做錯了麼?”
這種深深的不公平的感覺在陸如卿心裡根深蒂固。
“你沒錯。錯的是我,我不該把你從國外叫回來……”
“子妍,就算這次你沒把我從國外叫回來,也會有下次的。唐念恩捨不得我走,想我拿回喬國良的財產,她就一定會想辦法,給他找麻煩,然後逼你把我從國外叫回來。”
我看着陸如卿這張熟悉的臉,突然感覺陌生的可怕,“你在國外……不,你在去國外之前,就猜到會發生這種情況?”
“這並不難猜。女人的情感,尤其是一個思兒心切的母親的心思,非常的好控制。”
所以他纔敢真的去國外,因爲他知道他肯定還會回來的!而且是我求他回來!他從來都沒真想放棄過,這只是一招欲擒故縱。
“你利用你的離開,來逼唐念恩想辦法對付煦白,那唐念恩對付煦白的手段,也是你……”
陸如卿搖頭,“我什麼都沒做,不僅沒害他,回來之後,還幫你們解決了問題。我本以爲我救他一次,他該心懷感激,可沒想到,他竟然想殺了我!”
我相信陸如卿說的,他沒必要說謊,他什麼都沒做。就像當年羅薇的死,陸如卿是喬煦這件事甚至沒有曝光,整件事更是看不到他的身影,可他卻起了最關鍵的作用,一步步把羅薇置於死地。
“子妍,你知道喬煦白現在在做什麼麼?”我發愣時,陸如卿突然問我。
我嚇了一跳,“他在軍統。”
陸如卿搖頭,“他回來了,現在正在抓人,以綁架謀殺罪起訴唐念恩。這個時間,唐念恩應該已經被抓了,而他正在往這趕。”
我越來越覺得陸如卿今天來這裡,目的不一般。之前,他不接我電話,不見我。今天喬煦白回來了,他也主動出現在我面前。
我緊張的看着他,心裡有些不安和害怕,“如卿,你到底想做什麼?我知道你聰明,但求你,別把你的聰明用在害人上。”
“我從來都沒想過害他!我恨喬家,恨喬國棟,恨唐念恩,但我從來沒恨過他!”陸如卿道,“在他找我幫忙的時候,在他需要我的時候,再危險,再不合常理,我都沒有猶豫過!可我換來的不是兄友弟恭,而是他想殺我!當年綁架案之後,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我,所以這麼多年,我也一直在心裡把他當成唯一的家人。可現在,這唯一的家人也死了!”
“如卿……”
“知道他爲什麼抓唐念恩麼?”陸如卿沒給我說話的機會,繼續道,“因爲唐念恩纔是的當年綁架案的真兇,不是喬國棟!”
“我當時和你說喬國棟是真兇,一是因爲我討厭他,二是想通過你,讓喬煦白知道我的推斷,誘導他往自己身邊人想,喬國棟是軍統的人,喬煦白肯定不會懷疑他,自然而然就會想到唐念恩身上。”
唐念恩當年會組織這場綁架,原因就是陸如卿之前說的。隨着年紀的增長,在唐念恩眼裡,喬煦白和陸如卿越來越不像,她擔心事情會敗露,就組織了這場綁架,本意是想殺死喬煦白的。
我猛然想起,喬煦白跟我提過,當年被綁架,綁匪是想把炸彈綁在他身上的,後來是喬煦爲了保護他,主動要求把炸彈綁自己身上,綁匪才把炸彈綁喬煦身上的。
喬煦白因爲之後生病,對當年的事記不清了。陸如卿卻記得清清楚楚。
當年的陸如卿和喬煦白,在唐念恩眼裡是越長越不像,那是因爲唐念恩每天對着他倆,就像即使長得特別相像的一對雙胞胎,孩子的母親也是可以分清楚兩個人誰是誰的,但在外人眼裡,兩個孩子就是一模一樣,根本分不清。
喬煦白和陸如卿長得像,又穿一樣的衣服,一樣的髮型,一樣的打扮。綁炸彈的時候,綁匪已經分不清哪個是喬煦白了,綁匪一直在問誰是弟弟。陸如卿機靈,覺得事情不對勁,爲了保護喬煦白,就主動承認自己是喬煦白,然後炸彈就綁到了他身上。
“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是唐念恩做的?”我問。
“我很早就知道了。”陸如卿道,“當年來救我和喬煦白的小姑娘,就是唐念恩安排的。喬煦白不認識她,我卻認識。唐念恩帶我去唐家的時候,我見過那個小姑娘,她是唐家領養的一個孤兒。所以從我獲救開始,我就奇怪,在京城生活的小姑娘,在海城人生地不熟,她本該在喬家參加宴會,怎麼會無緣無故跑來幼兒園。而且還知道我和喬煦白綁在哪裡,還知道那裡有個破洞……”
之後,陸如卿跟我講了很多,包括唐念恩,包括張琳的失蹤,包括張銘母親的死,包括宋淑琴跟張銘母親的恩怨。我才知道,在發生綁架案的那一天,原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