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一位法醫十分冷靜的講述死者情況,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僅僅是要面對心理上的承受壓力,還要控制住自己情不自禁的胡思亂想。
每年在公路上因爲車禍死亡的人數高於十萬人,而只要是正常生活的人,每天又都必須要出行。即便不是司機,也會是乘客或行人,而只要是在路面上,危險的機率就哪個也不低。
吳隊長一直儘可能的不去看死者的慘狀,這會兒背對着解剖臺說:“莫法醫,這個肇事司機死的慘,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也沒好到哪裡去。旁邊那間屋子還有兩個開了花的,你一會兒是不是也一起看看?”
“隊長,這又不是槍擊案,爆炸案,死者還能開了花……”一個小警察在一旁糾正着吳隊長。
莫子棽接話說:“很容易的。不說碾壓傷,就連保險槓傷都能致使傷者呈剝皮狀皮肉分離。這場事故那麼大,傷亡情況可想而知。”說着,莫子棽回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法醫問道:“對了,我在車禍現場還看見了一個肺,撿回來了麼?”
莫子棽淡定的狀態就好像說的是白菜一樣,可是旁邊的人聽着可都很不舒服。那個法醫也挺專業,連連點頭說着:“撿回來了,撿回來了,是行人死者的。被撞的已經不成樣子了,肺葉從頸部創口擠出去的,甩了好遠……那附近地面上能撿回來的人體組織我們已經儘可能都撿乾淨並且物歸原主了。”
“哦,那就好。這具屍體做細緻解剖吧。擠壓傷和銳器傷的區別你們都很清楚,現在咱們也算是態度一致,都懷疑這個人在出事之前就已經出事了……所以,好好檢查下車禍以外的致命傷吧。”莫子棽交代着工作內容,那幾個法醫也開始準備動手幹活兒了。
看到莫子棽準備往外走,慕森就問:“這個關鍵人物,你不親自來?”
莫子棽一邊往外走,一邊湊近慕森的耳朵,用很小的聲音說道:“能把人弄成這個樣子的當然是車禍,不過主要的還是那支扎進了死者頸部的筆。這個可憐的人從腹腔開始肢體離斷,內臟都爛了,要判別車禍之前還有沒有其他傷勢很麻煩,也很浪費時間。這些法醫都是警隊的法醫,又不是實習生。只要說明現在懷疑他殺,他們自然會仔仔細細檢查清楚的。我覺得,現在咱們還是先去看看其他死者,然後爲那個真正的肇事兇手做側寫纔對。你就不怕,他會馬上再次行動麼?”
慕森有些吃驚的看了莫子棽一眼,總覺得莫子棽這一次的辦案節奏十分快。
莫子棽領會到了慕森的困惑,便說道:“怎麼了,是不是沒有L強行給你的期限,你就不會快點兒破案了?這可還真是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啊……”
“好了,別說沒用的。大客車裡也有傷亡,不知道會不會比路人和肇事司機情況好一些。”慕森很擔憂的說。
“大客車裡面的情況或許從表面上看起來是比外面好一些,因爲車內空間大,致傷物體不聚集。可是,顱骨和其他部/位的骨折,腦和內臟器官的損傷卻十分嚴重。這種傷勢,照樣會要人命。機動車其實就是一臺帶着發動機的老虎,伴虎而行,危險確實是很大。況且,人類的軀體還是如此的脆弱。”莫子棽說話的功夫,他們就已經來到另一間解剖室了。
這裡面是這場車禍的其他死者,聽說還有兩個重傷在醫院搶救,目前還沒有脫離危險。
看了看同樣慘烈的幾具屍體,莫子棽問慕森:“你還記得現場撞擊中心區麼?”
“嗯,你說。”
“這個死者就是第一個被撞的人,可是車卻是在離他有段距離之後才又撞上大客車的。屍體附近沒有剎車制動的痕跡,受害者皮膚上還留有輪胎凹面花紋印跡以及中空皮下出血的輪胎印跡。死者在被碾壓破裂的時候,輪胎胎面上沾滿了人體的血液和組織,並且隨着車輪滾動沾染到車輪離去的路面上。那個肺葉,就是他的。”莫子棽指着死狀最慘的一個死者說。
“不剎車碾壓?”
“是的。”
“如果他不是故意殺人的話……”慕森猶豫着。
“那就是他在撞上第一個人的時候已經死了。”莫子棽接下了剩下的半句話。
“事情和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樣,現在基本可以確定了,這個肇事者,纔是第一個被害人。”慕森轉過頭對吳隊長說。
“這……這是最壞的結論了嗎?”吳隊長有些頭疼,這明明是一場慘烈的交通事故,沒想到最後還是被拋到了他的身上變成了刑事案件。
可沒想到,慕森看到吳隊長這副無奈的樣子,仍毫不同情的搖了搖頭說:“不,這不是最壞的結論。最壞的結果,是你不久就會找到第二具被縫上了嘴的死者。車禍,只是巧合。你真正要找的,是那個沉默狂魔。”
“沉默狂魔?”吳隊長瞪大了眼睛。總感覺自從認識了慕森,自己接觸的殺人犯都是一些真正的妖魔鬼怪。他們要麼就是有自己獨特的殺人手法,要麼就是有自己“創造”出的恐怖殺人特徵。都不是普通的兇手。
慕森解釋道:“殺人犯只是殺人犯,目的只有殺人那麼簡單。大多數還都是衝動而行,事發後多半都會後悔。而殺人魔就不一樣了,他們要在殺人的同時傳達一種很強的自我觀念。冷靜,理智,絲毫沒有悔恨和愧疚,反而還會更加興奮和渴望下一次的過程。比如殺了出租車司機的這個人,縫上被害人的嘴,百分之六十多的目的是爲了讓被害人保持安靜,沉默,不要發出任何聲音。還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是讓被害人保守秘密,或者是一些沒有意義的虐殺。從我現在分析的情況來看,這個殺人魔想要的就是沉默。因爲一個老出租車司機應該不會揹負了什麼重大到要命的秘密。”
吳隊長一聽也着急了,馬上追問道:“那他下一個要殺的人是不是仍然是出租車司機??如果是的話,我們得馬上通知交通隊,讓那些司機們多加小心啊!”
慕森想了下,回道:“我覺得不一定,他的殺人手法明顯,那殺人目標就不一定很固定。還是那句話,不要被這場重大的車禍迷惑了。兇手可能自己也沒想到能造成那麼大的一場車禍。這都是他預料之外的事情。我認爲在車禍之後清理現場的那段時間裡,圍觀的人羣當中應該就有兇手。他的心情是驚訝的,好奇的,就好像是收穫了某種意外驚喜一樣。他只殺了一個人而已,卻連帶着造成了一場羣死羣傷的事故。他的內心不平靜,很激動,很興奮,所以……很容易快速尋找下一殺害目標。”
“那就是……防不勝防?根本就沒辦法防?”吳隊長滿臉的欲哭無淚。
慕森點點頭:“基本可以這麼說。你現在帶上人準備準備吧,發佈側寫之後,可能情況會稍微好一些。”
吳隊長一手拍着腦門兒,一邊長吁短嘆的說:“我的天啊,怎麼又出現了一個天殺的!慕老弟你說你沒事出門買什麼菜呢?一出門就有人命案不說,還一出門就遇上殺人魔。我現在都恨不得趕緊找塊豆腐,一頭撞死就算了!”
吳隊長隨口玩笑的抱怨了兩句,莫子棽卻一本正經的在一旁接道:“用豆腐撞死這件事,其實從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只不過需要特定條件。條件就是要達到340米/秒的速度。但是豆腐如果以這種速度高速運動的話,半路就變成美味的豆漿了。所以正確的方法是,你自己要以340米/秒的速度主動一頭撞到豆腐上,那樣就能成功了。嗯,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吳隊長看着莫子棽的眼神充滿了怨念:“莫法醫,我就隨口那麼一說,你還真給我指明瞭一條死路啊?”
“開個玩笑。你去準備準備叫上你的人吧,我覺得……可以發佈側寫了。”莫子棽說着,看向了慕森。他很熟悉慕森的這種表情,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篤定。不能說短短這麼點兒時間他就已經知道罪犯是誰了,但是側寫範圍他應該已經心中有數了。
吳隊長看慕森沒有說話,就轉身去準備自己的重案小組了。在他的印象中,只要慕森發佈了側寫,那離破案就已經很快了。
等吳隊長走後,慕森纔有些憂心的對莫子棽說:“這個案子,恐怕結果不會很好。”
莫子棽聽後笑道:“慕森,你知道嗎,在你的心裡,已經不知不覺的將殺人魔劃分爲了兩類。一種是單純的惡,一種是可悲的惡。細緻說起來,兩大類當中又各自再分兩類。主動殺人的,和被動殺人的。有一些人,本不是惡人,但是因爲環境因素,經歷影響,甚至是心理,病理的原因,才走上了所謂殺人魔這條路。你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這一類的。”
慕森低着頭,笑的很欣慰。這就是他離不開莫子棽的原因,沒有任何人能比搭檔之間更加互相瞭解。
大概過了十分鐘左右,慕森和莫子棽就來到了吳隊長的辦公室。大家都已經坐好等他們了。
慕森也不浪費時間,坐下之後直接就表示,這個重大交通事故背後是隱藏着一個兇手的。車禍本身就是車禍,沒有什麼匪夷所思的地方。
因爲還有交通隊的人在等消息,所以慕森先把這個情況說明。並且告訴了他們,在撞到第一個人的時候,司機就已經死了。
有人問慕森這種可能性真的存在嗎?尤其是交通隊的人,他們好像有些無法接受如此重大的一場交通事故竟然是一個“死人”肇事的。
看出了他們的疑惑,莫子棽解釋道:“第一個行人身上有無剎車碾壓傷,車速沒有停,沒有方向,高速加上慣性使它即使在撞到了人之後仍然飛快向前。直到撞上了大客車之後,這才被迫停了下來。司機的脖子裡插着半截筆管,嘴/巴被人用棉線縫了起來。如慕森所說,在車禍發生之前,他就已經死了。”
慕森接道:“死者脖子裡的筆我已經看過了,是考試專用筆。你們應該知道的吧?”
衆人恍然大悟的看着慕森,幾乎異口同聲的說:“那個人……是學生……?”
“對,學生。高考之後的學生。因爲小學生和中學生想要如此理性的制服被害人並縫合嘴脣,有點兒不切實際。而且從那支筆來判斷,也是高考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們現在要找的,就是一個身高175到180之間,體型適中,長相老成,悶悶不樂,而且還有可能帶着近視眼鏡的高考畢業生。也許,他落榜了,也許,他的成績和他預想的出現了偏差。總之,在過去的幾個月裡,高考成績是他爆發的導火索。一般初次殺人的人,都不會在爆發點殺人。而是要經歷一小段時間的沉寂,隱忍,糾結,掙扎。最後,外界因素的稍微刺激,都能讓這顆隱忍多時的炸彈爆炸。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二十四個小時之內,一定會出現第二具嘴部縫合的屍體。所以你們要快,要用最快速度爭取救下第二個被害人。”
“慕……慕神探啊,我想問問,兇手爲什麼要縫上被害人的嘴?還有,他下次還是會用筆來殺人嗎?我總覺得這種東西……不專業的話,殺死人的機率很小。”一名警員誠惶誠恐的問道。
慕森很認真的解釋着說:“他用筆殺人,可能只是因爲當時手邊最合適的兇器只有筆。他下一次作案會用什麼,現在還不能確定,不排除更換兇器的可能。隨着這場大車禍的刺激,他應該更加喜歡上了有人死去的感覺。之前,也許還需要某種刺激他纔會衝動殺人,但是現在,他不再需要什麼強烈刺激了。他縫上被害人的嘴,是因爲他想要安靜,沉默。所以你們現在要儘快找到這個‘沉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