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以我之名,冠你之姓,身後的他
五歲的許夏木對父親這個稱呼,來自於幼兒園。幼兒園一放學,有的小朋友是媽媽來接,有的是爺爺奶奶來接,有的是爸爸來接……而許夏木來接她的永遠只有媽媽,那個穿着一身素白,眉眼清淡卻分外妖嬈的恬淡女子。
女人牽着夏木的小手,兩人在滿是梧桐落葉的路上走着,夏木擡頭,“媽媽,爸爸不來接我放學,是不是因爲我不乖?”
女人慢慢放下了腳步,蹲下身,滿眼的慈愛,“夏木一直都很乖,爸爸太忙了,爸爸要做空中飛人,要賺錢給夏木買新衣服,買新鞋子……”
十歲的許夏木對父親這個稱呼已經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她明白其實她沒有爸爸,她有的只是媽媽而已。爸爸沒在空中飛人,也沒買新衣服,也沒買新鞋子。
十五歲的許夏木對父親的稱呼有全新的認識,他存在,如她想象中一樣,高大而威嚴,有一段時間她是怕他的,因爲他看她的眼神永遠冷肅,所以那時候的許夏木格外安靜乖巧。
從十三歲到許家,許夏木雖然與許慕天的關係不算親暱,卻也算是和諧。許歡雅有的,她也有。只是那時候的許夏木早已知道什麼是人情冷暖,什麼叫寄人籬下,什麼叫一身傲骨,許慕天買的新衣服她不穿,新鞋子不穿,那些衣服和鞋子堆滿了整個衣櫥……
那時女人的神智已經不算清晰,會一個人對着牆壁說話,會動不動就哭,夜裡,她總會起牀一個人坐在迴廊裡,好像在等什麼人,一直等一直等。
在許夏木十五歲的時候,女人終於病倒了,她一個人躺在牀上,原本的墨發青絲早已枯萎,人亦是日漸消瘦,看上去就像是一縷青煙,隨時會飄走一樣。女人在病牀上躺了半個月,最後在一個雪夜裡,走完了她三十五年的短暫人生。
然後,腦子裡的畫面不斷翻轉着,是那些人戳着女人的臉,不斷謾罵着。
——唐家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你滾出去!
——真是不知羞恥,還待嫁閨中,不但懷了孩子,還把這個孽種生下來。
——百年唐家,就被你一人敗壞了名聲,你滾!
“媽媽,夏木不是孽種,夏木不是!不是!”
“媽媽,我們去找爸爸,好不好?”
“媽媽……”
“啊……我不是,我不是……”
昏暗的房間內,只留了一盞昏黃的小燈隱隱約約的散發着一點光暈,許夏木突然從牀上坐起,一頭的汗水,她茫然的看了下四周,眼見沒人,便有一股恐慌襲捲了她的全身。
亦在此時,溫雋涼端着一碗粥走了進來。看見沉睡了三天三夜的醒了過來,正一臉呆愣的坐在那,似乎沒有了之前的生氣,亦沒有了之前張揚而明媚的笑臉,此時就像是一個瓷娃娃般坐在牀上。
他輕聲邁步上前,將粥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然後坐在牀畔,說道,“夏木,你醒了。”
熟悉而悅耳的聲音傳入耳內,許夏木緩緩擡頭,看向了來人,是他的俊顏掛着和煦的笑容,她緩緩開口,“我怎麼在這裡?不是該在醫院麼……”
“你在醫院突然暈倒,已經三天三夜。”說着,溫雋涼便端起了一旁的粥,拿湯勺攪動着碗裡的清淡小粥。
三天三夜!
竟然已經過了這麼久……
她想起來了,那天她在醫院聽見說許慕天的血是a型的,而她母親的血型也是a型,兩個a型血的怎麼會生出b型血的孩子,這種在醫學上根本不成定論。
唯一的解釋,就是許慕天並非是他的生父。
這個認知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旋窩不斷肆虐着許夏木的心臟……
突然,眼前出現了一碗粥,還有湯勺,還有那隻好看的手,她擡眸看了看眼前的人,雖然仍是覺得彆扭,但是經過了半個月的慢慢相處,似乎已經不再對他的一些親暱行爲而感到抗拒,眸光動了動,緩緩張開了脣。
是帶着一股清甜的粥滑入口內,軟糯了整個口腔。
再次喝了一口粥,許夏木問道:“他還好嗎?”
溫雋涼擡眸看了眼,卻是遲疑了一會,才道:“情況不好,每天打營養液。”
聞言,許夏木的心裡卻是有了說不出的悲痛感,突然便是沒了胃口,直接將頭撇到了另外一邊……
意思很明確,她不想吃了。
溫雋看懂了,卻是不想就這麼放任她的任性,他再次走到牀的另外一側,“你才醒,感冒發燒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是也忽視不得,這些粥是劉嫂親手熬的,乖!咱把它吃完……”
許夏木看了眼溫雋涼,又看眼粥,雖然是真沒什麼胃口,但還是聽了他的話,緩緩的張開了嘴……
一小碗的粥,如果在以前許夏木不到一分鐘便能全部吃完,此時卻是足足吃了十五分鐘。
溫雋涼將空的粥碗放到一旁,隨即便笑了笑,長臂一伸直接將許夏木捲入了懷中,“你一生病,倒是嬌弱起來了,以前吃東西從沒這麼細嚼慢嚥過。”
“你這話的意思是我之前吃東西很沒形象麼?”雖然病着,但身體一些因子卻仍是虎虎生威,讓許夏木直接問道。
溫雋涼聞言,卻是一笑,“也不算,就是不像現在這麼乖巧。”
他這說的,卻讓許夏木想起了他那個訪談,她眸光一轉,“你不是在節目裡說喜歡頑皮的麼,我之前完全是投其所好,其實我很淑女的。”
此時,溫雋涼卻是眸光一沉,他翻轉過許夏木,讓她對上他的雙眸,“那個節目你看了?”
許夏木雙眼一眯,笑道:“嗯,巧合看到的,而且……那個主持人還找過我,說某人因爲想讓我吃醋,然後故意找她演戲,什麼晚宴啊,什麼剪綵啊,一些需要女伴的地方,那人都會讓她去。你說阿衍,這個人是有多幼稚啊?這種把戲,不是應該是十七八歲的小男孩玩的嗎?”
溫雋涼卻是厚顏無恥道:“方法不分年齡,只要有用就好。”
這話說的那麼理所當然,讓原本還想說什麼的許夏木瞬間默了。
半晌後,她看着他,問了一句這麼久以來她一直想問卻沒問的話,“阿衍,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知道他不愛她,可爲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這個問題,卻是讓溫雋涼環抱她的手明顯一僵,“你之前不是說兩個人不相愛的也能過一輩子?所以我在努力嘗試,來驗證你說的這話是不是真的。”
“那現在有結果了嗎?”她問。
“一輩子那麼長,你這問題最起碼要等個四五十年再問才行,現在我可回答不了。”溫雋涼着,卻是突然低下頭,輕啄了一下她的脣,一股清粥的味道,他卻不覺得討厭。
許夏木此時卻是緊緊的抓住了他身上的白色羊絨毛衣,調笑道:“要是我一不小心愛上你了,那可怎麼辦,到時候你還沒愛上我,那豈不是我很不划算,那我多虧……”
是他的手撫向了她的臉頰,慢慢的將她拉向了他,她看見他的瞳眸中閃爍着光,五彩斑斕的樣子,有點晃眼……
他說,“那就慢點愛上我,而我快點愛上你,這樣就公平了。”
語畢,他親吻了她的發頂,擁着她靠向了他的胸膛。
她說,“我們可能是世界上最獨特的一對夫妻。”
聞言,溫雋涼眉眼微挑,問道:“怎麼說?”
“因爲沒有一對夫妻會像剛纔我們那樣說話……”
“哪樣?”
“討價還價。”
溫雋涼:“……”
——
在許夏木暈倒後的第四天,溫雋涼與許夏木再次來到了醫院。這時的許慕天已經從重症監護室裡出來,直接被擡進了普通病房內,一般有這種現象出現時,多半是因爲病人脫離危險期,而許慕天卻是不是,他恰恰是相反,已經走到了盡。
這次除了蘇迎青與許歡雅外,許家的私人律師亦是在場。
在蘇迎青與許歡雅見完許慕天后,許夏木便被喚了進去。
許夏木走進去時,她只覺得有一股暈眩感再次襲來,整個房間太白,白到刺眼,就像當年她走的時候一樣……
病牀上,許慕天就那麼躺在,神色枯槁,在見到許夏木時,卻是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