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徽一個踱步站到把舵前,目光淡定地直視海平面,“目的有二,一則威脅僞裝成漁民潛伏進福建沿海的倭寇;二則,也是最重要的目的——”
喬徽看百里外的海面,顏色較之更深,將舵手微微轉動角度,確保駛至此地時可以避開海面下的暗礁,嘴上隨口道,“爲了仔細觀察倭人的體型體態,和我們究竟有什麼不同——方便將混跡在魏人之中的倭人給揪出來。”
顯金恍然大悟。
後世學歷史的聽說過,倭人是人類屆的斑鳩,自己生存環境惡劣,就把別人家的搬空、把別人殺掉,自己當作主人住進去——鳩佔鵲巢嘛。
倭人的鳩佔鵲巢計劃,恐怕在此時就開始了。
而如何有效分辨倭人,也是一個很重要的議題——這年頭又沒有“宮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的暗號
喬徽餘光瞥見顯金若有所思地點頭,脣角勾了勾:別以爲他沒看出來,顯金剛剛分明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沒正正經經和姑娘走近過,他娘死得又早,他也沒見過心有所慕的兩人究竟怎麼相處——他個人覺得,還是照舊相處,可能是如今最安全的辦法。
喬徽將舵把控制在微妙的角度,接着道,“如今據我們所知,倭寇因自小盤腿而坐,兩隻腿並不攏,膝蓋處有明顯的空檔;因長期說倭語的緣故,倭寇常說‘額’音,這導致他們的嘴,總是有意無意左右裂開。”
顯金思索片刻,覺得很有意思,做了個雙手握刀的動作:“你們也可以看看這些倭人武士雙手的食指與大拇指第二個關節是否有繭——他們喜歡雙手握刀。”
喬徽驚訝於顯金敏銳的觀察力——每天都多一個理由愛她。
不覺抿脣笑笑,微微頷首,“好,明日我就去好好研究那五具屍體。”
顯金點頭,“我也可以去。”
喬徽同意,“那我們看完屍體,我請你吃福鼎肉片,港口外面有家小攤湯很鮮。”
“行。”說起小攤,顯金想起涇縣時,喬徽帶她去吃的那碗鮮得咬舌頭的素湯麪,“.老闆沒做了,據說他兒子去山裡挖礦,挖到了一個小銀礦,幸而是在崔大人治下,一家人平平安安換了銀兩,給族裡置了祭田和屋產便安安分分過起田舍翁的日子。”
顯金悵然,“我也好想挖到礦就退休啊。”
喬徽擡眸看了顯金一眼:很好,這姑娘總算不彆彆扭扭的了。
“行啊,我滿足你,明日就送你去爪哇挖金子,挖得個頭臉黢黑,沒挖到還要被工頭狠揍。”喬徽語氣平靜。
顯金“嘖”了一聲,“那明天可真忙,又要去吃福鼎肉片,還要被工頭揍。”
喬徽笑起來,風光霽月的青年輪廓鋒利,卻目光溫柔。
顯金雙手抱膝坐在船頭笑眯眯的,情緒放鬆下來,便覺得有些冷,伸手夠了一條短絨的毛毯,笑了笑,“——這船準備得還挺齊全,我剛瞄了眼,還有幾包掛麪和制好的牛肉臊子呢!”
喬徽甫一上船,掃了一眼也覺得有些怪,這船連點香與幔帳都備下了,算是要什麼有什麼,不像是船,像個微型客棧.
喬徽正準備說話,卻聽顯金疑惑一語——
“你怎麼只用左手轉舵?你右手呢?”
喬徽垂眸,思索片刻後將藏在身後的右手略顯僵硬地擺出來,終於老實回答,“胳膊中了一刀,有些深,要上岸看了大夫才知道有無傷到跟腱。”
顯金臉上鬆弛的笑一僵,“右手?胳膊?跟腱!?”喬徽喉頭微動。
“你剛剛怎麼不說!?”顯金陡生出一絲慌亂,右手無論是對武將還是文人都是最最要緊的,她剛剛甚至扣住過喬徽的右臂!
喬徽不以爲然聳聳肩,“我怕我說了,你就不抱我了。”
顯金喉頭一梗,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眨了眨眼睛,迷濛的霧氣又浮上水面,用盡了好大的力氣纔將眼中的水光摁壓下去,“讓我看看吧?”
喬徽遲疑片刻,將把舵固定在一個平衡的角度,走到顯金跟前,撕開右肩的布料時,不由自主地猙獰了面孔。
刀傷在胳膊肘向上一寸左右,皮肉已經翻開,露出鮮紅的肉,喬徽藏在樹上時已對傷口做了快速處理,傷口上方三寸被布條緊緊捆住,但饒是如此,仍有鮮紅緩慢地滲出。
顯金一動不動,隔了一會兒才擡頭道,“等研究完那五具屍體,把他們的頭也割下來,掛到牆頭去。”
好像所有的痛,都被撫平。
喬徽笑起來,“你會不會覺得我撇開啞衛獨自赴約,有些犯蠢?”
顯金未有思索,立刻搖頭,“你以海盜的方式約好決戰,便要以海盜的方式應戰,平臺純次郎是孬種,但你不是。”
喬徽目光閃爍,想伸手再次相擁,但又怕逾線過甚會丟掉來之不易的進展:今日他已經很高興了。
就算顯金並沒有宣之於口,但他仍舊願意相信顯金對他是喜歡、是欣慕、是心疼、是親近。
這就夠了。
喬徽試着動一動右臂,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只要沒傷到跟腱,照樣是老子第一,天第二。”
事實證明,喬老子確實暫列第一。
刀傷很深,大夫用“幸運”二字形容喬徽,“.還好沒傷到筋肉與骨頭!用紗布包藥,每日服藥,看明後日是否發熱,若不發熱就是好事,忠武侯年輕力壯,最多不過十日就可癒合。”
主打一個個人素質。
顯金懷念起有外科的現代,沒有什麼傷口是“chua-chua”幾針縫不攏的。
嗯,不對,要是在現代,這種程度的刀傷也很難出現吧?
喬徽認真按照大夫的要求做,紗布包了手膀子,又乖乖喝了藥,看天都快亮了,問顯金,“你還回官驛嗎?”
顯金:?
她不回官驛幹嘛?
在這肆意凌辱病人?
顯金蹙眉:“你手臂沒影響?”
喬徽琢磨半晌才明白顯金的意思,一顆純潔的處男心震碎了個四分五裂,面上卻平穩如雞,“手臂是手臂,腰是腰,臀是臀,各司其職,不敢倒轉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