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八蛋算是顯金一步一步接手陳記以來,正式開掉的第一個人。
噢,當然,死掉的陳老六和偏癱在郊外等死的陳老五,這兩不叫開掉,叫,輸掉。
陸八蛋自然不想走,收拾完大小細軟後,坐在顯金特意讓張媽媽塞滿新棉花的被褥上,半晌也捨不得挪窩,週二狗去拖他胳膊,陸八蛋反手就像只八爪魚似的纏在週二狗後背上。
週二狗扒拉半天,除了把自己腰閃到,無濟於事。
週二狗:遇到這種靈活柔軟的顛公,感覺練就一身腱子肉都沒太大用處...
鎖兒深覺無語,一邊戳針繡花,一邊和顯金叨逼叨,「...就兩隻胳膊這樣勒着狗哥的脖子梗,咋勸都不下來,一開口就哭,比我半輩子流的淚還多...」
張口把線咬斷,順手食指中指一夾小針「咻」的一聲就一下飛沒進木桌面中。
顯金敬畏地往後靠了靠,伸手摸了摸這平地起鋼針的技術,在心裡默讚一聲「大力出奇跡」。
鎖兒接着雙手一掰,繡花的繃子被「啪「的一聲撐開。
顯金懼怕地繼續向後退。
倒也沒這個要求,魯智深一定會繡花吧?
梁山招攬好漢什麼時候多加了一條新規?
「你幹啥開始繡花呀?」顯金撓撓頭,手一揮,表情比較犯賤,「練習眼力,提升出拳的速度?」
鎖兒黝黑的臉上浮現兩坨看不見的酡紅,一聲嬌嗔,「掌櫃的!」
態度扭捏,但聲如洪鐘。
像一頭正在撒嬌的漂亮大象。
顯金五官發皺,連忙哄道,「好好好,繡得好!繡得妙!繡得呱呱叫!是咱們三間店子繡花繡得頂好的小姑娘...」
想起鍾大娘內外兼修,武可怒跑十公里,文可提筆算假賬,順便還能抽空給自己陳記的制服上繡兩道漂亮的斕邊,着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多六邊形戰士。
與之相比,鎖兒就是把評委綁了,也拿不到陳記第一屆繡花比賽魁首。
顯金實在不能昧良心,便硬生生加了個,「之一。」
鎖兒高興了點,把繡的絹帕扯出來,示意顯金慢慢欣賞,繼續道,「後來還是漆七齊出面,只說了一句話。」
顯金伸手接過鎖兒的作品,皺眉,這很難評。
能看出來是個禽類。
似鴨似鵝,似雞似鳥,看上去不太美觀,但比較美味。
畢竟很大一隻,油亮腿肥,能好吃。
「他說啥了?」顯金把絹帕敬畏地放置一旁,牢記如今孝期未過,喝兩口雞湯得了,別得隴望蜀。
鎖兒回答,「漆七齊原話是這麼說的,‘好聚好散,別逼賀掌櫃斷你活路——你見過哪家賬房是全須全尾離開主家的?」
自古以來,賬房都是東家的心腹。
最好沾親帶故。
否則這心腹,容易變成心腹大患。
前世,她那高知母親就是他暴發戶老爹的財務,也是因爲這才發現她那暴發戶老爹在麗麗、瑩瑩、靈靈諸多疊詞美女身上的異常投資——「這逼蠢得出去洗腳,居然公對公轉賬!」
這純屬把她老孃的智商摁地上摩擦。
兩人就離了。
顯金坦然將陸八蛋給了「N+1「遣散費放走,既沒壞他名聲,更沒有在市面上「封殺」他,還給他留了活路,已經是非常良心的東家了。
照陳記和顯金如今的勢頭,若顯金放出「這位陸賬房心眼不乾淨,吃碗裡望鍋裡」類似的話,往後呀,陸八蛋是決計沒辦法在宣城府混下去的了。
漆七齊一句話點破,陸八蛋
訕訕然從週二狗背上下來,帶着細軟和遣散費也不知去了何處。
又聽鎖兒說,反正沒回家,也沒理那賭徒婆娘,只拿着名帖連夜出了宣城府。
顯金這才嘆了口氣:不論以後還能否再見,陸八蛋能狠下心,把扯後腿的賭鬼老婆撇下,他之後的人生也算是燦爛了一半。
想起前世的倒黴老爹,便憶及今生的倒黴老爹。
文闈捲紙中標告一段落,顯金很難得地給自己放了個假——三年,第一次欸!
第一次沒去鋪子上,也沒去作坊,將幾間鋪子安頓好後,顯金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帶上鎖兒、週二狗、李三順還有鍾大娘和杜嬸子幾個涇縣出身的夥計,回了趟涇縣看望老父親。
陳敷一早就守在涇縣城門口望眼欲穿,三四個月沒見閨女,一見面便眼淚汪汪,「怎麼瘦成這樣了!」
顯金笑眯眯、樂呵呵地下騾車,「吃不胖的,您曉得呀!」
陳敷看了眼顯金黑乎乎的泥巴色外套,再看一張素臉怕是連面油都沒塗,背了個同款泥巴色包裹,恨鐵不成鋼地斥道,「你這死丫頭,讓你鮮亮鮮亮點!以前是屎殼郎,如今是屎殼郎成了精!醜死了!」
顯金呼吸着烏溪涓流帶來的冷冽氣息,感覺從頭到腳都放鬆了下來,大剌剌無所謂,「哪有成了精的大妖長得醜的?」
鍾大娘一邊下騾車,一邊認真思索片刻後,給出答案:「有的。」
並圍繞答案,作出了合理解釋,「石雲草堂筆記錄,講坎離龍虎之旨,***服氣,餌日月星斗之華,用以內結金丹——修練手法不同,成精後的相貌便不同,若是屎殼郎,倒是很難吸取天地之精氣而修行得道,畢竟屎殼郎,他...」
週二狗狠拍騾車車轍大笑,「屎殼郎吸屎氣!哈哈哈!掌櫃的吸屎氣!哈哈哈哈!」
顯金:?
顯金深吸一口氣。
有時候,管理太過扁平化,也有利有弊吧...
陳敷也快要笑死。
董管事面帶微笑地接過顯金的包裹,老管事脊背挺得筆直,笑得恭敬又親切,「您甭跟他們計較,三爺口利筆伐,如今正寫着一篇斥責酒家提前制菜的文章,戾氣正重呢...」
噢。
忙着當鍵盤俠呢。
董管事躬身請顯金向前走,「昨兒個三爺收到信,特意去小稻香定了一桌席面,有您愛吃的二面黃和菌菇,還特意將老宅您往日住的那間屋薰了香,擺上了花果...「
董管事也喋喋不休,向來恭順知禮的總助也在用他的方式表達想念。
顯金笑起來。
陸八蛋一事,她固然贏得痛快,陰謀陽謀一起上,打了白家個措手不及,但...總是跟着出生入死的夥計,半路撇下,顯金面上風輕雲淡、運籌帷幄,心裡頭,總是有些不痛快的。ap.
孝期不能飲酒,除了顯金,其他人都酩酊大醉。
顯金將人送回老宅後,心念突起,轉頭向一個熟悉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