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秋日,和煦的陽光若水般傾斜而下,點點浮光跳躍,癡癡纏纏。
光線恍若浪潮,瞬間大漲,刺疼人的眼睛。
“我的肚子裡,已有王爺的骨肉。”凌蘭的聲音輕輕柔柔,比絲緞還要柔滑,落在我耳中卻不嚳於一記響雷,轟得我昏聵胡塗。
王爺,是指曾經的威王蕭南昭吧?
可是,蕭南昭不是殺了凌蘭丈夫姜城一家嗎?莫非凌蘭寬宏大量,原諒了他?原諒了殺害自己親人的仇人,並懷了他的孩子?
更加奇怪的是,凌蘭昏迷時,慕容宮晨曾爲她多次把脈,除卻說了句心神紊亂外,並未告知有喜脈……這是怎麼回事?
就算李墨白醫術不精,診不出喜脈來,慕容宮晨可是‘神醫’,難道也會誤診?
好半晌,我才找回自己的思緒,怔怔地看着凌蘭,滿臉不敢相信。一時之間,連我自己,都沒有弄懂自己聽到這個消息,爲何會如此失常。
只是覺得,很不可置信。所以,不願相信。
凌蘭偏過臉避開我的視線,面露尷尬,似自責,又似羞愧,更似不堪,聲音苦過黃連,“是不是覺得我很水性楊花?”
“這是你的決定,我尊重你。”凌蘭瞬間誤會了去,我也不解釋,只微微收攏手臂,希望能透過體溫給予她一些安慰,“我與常人不同,從來都沒有從一而終的想法。女子改嫁,也沒什麼大不了。只要你幸福,我會祝福你們。”
“不是你想的這樣。不是你想的這樣。”凌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完全就沒有聽我說話。只是不斷地搖頭,紛飛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地從她眼角滑落。
我本已將她扶起來。並提起被子蓋在她的身上,此時她又掙扎起來,力氣極大。我一時不妨,便讓她逃了去。
凌蘭面帶歉疚之情,滿臉枯骨銘心的悲痛,痛不堪言,“對不起,月回,我騙了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斷斷續續地聲音,伴隨着哭聲,我只覺頭大。忍着心中想刨根問底的心情,只拉住她的手。“什麼事騙了我?”
該不會當真沒有懷孕罷?這麼想,才符合常理。
哪知不問還好,一問之下她居然再次跪在我面前,深深地彎下腰衝我磕頭,“對不起,月回,你爲了我做了……。”
“罷了!”被她的哭聲擾得不勝其煩,我憤憤然地捉住她的手,眸光微微不耐。直直地看着她,“凌蘭,我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事到如今,哭已解決不了問題。如果你真想讓我幫你,就一次性把事情全部說出來,好不好?我是真的想幫你。你如此哭哭啼啼,反而耽擱時間,是也不是?”
本還想裝模作樣地喝止凌蘭磕頭與哭泣的動作,奈何後面看着她淚眼朦朧孤苦無依的模樣,心是再也狠不下去,不由得放柔了聲音。
好在這番話凌蘭總算聽了下去,她的面色雖更爲悽苦,好歹拼命壓制着,沒有繼續哽哽咽咽的掉眼淚。
“我騙了你,因爲王爺不是壞人。”凌蘭擡手胡亂的拭去眼角的淚花,提到蕭南昭時,表情裡顯現出幾分果斷的堅決來。
凌蘭晦暗難辨的神色讓我的心頭狂跳,下意識地猜測着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一時也沒有思緒去想,只靜靜地盯住凌蘭瞧。
“那是在我與姜城抵達京城後。”凌蘭的話音裡帶着顯然的顫抖,嫵媚的眼眸裡幽深若深夜,情緒異常複雜。
我敏感的察覺到,凌蘭直呼了姜城的名字。抿着脣,擡手握住凌蘭的雙手,只希望這樣能讓她更加安心些。
“我有心不與烈城聯繫,家裡捉襟見肘,眼看着就要揭不開鍋。姜城幹不來粗活,拿了家裡最後的銀兩去賭錢,從此便迷上了賭博。”
姜城竟然迷上賭博?
以前,她分明說她與姜城的日子過得甜蜜蜜。我心中驚訝,不敢表露在敏感多疑的她面前,只垂下眼眸,不言不語。
“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他拿去當,全部輸進賭坊裡。”凌蘭的聲音益發顫抖,緊繃在一線,稍有動靜便顫不堪停。“我竭力勸阻,反而……反而被……毆打。”
毆打兩字,她說得極爲痛苦。嫵媚的眼睛一眨再眨,才忍住了眼淚,清潤的聲音乾啞一片,“姜城在賭場不如意,回家拿我出氣,毆打、辱罵……甚至嘲諷我……”
凌蘭接連呼吸了好幾口氣,仍舊沒有把接下來的話語說出來。恍惚間,我已經明白那是些什麼話。必然,是諷刺凌蘭……不乾淨吧?
這個畜生!我當初竟高看了他!我氣白了一張臉,心中怒火滔天,恨不得跑到那姜城的墳頭挖出他的屍身來鞭笞纔好!
凌蘭經歷了那麼多,心裡對這種事情自是極爲忌諱的,可他居然將這事掛在嘴邊,難道就不曾想過凌蘭會有多痛苦嗎?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我自己已嗤笑。他若真顧及凌蘭的感受,又如何會如此待她?心中詛咒,他冤死在蕭南昭手裡,還算便宜了他!
又想,當初乃是我撮合姜城與凌蘭,他們發展到如此地步,我是有責任的。心下黯然,對凌蘭的愧疚與憐惜又多了幾分。
隱忍許久,凌蘭的表情痛苦到幾近扭曲,我無法體會她的痛苦,更難開口安慰,只能默默地看着她,輕輕將她攬在懷裡。
好半晌,凌蘭才平靜下來,不知不覺間,語氣有了轉變。清揚的語調,宛若穿透烏雲的第一縷陽光,“元宵佳節與王爺相遇時,是因爲姜城流連在賭坊之中徹夜未歸,老爺病重,我不得已出門尋他。便因此在穿過一長串燈謎時,撞到了王爺的懷裡。”
第一次聽這個故事時,凌蘭的語調裡是帶着恨意的。如今聽來,她的聲音裡忽而帶着淺淺淡淡的喜悅。
這兩年多以來,同被東方雲奇軟禁,他們兩人間發生了什麼?
“那時我滿身傷痕,即便臉上,都遍是青紫。整張臉腫的像包子,根本無法見人的。”凌蘭語氣裡帶着自嘲,聲音依舊輕快,“王爺卻一點都不怕,反而給了我一些銀子,讓我找大夫去看傷。”
蕭南昭也會有如此好心的時候?怕僅是爲了做做樣子,顯擺顯擺他威王爺有多仁厚吧?終歸,絕對不是出自真心。
我埋着頭,暗地裡不屑地撇嘴。
“這筆錢,被姜城發現。他不顧一切的搶走,去了煙花柳巷,尋歡作樂!”凌蘭的聲音一變再變,起起伏伏下,終復平靜。“我本想拿這錢給老爺治病,便追了去。他用繩索將我捆在花娘房中,逼迫我看着他如何與那些花娘們……行魚水之歡。”
我暗暗攥緊拳頭,驚得手指泛白。思索起來,早已忘記那姜城的面容,只料想不到,姜城竟喪心病狂到如斯禽獸地步!
歷經這些事情,凌蘭該有多痛苦呢?我不敢去想象,聽着凌蘭平靜的話語,心尖都覆滿痛楚。
“那晚,是王爺救了我。”凌蘭繼續講述着,聲音平靜無波,猶如死水,“聽王爺說,那晚他也是去青樓裡找樂子,聽得我的哭喊聲,覺得耳熟,便闖了進來。問明緣由,王爺才知他好心辦了壞事,惱怒不已,當場便要殺了姜城,是我拼死攔了下來。”
說道此處,凌蘭突然嗤笑了一下,帶着刻入骨髓地嘲諷,“後來我才知道,姜城知道王爺的身份後,在勾欄院裡蹲候王爺數日,一時貪圖錢財,將我賣給了王爺。”
“老爺一氣之下吐血身亡,姜城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裝作不知情,拼死阻攔。王爺早已下了命令,姜城便被王府的下人亂棍打死。”
凌蘭吐字如冰,涼寒刺骨。情緒一時失控,眼淚再次流了下來,“即便姜城不好,我本也是一心待他。王爺活生生將他打死,我自是不能原諒!所以……所以……”
凌蘭哭得幾欲斷腸,聲聲如杜鵑啼血,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所以,纔會在與我相遇的那時候,想着要報復蕭南昭?她聲聲道歉,我又哪裡會怪罪她呢?她之所以會遭遇這些事情,本來便有我的原因在。
當初,若我沒有撮合她與姜城,她本可安安穩穩地繼續做她的千金大小姐。流言蜚語,總有平息的那一日。
難堪的閉了閉眼眸,我只收手將凌蘭攬的更緊。
“後來呢?”之前那麼恨,爲什麼突然轉了方向?
腦海中蒙着一團迷霧,繚繞不清,複雜難辯。我抱着凌蘭安撫許久,待她情緒平復一些,忍不住詢問。
我不曾調查過這些事情,自是分不出真假。但,蕭南昭一生清傲,絕不屑說謊,此番故事,大抵便是真相。
如此,蕭南昭哪裡是害了凌蘭親人的仇人?即使帶着目的性,他確實多次出手救下她,甚至帶她脫離苦海……反而……是恩人才對吧?
凌蘭的肚子裡,當真有蕭南昭的孩子?又是爲什麼,把脈時慕容宮晨未曾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