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日奉詔入宮爲女官的,並非我一人。享受了特殊待遇的,卻獨獨我一人。
所以,當衆人在宮殿內等候許久,我才姍姍而至時,無數白眼便拋了過來。尤其是紀尚仔細叮囑過的,站在殿首的那個穿着宮裝的老嬤嬤,這麼一小會兒,就已經用眼神凌遲了我無數遍。
因爲年前有不少滿了年紀的宮女被放出宮去,此次新任命的女官近十人,有的是像我一般的大臣之女,只是因爲錯過了選秀的年紀,他們的父親也不曾位高權重,爲了有那麼一絲的可能讓自己的女兒與皇帝攀上關係,才被送入了宮中。
有的是從宮女慢慢地爬上來,歷經艱辛,終於位於人上。
唯獨我,是例外中的例外。
既沒有錯過選秀的年紀,父親又是萬人之上的左相,相貌,更是她們無可相比,所以她們聯合起來排擠我,早就在意料之中。
“爲何如此之晚?”站定後,老嬤嬤滿是皺紋的眉眼一挑,銳利的刺向我。
“路上發生些事情。”這老嬤嬤是皇后趙春茵的人,自然不能指望她會對我好。反正她們知道我的身份,已經特殊對待於我,索性就囂張一些,免得被欺壓。就是不解釋,想怎麼着吧?
“又爲何如此穿戴?”老嬤嬤指着我隨意束在身後的頭髮,與身上正紅色的衣裳挑眉,“正紅色,是你庶女的身份能穿嗎?”
當面給我難堪,讓殿內所有的新任女官都帶着得意之色的笑起來。
“王妃姐姐深明大義且寬宏大量。不會介意如此小事。”我眯着眼睛笑着回答。
換言之,東方鳳都不介意如此事情。如果她再計較下去,不僅是她愛斤斤計較,話要是傳出去,直接會有人非議皇后喜歡拘泥於小節。
老嬤嬤在宮中摸爬打滾多年,自然不會聽不出來。這不,歪了臉,怒然站到我的面前,“聽聞姑娘身體不好,所以未曾有人教導過姑娘宮中規矩?”
“是。蒙皇上憐愛。特吩咐過,臣女不必去在意這麼多的規矩。”
“皇上雖然有言。可是這後宮,畢竟還是屬於皇后娘娘管轄,多了就不說,一些簡單的道理,老奴必須要教導於姑娘。不然,他日犯了過錯,可不能推脫於自己不懂規矩的理由。未知,姑娘可願聽上一聽?”
暗諷我不懂規矩嗎?勾起嘴角。“願聽嬤嬤教誨。”
“這女官。自然是與宮女不同,女官,是有品階份位的。但是。女官畢竟是官,她也是宮女,與妃嬪娘娘們就是不同。這說得好聽點是女官,實際上仍只是皇帝的女婢。”這是打算長篇大論的架勢呀,“這爲奴爲婢者,要掂量好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天開,更加不要幻想飛上枝頭做鳳凰。這宮中自古以來,但凡是出身卑賤的人,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
老嬤嬤此話一出,其餘人都變了臉色。
就算是庶出,以我的出身,想要嫁個什麼樣的人家嫁不到?即使被皇帝寵幸,那也不可能可以被隨意的處置。
當然,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老嬤嬤也意識到自己說偏了方向,頓了頓,繼續開始她的訓導,“女官除了要教導好地位低下的宮女,更是要以王爺、公主們爲中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滿足他們的要求,以他們的快樂爲自己的……”
“東方梨!”老嬤嬤還在訓話,突然外面就是一聲怒喝,蕭冬茜俏臉帶着怒氣,匆匆地衝了進來。
“叩見十五公主,十五公主萬安。”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唯獨我站着,只是微微的向蕭冬茜行了行禮。
“快點,跟我走!”蕭冬茜上前來拉住我的手就要往外跑,卻被那老嬤嬤攔住,“公主,按照規矩,新進的女官,至少要被訓導三日……”
“誰管你那麼多,滾一邊去。”蕭冬茜沒好氣的推了那老嬤嬤一把,拽着我便跑。
我回頭,看見滿屋子錯愕的表情,以及那老嬤嬤摔倒在地上的狼狽模樣,突然覺得心裡很高興。
仗勢欺人,也有欺人的快樂。
守在殿外的素右與九月見我出來,自發就跟了上來。
“什麼事情這麼急?”被蕭冬茜拽的手都快斷掉,我忍不住開口詢問。
蕭冬茜回頭看了看,已然看不到方纔那座宮殿,這才停下腳步,“聽說那個女人要整你,我自然不能讓她得逞。”
那個女人?是指皇后趙春茵吧?
“是那個叫做蕊兒的宮女所說?”上次解決了樑北其後,這個叫蕊兒的丫環還算識相,誠服了蕭冬茜。於是便有不少的消息,從她那裡傳了出來。
“嗯。”蕭冬茜連連點頭,“說是要挫挫你的銳氣,讓你知道誰纔是這後宮的主人。她們沒打算讓你好過,我可算是救了你,你打算如何報答我?”
蕭冬茜的表情中隱含期待,又有些急切,我便明白了她想知道什麼。
“關於公主的救命恩人,還沒有消息。”這丫頭,未免太着急了點。如果不是我認識楊少臨,這找個人會那麼容易嗎?
“怎麼還沒有消息?你究竟找了嗎?”這轉眼間,蕭冬茜就翻了臉。
我假裝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公主,這幽明國如果廣闊,而且那個人不見了近十年,光憑一個已經褪色的紙鳶與一個不知真假的簽章,我如何去找?肯定要花時間的,還請公主不要着急,慢慢地等待,行嗎?”
好歹讓我有一些心理建設的時間,總不能直接把楊少臨推到她蕭冬茜面前吧?而且,楊少臨遠在東沂城,要是告訴她,她萬一私逃出宮,豈不麻煩?
想了想,還是有些怕怕,暫且先瞞着爲好。
蕭冬茜的表情黯然了一瞬,鼓起嘴以示不滿,卻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半晌才重新開口,“對了,紀大人讓我傳話,父皇想見你。”
我瞪大眼睛看着蕭冬茜,用眼神抗議着,這是可以留到最後才說的事情嗎?
蕭冬茜只當沒有看到,轉身離開,“父皇近日心情不大好,最好不要忤逆他。還有,此次只召見你一人,那兩位還是回梨園收拾收拾行禮的好。”
素右與九月跟着蕭冬茜離開,我則在宮人的指引下來到蕭俊的寢宮,紀尚焦急的等候在門外,看到我來不禁鬆了口氣。
“消息這麼快就傳到他耳中了嗎?”能紀尚如此着急的事情,我想只有救下那些本該今日斬首的人一事。
“落安在裡面,小姐要趁機行事。”也不跟我串通一下消息,紀尚直接推開眼前的殿門,示意我進去。
裡面空無一人,在我走進去之後,紀尚便把殿門關上,自己卻沒有進來,想必是守在門外了。
隱約有咳嗽的聲音從裡間傳來,我深深的呼吸一口氣,才走入內間。擡眼一看,葉落安果然跪在地上,模樣恭敬的很。
蕭俊倚在牀頭,臉色蒼白的很,神情蕭瑟看上去如同遲暮的老人,身體都在微微的顫抖,一聲聲的慢慢咳嗽着。
感覺,比起上次見面,他又蒼老了許多。
我走上前,跪在葉落安的身邊,揣摩不到蕭俊的心思,只跪着不敢說話。
“這個,拿去。”蕭俊又咳了半晌,纔出聲說道。
我擡眸看去,蕭俊手中是一個拳頭般大小的漆木盒子以及一個玉白的瓷瓶。木盒未曾雕刻半點裝飾,看上去非常的有質感。瓷瓶的眼色如同新剝的雞蛋,白白淨淨的。
雖然疑惑,我還是上前接了過來,然後繼續跪着,也沒敢打開看。
“一直就想要的東西得手,怎麼都沒有一點高興的神色?”蕭俊的話語中稍有不滿。
一直都想要的東西?我心頭狂跳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抖着手,慢慢地揭開手中的漆木盒子。
盒子中墊着一些新鮮的、綠油油的青草,青草上面有數點紅色,其上趴着一條全身皆是淺紫色的蟲子,看上去非常軟趴趴的模樣,懶洋洋的樣子。
我的眼眶都要溼潤,抖着手合上盒子,滿是感激的看向蕭俊,無比虔誠的向他彎腰磕頭,“謝謝。”
這盒子裡面裝着的,定是那會要李墨白性命的‘紫憶’。有了這條蟲子,李墨白的性命,也就有救了。
“那玉瓶裡,裝的是新鮮的血液。每日午時,必須讓它吃上兩滴。”蕭俊似乎倦極,說出這幾個簡單的字來,卻讓人感覺他很吃力一般。“這些都可以給你,我就只有一個要求。”
“您請說。”只要能得到‘紫憶’,別說一個要求,就是一百個一千個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會先答應下來。
“你發誓,我在世期間,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宮。”蕭俊堅定的道,“如有違反,李墨白將不得好死。”
我瞪大了眼睛,心裡有些酸,也有些憤怒。讓我詛咒李墨白不得好死,我怎麼可能說出口去?
“如果做不到,‘紫憶’便還我。”見我猶豫,蕭俊沒好氣的冷哼,面容中的倦色也越來越濃重。
“我答應便是。”比起詛咒,我更加害怕李墨白先我死去,如果只有詛咒他,才能救他性命,我一定會選擇詛咒的。
約定,只要我遵守,不就好了嗎?()